“东珠儿因我而死不假,除此之外,无可奉告。知道了,就滚吧。”
今天就不该找顾怀袖来说话,胤禛终于还是将手里的金刚经扔在了地上。
顾怀袖也没问出个什么端倪来,竟然就要被赶走?
她眉头微微地一拧,却觉得胤禛似乎不大对劲。
东珠儿的死,与胤禛脱不了干系,可到底这里面还有怎样的玄机?胤禛一句话不说,旁人又要怎么想?顾怀袖着实摸不透这里面的关系。看之前八爷党发难的速度,分明是他们算计了胤禛,正好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将雍亲王这边置于死地。
“奴才告退。”
她终于还是没有问,慢慢地退了出去。
顺着来时的路回去的时候,送她的人就已经变成高无庸了。
顾怀袖埋着头走路,只道:“你们爷到底怎么了?”
高无庸哪儿敢说话啊?他只呵呵笑:“咱们爷最近也没啥事儿,就是种种田,念念经,闲着呢。”
“念什么?”顾怀袖也笑,“往生咒?”
高无庸面色一变,脚步顿了一下,才道:“夫人,咱们都知道您是个精明人,这种时候您还看不清吗?咱们爷都是有苦往肚子里咽,万岁爷冤枉了他,他也没分辩一句。爷好面子,尤其是这个面子。八爷迟早遭报应……四爷不跟您说,无非是他觉得不该喝酒,可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奴才告诉您,只是因着见您是个明白人,断不该因这件事对爷寒了心。”
“我不曾对他寒心……”
到底有没有暖过还难说呢。
顾怀袖也觉得好笑,高无庸这意思,是胤禛的确喝醉酒做了什么……
可到底人是怎么死的,却还没说。
不过想想也知道,最后这件事倒霉的还是胤禛。
她不由得想起了当初使在张廷玉身上的手段,八爷吗?
“你倒是你家爷的好奴才,他不说的你帮他说了。”
高无庸也自称奴才,可自己知道跟顾怀袖没法比,他只笑道:“这不是也看爷委屈吗?若是换了一个人,奴才断断不敢说。”
“他委屈个什么劲儿啊……”
胤禛自己都没辩解,顾怀袖有什么不明白的?
到底这件事肯定有胤禛的错在里头,后面就是八爷党算计的问题了。
都不是什么好人。
顾怀袖也没跟高无庸再说什么了,她照旧悄悄离开了雍亲王府。
而佛龛前面,胤禛却忽然看向了旁边,道:“听够了?”
“您都还没跟她说几句呢,沈某人哪里听得够?”沈恙慢慢从里面走出来,瞧了外头一眼,却道,“她在您面前,可算得上是乖顺了。”
胤禛倒是奇了怪了,笑了,这也算得上是乖顺?沈恙平时到底多讨人嫌?
“据我所知,你若没得罪她,她必然也不会与你抬杠……不过一个女人,抬杠又能怎样?”
“若是爱的女人呢?”
沈恙一点也不避讳,就这么微微一笑。
而后胤禛却是眼皮子一跳,觉得沈恙胆子很大:“觊觎张廷玉的女人?”
的确是觊觎。
沈恙是前些天就已经来京城了的,正好跟胤禛谈事情,没想到顾怀袖也是今日。这么说来,这女人也是四爷的奴才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人给算计了,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
沈恙一开始有把柄攥在四爷的手上,这就是毋庸置疑的,这些东西又是谁捅出去的?可能是沈恙手底下的账房先生,也可能……
是他亲手写下去的那些账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既觊觎有夫之妇,也怨不得她厌恶你。”
胤禛笑了一声,却走到一旁的禅室之中坐下来,而后一指下手位置,“坐。”
沈恙跟四爷合作的时间不长,可已经算是很熟悉了,这一回还是沈恙带回来的名册解了急。
见沈恙坐下了,胤禛才道:“剩下的一半名册呢?老八在江南的人,你还没抖出来。”
“商人重利……”沈恙弯唇,“我沈恙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还从来没人敢跟爷谈条件。”
胤禛颇为不悦,眯眼看着他。
沈恙却道:“如今您见着一个沈某人了……”
“此前还有个顾三。”
胤禛一下想起许多年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她还没嫁人,正处心积虑地准备嫁出去呢,还问他讨个好名声。
事情的轻重缓急,胤禛也是知道,只问道:“账本给我,你家翻案的事情免谈,其余再议。”
沈恙忽的一笑:“为您卖命的人,定然没有好下场。我的条件……”
他忽然停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
☆、第二二六章 成长
一路朝着外头走,顾怀袖却忽然想起了沈恙。
如今沈恙也成为了四爷的奴才,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出事的一天了。
有的事情,还真就是阴差阳错。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顾怀袖也不觉得怎样。
她依旧扮作齐云斋的绣娘,将那水绿的衣裳穿了,回了张府,院子里张廷玉正在梅花瓣上面扫雪,“你回来得正好,扫雪煮茶,人生一大乐事。”
“也就是你如今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现在朝野之中刚刚定下来,一大批的官员刚刚过年就被弹劾,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呢。
“李光地老大人要乞休,可是皇上不让,现在君臣正在畅春园说话呢,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儿,难得这样闲暇……”张廷玉回头跟她说着话,不过看她这一身绣娘的衣裳,倒是格外觉得眼前一亮,清新淡雅,“头可还在脖子上?”
