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接着是一阵沉默。
“筹划官的工作干得还习惯么?”我问。
“还不错。”
“其实,应该我当筹划官,你当指令长才对,我对矿业比较熟,而你对舰队比较熟。”我说,“不过……”我拼命想要想出一个合适的说法。“因为某些别的原因,所以……”
孔秀笑了笑说:“能理解。”
“不过这样也好。在矿船队里,产业筹划官就相当于舰队里的参谋长和战术情报官了。”
“是啊。”她说。不过那表情分明就在说:这如何能相比。
看她总是不肯说实话,老拿话敷衍我,我也不想再说下去了。不能操之过急。于是我们的第一次“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成果是,我们的关系拉进了一些,不再止于完全的工作关系。
打那以后,我们时不时就能在那里碰到,每次都聊上两句。渐渐的,大家也放开了一些,谈话也不再是寒暄性质,孔秀也慢慢说起了实话。我了解到,她果然不习惯萨木塔人的“土”气;她虽说不上“仇视”萨木塔,可也真是没有一点好感。在她内心的最深处,还是向往着李尔赫的大都市,向往着时尚的生活。而她最最割裂不下的,还是“参谋长”和“战术情报官”的工作。尽管我对这种很容易让人误会为虚荣的感情不以为然,但也完全能够理解:一来,虽然就绝对大小来说,产业情报官跟参谋长或战术情报官并不差很多,但是“萨木塔”这个定语无论如何也无法跟“李尔赫”相提并论;二来,军人本身的荣誉就已经足够盖过一切了。何况,人家不像我,在母舰上,我是中尉副连长,人家是中校情报分析员;不久前,我还是一个小小基斯的副部长,而人家是重工业基斯的堂堂中将参谋和情报长官;现在我管几艘破船几架烂飞机就觉得简直太伟大了,人家以前是管千军万马的,能稀罕这个?
有一次,我问:“李尔赫不要你了,为什么就回萨木塔?干吗不去索班?那样你就还能当参谋长和战术情报官啊。”
“是啊,本来是想去索班的,他们也派人来挖我。”孔秀说,“但是后来仔细想了想,等以后有了孩子,我可舍不得离开,所以还是来了萨木塔。”索班没有自己的人口增长,完全靠其它基斯的成年成员加入来维持人口。因为他们基斯的宗旨是:只有一个靠着共同的意识和理想团结在一起的基斯才能够永远存在下去,而血缘的联系是靠不住的。所以索班人如果生了孩子,孩子不能留在索班里,必须在另外的环境成长,让他长大以后自己选择该走哪条路。因此索班父母要么跟孩子一起脱离索班,要么给孩子找一个外基斯的监护人。
“那你现在有孩子了么?”我问。
“怎么会有,连对象还没有呢”她说。
“那你还不快点找,怎么拖到现在还独身。”我说。
“没遇到适合的人选呗。”她无奈的说。
“那个谁谁谁呢?在母舰的时候你不是暗恋他么?”我说。
“你怎么知道?”她问。
“福门巧巧跟我说的。你认识她吧?”我说。
“哦。”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我,诡异地笑道,“福门巧巧,嗯,嗯。”
“喂,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笑道。
一阵沉默过后,我问:“准备找哪里的?哪个基斯的?反正不能是萨木塔的吧。”
“为什么不能是?”她反问道。
“你不是不喜欢萨木塔么。”
她想了想:“是不太喜欢。不过感情这东西也难说。反正我也不着急,先安安稳稳的在这船上待两年再说吧。”
“好啊。安安稳稳的待两年吧。”我就势说,“反正已经来了,就暂且安顿下来吧。”
孔秀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笑着说:“对。暂且安顿下来。”
我们的谈话一直很轻松,没涉及更深的问题,但是对于孔秀而言,能有个不太讨厌的人说说话,心情会舒展很多。半年过去后,她也开朗了一点,工作之外也能多说两句,微笑也不再都是例行公事。大家对她也渐渐只敬不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到那个通风井闲聊成为我和孔秀每天必不可少的事。而且奇怪的是,不论什么话题我们都不谈实质的东西,仅限于蜻蜓点水的一点点,但居然总有话可说,一点都不无聊。
不知道是因为“日久见真心”,发现了我们这些“土包子”的好处,还是耳濡目染被我们带坏了,一年过后,孔秀跟大家越来越自然,越来越融洽。不知道是谁开的先河,女船员都喜欢上找她谈心而不是找我们的心理顾问孔邵云,喜欢上把自己心中的小秘密说给她听,征求她的意见。这种事受惠是双方面的,它让述说的人找到宣泄口,也让听者孔秀因为别人的信任而自信起来,在昆兰号上找到了新的自我。如果说她还有什么没变的话,那就是对重新回到参谋岗位的向往,这也有情可缘,毕竟是儿时的梦想么。
