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了诊金翠影跟去药房抓药,我留在房里看顾他,那少年双目紧闭、呼吸急促,眼角泪流不住,剑眉深蹙好像忍受着巨大痛苦的样子,嘴里喃喃的唤着“姆妈!姆妈!”那情形真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二弟,你且回房歇歇,我来守着他吧!”李璧君不知何时站在面前。
“大哥,你身体虚弱久病未愈,这孩子的病又会传染极是可怕,你还是回避些好。”
“清音的情况怎样?”
“大夫说只是水土不服,回乡立愈。”
“看来真得把他送回扬州才行,跟着咱们他只能受罪。”“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我现在就去雇车。”
“大哥,这种小事不用劳烦你了,我已托了乌老先生,你还是回房歇着吧!”
“这次远行原是为我,如此大恩我本不敢当,只是夫人二弟盛情,璧君不敢违命。可是一路之上,二弟一再维护关怀,厚颜受之却无以为报,我体虽弱也愿尽一点绵力分担二弟之忧。”李璧君脸上流露出颇为失落的神情。
见他如此,我倒不好说什么了。“大哥休要多心,乌老先生一生走南闯北,这些雇车打尖的琐事烦他去原是轻车熟路,留你在店里是还要帮我做些事情的,现在烦请你去让小二多添只炭火盆,再拿个铜盆倒些醋来。”李璧君依言去了,回来时已将东西备齐,我将铜盆架在火上,不多时一缕醋雾就弥漫在房间里了。
翠影按方煎好了药,一端进来闻着就觉得苦不可当,这少年倒还配合,一碗药喝得涓滴不剩,回来后一直守在旁边乌老先生不停的为他祈祷,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想来该是古兰经的内容吧。到了掌灯时分高热渐渐退了,少年睁开了眼睛。
茫然的看着四周,大概是躺得时间太久了,挣扎着要坐起来,翠影赶紧将他扶了起来,他看见了我们关切的眼神,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可能想起姆妈的去世又不由得悲从中来大哭了一场。知道他心里悲痛,我们没有人出声劝他,哭半晌方才收泪。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还望告之我姆妈现在何处?”这少年擦干了泪痕,竟是如此有礼的谈吐。
“我已差人将婆婆安葬了,小兄弟不用担心,安心养病要紧。”我温言相向,安抚着他。
谁知道那少年竟一下趴在床上给我行了大礼“恩公大德,启坤替姆妈叩谢恩公。”唬得我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
“小兄弟何必行此大礼,不过举手之劳,莫要挂在心上,你先躺下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招呼了乌老先生和翠影掩门出来。
“老先生可雇到回扬州的车了吗?”
“嗯!雇得一辆棉棚的驴车,谈好了三两银子的车费,一两银子的伙食,明早动身,五日就可到达。清音那娃娃没什么大病,回了扬州就好了,你不用太担心。”
“甚好!可是眼下这孩子可怎么处置呢?”我想听听乌老先生的意见
翠影从旁插话:“听小二说他无亲无故,老婆婆一死就成了孤儿,又在病中,若丢下不管一定是死路一条了。”
“要不然这样,拿出些许银子将他寄在大夫家,等你们从回疆回来再来接他,反正在扬州有那样大的一个乐坊,不愁给不了他一碗饭吃。”乌老先生提议。
“我也是这个意见,可是听小二的说法这婆婆显然是大有来历,这种背景的孩子谁又敢收留呢?”关于这件事我有些头痛。
“小少爷,这些等会儿再烦行吗?今天上元灯节,刚才我出去抓药的时候街上的各色灯笼就都挂起来了,现在外边一定热闹好看,我们出去玩玩好不好?”翠影这个爱热闹的脾气看来是改不了了。
“是呀!年轻的娃娃们该出去玩玩,等到老头子这个年纪就没有心情了。清音和那小哥有我照看,我看大少爷也好些了,你们一起出去透透气吧!”乌老先生善解人意的说。
“好吧!翠影,你去请大哥下来,我们出去走走。”
一行三人,出了客栈融入这火树银花不夜天中。
第五章 灯谜
这凤阳县城虽然不大,可是一样热闹非凡,果然像翠影说的那样,路边挂满了各色的灯笼,各种小吃和玩艺的摊子也都整夜不散,街上万头攒动、接踵磨肩,就像是全城的人都涌在了这条官道之上。
今晚李璧君可能是身子好些了的缘故,难得有情绪陪着我们到处游玩。走至一朱漆大户门前,特意搭制的棚里挂满了彩灯,每个灯笼下面都坠着小纸条,翠影一见就开心的回头笑道:“少爷,是灯谜,咱们瞧瞧去。”不由分说拉我的衣袖挤进了人群,我回头找李璧君,他也饶有兴致的跟了来。