“不在了。”
顾怀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然后开了一句玩笑。
张廷玉让她过来也拿起大茶杯从梅瓣上面扫雪,又道:“现在还不知道李刚地大人到底是不是能请辞,他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朝中有人说他贪慕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约莫也是嫌他碍眼了……”
“可是皇上不就信任李老大人吗?”
其实从头到尾,就是康熙不让人李光地走,哪里是李光地贪恋荣华富贵?
这样的官场,他一个越来越老的人,看得越是清楚,哪里有什么干净的人?
今天你属于这一个阵营,指不定背后还做着别的阵营的事情,见惯了朝堂争斗,想必李光地也已经成为了人精。只是张英当年乞休的时候,却也是带着满身的疲惫。朝堂上跟人斗了一辈子,其实老了下场都这样罢了。
李光地要走,下面接任李光地的又是谁?
顾怀袖心里冒出这个疑问的同时,就看了张廷玉一眼:“你……”
“我倒是希望皇上再留留李老大人,毕竟这里的事情他比较熟,况且现在还很乱,光我一个人是顶不住的。”张廷玉叹气,又道,“可别以为我多厉害,现在还没能力将李光地老大人处理得好的事情处理好,有时候……姜还是老的辣。”
“我也没说你立刻就能赶上那种老人精了。”
毕竟李光地伺候皇帝这么多年,康熙的想法李光地最清楚吧?
最要紧的是,能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庸才,张廷玉固然天才,可有的东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更何况他中途曾经离开过三年,人脉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在自己没有实力的时候,就别想着登天。
“今天我去四爷那边,回来的时候,高无庸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其实也就是短短的几句话而已,不过只要结合着胤禛自己说的话,便知道到底有几分真假了。
顾怀袖想着,叹了一口气道:“四爷应该真的犯了错,只是这里面肯定也有八爷的算计,现在想想东珠儿郡主……也实在是惋惜……”
说完这句话,顾怀袖转头就看见了那边张若霭屋里的丫鬟,她顿了一下,忽然问道:“豆蔻,二公子可在屋里?”
“在呢,已经有一阵没怎么出来过了。”
豆蔻也不知道到底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忧心地回答。
前几天也跟二爷说过这话,不过二爷只说是随他去,夫人那边应该也有二爷告诉了,所以不怎么着急。
顾怀袖听了,沉默了半晌,才道:“罢了,你去吧……不,一会儿叫若霭来见我。”
她终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张廷玉说若霭会想清楚的,也会从那种悲伤之中走出来,可事情也许并不那么简单。他们做父母的,万不能高估了他的承受力,诚然,张若霭也是个天才,可是从小就这么聪明懂事,在这种事情上就越容易钻牛角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怀袖叹了口气,忽然就被张廷玉给拥入怀中,他笑了一声:“你们母子聊聊也不错,不过你现在还是早些进去吧,换件衣裳,这样太冷了。一会儿你跟霭哥儿说话,我在外头煮茶,你出来便可以喝茶了。”
看看张廷玉还没积满雪的茶杯,顾怀袖笑道:“怕是我出来,你才刚刚开始煮茶呢。”
扫雪煮茶,何等风雅之事?
当年刚及冠不久的张廷玉做这事,那是才子佳人的美事,可如今张廷玉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上虽没带着暮气,可深沉多了。虽是扫雪煮茶,可老夫老妻,再做这样的风雅事情,忽然就一种奇异的感觉。
到底,还是他们年纪大了。
顾怀袖想着,便进了屋,换了一身藕荷色的袄子,便坐在屋里,捧着手炉暖手。
她把双手放在手炉上,没一会儿便听见了豆蔻的声音:“夫人,二公子来了。”
先是豆蔻来,可后面才是张若霭。
张若霭过了一会儿才进来,便朝着顾怀袖一拜:“儿子给母亲问安。”
“起来,坐。”
顾怀袖看见他似乎一下又瘦了不少,不是真的瘦了,而是形容看上去比较憔悴。
他是长大了。
张若霭这几天想了很多,最近也一直都很消沉,他当初没回答他父亲的问题,如今却似乎还没什么答案。
“母亲,若霭想了很久……父亲问过儿子一个问题……”
“他问你什么?”