其后的几年,生活进入正轨,我和孔秀两个把昆兰船队领导得相当不错,工作蒸蒸日上。简单的工作,丰厚的回报,和睦安详的人际,孔秀在矿工这种普通平凡的工作中找到了不输于军队的乐趣,而对于我,简直就已经是至善至美的理想生活了,如果那种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我就该美死了。
那几年,每次回地面整休的时候,我都照常去看望福门巧巧。这种快乐也带到了她的面前。她看到我高兴,自己也高兴。不过我看得出来,她也想到昆兰号上去,她希望我的这种快乐是由她给我创造的。每当想到这里,我只能无奈地默默看着手中的酒杯。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至少我当时并不认为自己对孔秀有什么奢望,也不清楚自己对福门巧巧到底是哪一类感情。
正文 第16章 经济成就展
这种迷惑在14年末、15年元旦的时候越发强烈了。14年底,昆兰号的矿石产量第一次超过法康隆号。碰巧15年新年时,戴阿米德举行“回归十五年经济成就展”,并评选“经济建设贡献奖”,萨木塔基斯的矿船队由于从11年起就占有了整个希格拉年矿产量50%以上的份额,被评了个“第二产业银奖”,而我们整个昆兰船队则作为代表去阿萨姆基斯城领奖。
我们和那些衣着鲜亮的其它基斯代表一起站在领奖台上,看到他们时不时抛给我们的白眼,我们非常享受,我们因为他们需要被迫同我们站在一起而感到骄傲。何况我们的产业筹划官比他们的女人漂亮一百倍。
领完奖,我们准备去下榻的酒店大大庆祝一番。(我们已经住得起酒店了,不用再住招待所了!)我们在穿过室外展览会场的时候,孔秀发现了一个人,那个她在母舰上就一直暗恋的人。具体的名字我就不说了,别再显得我很嫉妒的样子,也给个代号吧,叫LYD·;李尔赫。当时他穿着便服,不过听说是个少将。即便是普通朋友见面也得说说话,何况是“特殊关系”的朋友。我们把孔秀留在他那里,自己远远地在出口等她。他们谈得很开心,至少孔秀很开心。旁边的工友都愤愤不平,仿佛他抢走了心中的女神。我什么话也没说,不过不能否认心里不太舒服,我甚至觉得周围人的不平有一部分是为我而发的。不一会儿,一个李尔赫传统服装打扮的女人抱着孩子出现在LYD身边,而他则搂住了她的肩头。我们远远看着,心中竟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马上,孔秀匆忙地又说了两句就跟他告别,回到我们这里。孔秀的脸色正常,正常得太不正常了。可我们外人又能问什么呢?何况一切已经很明了了。
我不记得庆祝晚宴是几点结束的,似乎没有人记得,我们都醉了,包括平时很节制的孔秀。我们是为了扬眉吐气和荣誉而醉,她又是为了什么呢?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我和她是唯二两个没钻到桌子底下去的,我们和服务员一起把他们那些烂泥弄回自己房间,然后我们两个莫名其妙的进了同一个房间,倒在了同一张床上,度过了同一个夜晚……
女人总是比男人回复得快,我醒来的时候孔秀已经不在了。我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连昨天晚上的激情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甚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是我的房间还是她的,结婚后问她她死活不肯说。我洗了个澡,一看已经下午2点了,就去找其他人。大家都还没起来,哪里都找不到孔秀。我几乎翻遍了整个酒店,终于在大堂的沙发上找到了正在看书的她。
虽然一直在找她,但我一点也不知道找到她后要干什么。我脑子很乱,除了酒精作用的残余,主要还是对那一突发事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于我们两个的关系,我并没有去认真想过,——虽然有时候躺在床上“遐想”过,就像十七八岁的小男孩那样,不过那些真的是“瞎想”,我完全没当真过。要说对孔秀一点感觉没有,那是瞎扯淡,是个男人都不敢这么说。但是我真的爱她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种想见她的感情是不是爱,因为但凡一个男人对并不讨厌甚至是有点欢喜的女人都不会不想见。——而且,巧巧该怎么办?