棚里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作苦思冥想状,偶有一个猜中了,人群中就爆出个好字,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就捧着一个奖品送给猜中者。看那桌上的礼品中有书画、有灯笼、有各色的玩艺,其中有把檀木的梳子虽不是什么名品,但贵在雕工精美,翠影见状更心痒难耐,“少爷,我们也去试试吧!你看那梳子雕得多好看。”
我心里清楚自已的古文造诣只能算是泛泛,翠影又没读过一天书,只是我闲来教她识得几个字,几首诗罢了,这李璧君一个高丽人对汉文再了解恐怕所知也是有限,还是不要出丑的好。正欲将她拉回来,一个少年公子拨开人群走进棚去,刚好从我身旁经过,他碰了一下我的肩头,转头对我抱歉一笑的时候,那双漆如点墨的眼睛让我突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他望我也是一愣,只呆了这么一呆,我就被翠影拉到棚里去了。
来不及责备翠影,一个留着长须的先生就迎上来,做了个揖:“此棚乃张员外老爷所设,所有灯谜均打五字唐诗一句,猜中者有奖。望各位公子不吝赐教。”言毕引我们到彩灯之下。
说到唐诗,我心里稍安,小时候的老本肚里还有些存货,这要是别的我今晚就要好看了。狠狠地捏了一下翠影的手,看她皱着眉头告饶的表情,也不忍再说她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这‘从容就义’,可是李颀《登首阳山谒夷齐庙》的‘毕命无怨色’?”
“正是。”
我还没开始看题,刚才的那位少年公子就已经猜中一个了,派送礼物的家丁马上拿来一个金粉的灯笼给他。
“不忙,一会儿一起给吧!”那少年公子提笔在纸条上标了个‘陈’字。
“‘天下鸡皆随之鸣’,可是孟浩然的‘处处闻啼鸟’?”没想到我们这边的头一个猜中的竟是李璧君,虽然很简单,还是要对他刮目相看,见他如此,我也更有信心了。
“‘滚滚长江天际流’,可是王维的《汉江临眺》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见我也猜中了一个,那少年公子偏头对我笑笑,示意要和我比试。我没有理他亦提笔缀了一个卓字。
“这个‘捂’字可是李白的《听蜀僧濬弹琴》‘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见那长须老者笑着点头,我知道这个又中了。
“‘秋去冬来不改草莽英雄本色’是张九龄的《感遇》‘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那少年公子走近我身前笑对着我报出谜底。
“‘却嫌脂粉污颜色’是杜甫《新婚别》的‘对君洗红妆’”他的挑衅太明显,不由得我也激起了斗志再提个‘卓’字,长须老人将一把折扇交到我的手里。
“少爷,这个‘朱舫荡碎西子月’我猜‘红掌拨青波’对不对?”翠影竟也猜中一个,我正替她高兴,却见她缠着那家丁讨那木雕的梳子。
“这位小哥,要连答对两个才能得这梳子,你只答了一个,还是将这个绢灯笼拿去吧。”翠影不依,求我再猜两个。
“‘唯有酒徒是光棍’是李白的‘独酌无相亲’。‘萧丞相月下追韩信,楚霸王乌江别虞姬’是张九龄的‘何求美人折’”那少年公子连中两谜,接过木雕梳子,冲着我意味深长的一笑就扬长而去。
拿了奖品,返回客栈途中翠影仍念念不忘那把梳子,一路上嘟囔着“小姐答对了好几个,怎么不连在一起说出来呀,那梳子让那个小子拿走了,得意的样子,真让人生气。”
听她喋喋不休,我和李璧君不禁相视莞尔,我笑骂她:“一把梳子有什么稀罕,这么多摊贩,你看见一样的买一把就是了,为这点子事竟较真起来。”翠影是个心大之人,在扬州时跟着我什么新奇玩艺没见过,竟对一把梳子这样耿耿于怀,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谁料她竟哭了:“这些年跟着夫人小姐,吃好穿好,总之是享了福了,想回报点什么,身上一针一线却也都是小姐给的,没有一样是我自己的,偏我活计又不好,绣个帕子也不成。今天赶上了,只想借着机会赢点彩头回来送给小姐,却被那小子夺了,人家心里够堵了,小姐还拿这些话说我,我这心可就没人知道了。”当街就抽噎不止。
见她如此说,我心里一阵发酸,李璧君逗她:“好了,好了,一个大小伙子在街上抽抽啼啼的不好看吧!”
翠影见我心里不好受,就收了泪反倒拿些话来解闷。“小姐,去年今日赏灯时你的糗事,大少爷还不知道吧?”