顾怀袖假装自己不知道,其实那天张廷玉跟他说话的时候,她就在屏风后面听着,可一直没有出来。
张若霭也不知道顾怀袖其实一清二楚,他只是道:“父亲问我是不是喜欢她,可儿子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
“那是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顾怀袖朝他笑着,很是柔和,然后道:“现在你不必一直去想这个问题,娘也不会给你答案,有的事情,你大了自然就明白了,路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即便是别人给你铺好了的,那也要你自己踏上去。”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谁说都是白搭。
他现在年纪的确不小了,可还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孩子,头一个东珠儿,就已经变成这样,对张若霭而言未必不是一个大坎儿。
至于什么时候能迈过去,要那个时候才知道。
张若霭弯唇:“儿子还会有明白的一天吗?”
“你大了自然会明白。”
说实话,一般而言,顾怀袖不喜欢说这样的话,太过模棱两可,一点也摸不着边际。
很多大人喜欢用这样的话来教训小孩子,可是现在顾怀袖是祝福他。
她眼里带着暖光,只道:“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我,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东珠儿也是好孩子,你们没有错。”
“那错的是谁?”
张若霭直接问道。
错的是谁……
东珠儿怎么忽然之间出事,张廷玉当时也没告诉张若霭,顾怀袖这里也没告诉,可现在顾怀袖知道了一些,到底是告诉还是不告诉?
她想了想,道:“我约莫知道一半,可不能告诉你,现在也不准许你去查。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不如你自己用眼睛看。现在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不了几年也要回桐城去科考……我回头与你父亲说说,让你去你父亲的书房里做事吧。”
很多事情,说也说不清,顾怀袖只是想将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真正地展示给他。
她不希望张若霭就这么消沉下去。
张若霭则忽然之间抬起头来,父亲的书房,能进的人一向不多。
父亲乃是朝中重臣,书房里面也有颇多的机密,对康熙跟张廷玉来说那算不上是什么,所以可以放在书房里。可对于张若霭来说,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东珠儿……”
“东珠儿归葬蒙古,已经走了。”顾怀袖知道他还放不下,只道,“你石方叔叔给你做了甜汤,你回去之后喝上一些吧。先把你的身子给养起来,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你莫亏待了自己。”
旁的话已经不必多说了,张若霭自己会明白。
顾怀袖的处理办法是,既然她跟张廷玉都无法对东珠儿的事情开口,那么就让张若霭自己去看。
谁是谁非,他们不在张若霭心底留下什么先有的印象,更不给他规定。
至少顾怀袖觉得,他的长大,是他自己的事情。
人总是要长大,要遇到很多很多很多的困难,可是没关系,走过去就好了。
就像是她的儿子,从小也算是顺顺遂遂,顾怀袖还要担心他是温室里的花朵,可东珠儿的事情……
虽是不幸,可自私一些说,这也是大幸。
她起身,拉着张若霭起来,便替他整了整衣裳:“你要知道,这些都是人生必须迈过去的坎儿,我与你父亲,都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当初张若霭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可如今不也过来了吗?
没有什么事情无法战胜,有的只是无法战胜的自己。
顾怀袖拍了他肩膀,便道:“你父亲在外头扫雪煮茶,你去搭把手,我只坐着看你们爷儿俩忙活。”
张若霭笑了笑,终于道了一声:“好。”
他出去,走到了张廷玉的身边,将那茶杯端起来,道:“爹,我给娘煮茶吃,你还是歇着吧。”
张廷玉手里银勺转身就瞧了他手里拿着的茶杯一下:“你小子还没长大呢,就知道在你娘面前献殷勤?她喝的茶,得从你爹我这里出去。”
“……”
顾怀袖出来就听见这一句,顿时哑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噗嗤一声笑出来,带着几分欣慰,眼底闪烁着湿意,可终究还是被她给压下去了,转而为暖意。
冬天的雪渐渐化了,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
朝堂与张府,同时进入了一个舒缓期,太子被废,四爷党与八爷党争斗才过,又有四爷受过禁足的责罚,这会儿谁也不敢蹦跶了。
顾怀袖原本想着没什么大事,却没想到年府忽然发来请柬,说是早乞休的年遐龄老大人大寿。
请帖送到了顾怀袖这里,顾怀袖却觉得奇怪:“这请柬是以年家的名义写过来的,怎么也该叫到二爷的手上,怎么交到我这里了?”
不管怎么说,年羹尧也是四爷的门人,即便是抬旗他还是要对着胤禛自称奴才,又是张廷玉的同科,不去不好。
“二月初八,准备着吧。”
☆、第二二七章 试金石
年遐龄已经乞休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