我在她对面坐下,她仍然在低头看书,没有看我,不过我知道她知道我来了。大家都喝醉了,当作一个小插曲忘了它,让我们当作没发生过一样自然发展关系,看看结果到底会怎样。——我想这么跟她说,我觉得这是那种境况下最好的解决方法,但是又怕她误会我不负责任。可踌躇不前更不是办法,我一咬牙说:“孔秀……”
“忘了吧。”她忽然说,“忘了吧。当作没有发生一样。”她仍然低着头,没看我一眼。
虽然这正是我所想的,但被她先说了出来,而且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心里竟有点失落。“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装作自然的说。她还是低着头,这样也好,如果她抬起头看着我,我还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神情去面对呢。
气氛很尴尬,她有书可用来掩盖,我却什么也没有。就这么走掉,又显得绝情绝义,而且也不舍得。不知不觉中,我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我刚想起身,身上盖着的衣服就滑到地上。我记得自己的外套没穿下来。
剩下的两天假期,大家放单飞,我和她也就没机会见面了。我第一次在休整的时候没去看福门巧巧。
在连睡了两天大觉后,我结束了假期,回到昆兰号上。大家也陆续回来了,其中自然包括孔秀。我们开始了新的一次远航作业,一次改变了我、改变了孔秀、改变了我和孔秀、改变了整艘昆兰号上所有人、改变了萨木塔所有人命运的远航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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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目的地是法康隆号刚刚勘测出来的一个位于第三卦限的矿区。戴阿米德军委刚刚在那里设立了由数十个临近感应器组成的警戒网。那里有一颗正当壮年的恒星,可惜它的五颗行星没有一个适合殖民。矿场位于第三和第四行星之间的小行星带中。这个小行星带很靠近第四行星,近到从停在小行星带中的昆兰号上看第四行星的时候,比从天使之月上看希格拉还要大些。不过由于第四行星离太阳比较近,这个小行星带才没成为它自己的光环。
第四行星天文学编号是3G7…4,我们喜欢叫它“大木瓜”,因为它通体黄色,都是些氯化铁。它的直径约为10。3万公里,是希格拉直径的7。25倍,体积为希格拉的350倍,质量为希格拉的2。5倍。大木瓜的平均密度为133克/立方厘米。它的公转周期约0。9年,而自转一周仅要近10小时。由于自转太快,星体变扁,其赤道半径与极半径相差5000公里之多。它是一个干枯的星球,表面遍布氯化铁沙漠,有微薄的氯气大气层。
本来我们的计划并不是到这里来,而是要到刚好反方向的第五卦限的另一个矿区。不过最近一个月那面的边境局势紧张,帝国泰坦的舰队又将泰坦共和国的屏障撕开了口子,并且固守在那里,形成一条进攻走廊,源源不断的舰队向我们边境涌来。纳贝尔、索班、李尔赫、帕克图、马南和卡勒尔六大基斯的舰队和全部的希格拉联合舰队都已经开赴前线,在两光年宽的宇域中跟他们展开了厮杀。
这个时候,希格拉的内层防务其实已经空了,只有纳贝尔和马南的少量舰船在进行保养和维修。如果帝国泰坦能有一支奇兵出其不意的插进来,希格拉多半要完。不过话又说回来,唐墉元帅是绝不会让泰坦人有那个富裕兵力和精力的。
从回归历12年开始,希格拉就已经不再是全民备战,而改为局部备战,所以15年时即便前线局势紧张,“成就展”还是照开,而我们的昆兰号也没被征调,只是调走了一艘加工船和六艘工作船。
说出来你们可别说我没有“社会责任心”,那时我根本无法集中起心思去关心战局,一天到晚总是被孔秀的事困扰。通风井的谈话已经很难进行下去了,一来我们两个总有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去,二来即便见了面也很难开口。在那种时刻,哪怕是很无关紧要的话题,也很自然地会引起额外的歧义。虽然我和她都说“当作没发生过一样”,但事情就是发生了,根本不可能象没发生过一样啊,除非洗脑。尽管我们俩都尽量掩饰着这种不正常的情绪,可难免有人发觉。食堂的四木楠大妈偷偷问我是不是跟孔秀吵架了,大副福门康更埋怨我不应该因为展览会上的那个李尔赫人而责怪孔秀。我能说什么?真相是无论如何不能说了,只能跟他们说别乱开玩笑,在我这儿还无所谓,传到孔筹划官耳朵里可不好了,人家可是女人。
“大家好象误会了。”我终于找到了话题。
“是啊。”孔秀说。
“你也碰到了?”
“嗯。”她淡淡地说。
似乎这个话题并不成功……
当时我以为这个烦恼还会长久困扰我,但是很快有件突发事件强迫我转移了注意力。命运似乎偏偏要让我去关心国家大事,而不让我去搞儿女情长。
正文 第17章 意外的求援
按照希格拉地面时间,那是2月33日,我们到达矿区后的第十天。
由于被军队征调走了部分船只,我们采矿的人手一下子少了一半,(这些年,昆兰号和法康隆号各自利用船上的建造阵列造了不少新船,昆兰船队的规模已经达到工作船12艘,加工船2艘和拖船4艘,另有侦察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