“哦?到要听听二弟的故事。”李璧君饶有兴味的问。
“别听她胡扯。一会儿小姐,一会少爷的才约好没几天的事都不记得,还能记得什么去年的事。”
翠影吐了吐舌头马上改了口。“小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呀!是谁去年灯节被一个小叫花子调戏了两句就气得浑身发抖、高烧不退的?当时贺大夫都说没救了,吓得夫人面无人色,守着你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我可半点没忘,你竟忘了?”听翠影如此一说我才惊觉,到清代已整整一年了,经历了这么多事,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这样一出神,李璧君叫我也没有听见。
第六章 结伴
李璧君和翠影被路边小吃摊子上的香味吸引,叫我同去尝尝特色,我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全没有在意,只是跟着他们的方向举步。
突变忽起,在翠影的尖叫声中我觉得腰上一紧脸颊就贴上了一副胸膛,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人已经在十步以外了。待看清眼前的衣襟竟不是李璧君的宝蓝色,我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俯下身子抽出靴中的匕首贴着小臂不着痕迹的抵在了搂我那人的胸口,那人浑身一振,松开了圈在我腰间的手臂,“你是何人?想干什么?”我低声的喝问,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漆如点墨的眼睛。
“不用这么紧张吧!我们还真是有缘呢!”原来是刚才猜灯谜赢了梳子的少年公子。
“小…少爷,你没事吧!”翠影跑过来关切的问我。
“我没事,这个人……”还没等我说完,李璧君就赶过来对那少年拱起了手。“多谢兄台出手相救,我替二弟向你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样客气,恐怕你兄弟还不愿意领这份情呢!”那小子虽慢条斯理的答李璧君,却向我抵在他胸口的手臂瞧了一眼。
“二弟休得无礼!”第一次听到李璧这样正色的喝斥我,我虽不情愿也只得讪讪的收回了匕首。
“我二弟也是惊吓过度,无意之举,还望兄台见谅。”
“不知在下可有幸邀兄台共饮几杯,略表寸心?”
“兄台既诚意相邀,陈某却之不恭,如此便叨扰了。”那小子说着竟毫不客气的与李璧君相让入了酒肆。
“少爷你这一吓我要少活十年了。”翠影围着我转了一圈,帮我整(。3uww。)理一下衣襟竟嗔怪起我来。
“到底怎么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少爷刚才怎么了,叫你也听不到,竟直直的冲着油锅去了,还浑然不觉。要不是那位公子相救,此刻少爷就成了凤阳的油炸豆腐了。”
“真的吗?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我还能骗你吗?也不知道想什么那么出神?”
我才发现刚才我走的方向真有一口十印的大锅烧着大半下沸腾热油,数十块豆腐,甫一入锅就嘶嘶做响,冒着气泡,若然真的载了进去,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希望,还将是人间最惨烈的死法,我心里也是一阵后怕,脖子后面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别担心了,我不是没事吗?快进去吧!还得谢谢人家才行。”想到刚才我不分青红皂白拿匕首抵着人家,现在还要进去面对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没有办法,人家救了我一命总要道声谢的。只好硬着头皮携翠影进去了。
酒肆的二楼很是清静,大概人们都在街上凑热闹吧!李璧君和那位陈公子坐在靠窗的桌子正在互相敬酒呢!听见楼梯响动都望了过来,我和翠影在他们的注视下走了过去,我只觉得若然有个地缝我一定钻进去了。
“二弟快来向陈公子行礼,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李璧君一付大哥的样子,亲切的态度让我心中一暖。
“多谢陈公子相救,卓斐在此谢过了。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翠影伶俐的斟了杯酒,我拱手为礼捧起酒杯送了过去。
那少年公子忙起身接过,一饮而尽拱手落座。“方才在灯谜会上见二位智趣过人,就连身边的这位小兄弟也是颇有才识,在下就已生倾慕之心,苦无缘结识,幸在此间竟又有佳遇,实乃若澜之大幸。”又举杯回敬李璧君。
李璧君酒杯正欲沾唇,我却抬手接了过来。“家兄身有微恙,医嘱不宜饮酒,这杯小弟代劳了。”饮罢举箸夹了块卤牛腱放入口中,滋味甚美,示意翠影招呼小二。
“小二哥!咱这凤阳城可有什么特色美食么?”
“这位小爷!咱凤阳城虽不大,可是美味不少,像什么虾米豆腐干、葛粉圆子、酿豆腐都是别处吃不到的特色。”
“有什么稀奇之处吗?”翠影不禁好奇起来。
“这个典故我略知一二,可替小兄弟解惑。”陈公子在旁插言。
“这几道菜贵店可能做得?”我询问小二。
“做得!做得!我这就吩咐厨房准备。”小二下楼传菜不一会儿就端了盘子上来,效率真不是盖的。
“陈公子的救命之恩,卓斐无以为报,又拙于言辞,这薄酒疏菜就权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