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和你一起去!”她一脸担忧地即刻回答。
其实自己不知怎样面对欧阳子钦,他与曾容姐姐伉俪情深,待他醒来发现伊人已逝,又该是何种伤心欲绝的痛苦。
毕竟是她先提议救了他们,虽说错不在她,可心里还是有一种无法轻易释然的后悔,她多想将这事能处理的更圆满一些,可是力量渺小到令人可耻的地步。如今她是明白战泽封不想她救人的原由,即便从殛诛盟手中救了他们也注定是死路一条,赔上的不过是更多无辜旁人的性命,甚至现在齐穆袖都被卷入其中,要将她从烟淮坊救出,或许只有面对更多的战斗。
事态的发展与当初的设想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原来有太多的事情我们不可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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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雾朦胧,天边泛起鱼肚白,云日几回聚散,却只空教云去来。当欧阳子钦抱住曾容已冰凉的躯体时,茫茫人海的浮浮沉沉都嘎然截止。他双眼锁住太多的往事,看着曾容的遗体久久不能自己地流下热泪。
那日他将绮漓庄一事告知他们后就回到驿站,前脚才踏入即被人用一柄带着清音的长枪从胸膛划开一道伤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当恢复意识之后,欧阳子钦也有预感曾容已遭不测,可眼看青梅竹马的她不会再哭再笑,他胸口像被什么堵着似的难以呼吸,双手失去了力气再也无法握紧。
“容儿,来年我还能否等到你一起赏花?你常念樱花的花期甚短,凄美绝伦,可要早些做足准备……”
裴勿笑用手背遮住整张哭得抑制不住的脸,不停地双肩发颤,就连莫北辰都好几次酸了鼻子悄悄擦去眼泪。
战泽封则先将中了穿肠散的裂锦组杀手四肢绑住偷偷关在客栈柴房,药效过后他便无生命之忧。
众人一夜未眠,待欧阳子钦从绝望的失魂落魄中找回一丝清醒的意志时,已是天光大亮。依着他的意愿,雷风曦托村民找来一副简易棺木,并雇人驾车送他回到故乡好将曾容姑娘落葬。
裴勿笑哭得眼睛红肿,拉住欧阳子钦的手问道:“欧阳大哥,你伤得这么重,如今还要一个人上路,怎么叫人放心。”
“我想让容儿早些入土为安……裴姑娘,你莫要再这般伤心,若未有你们相救,我与她的下场即是死不瞑目,许是天意难违,容儿终究和我在人间缘尽……裴姑娘,小生确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
“欧阳大哥,你尽管说!”她急急点头,心中已经答应下他。
“我与容儿在她生前有过一个约定,咱们要上千嶂山,寻得‘青青草’。”他目遥小村外的雾岚山群,“传说千嶂山有山神出没,而那青青草即是神明访山时留下的一种具有灵性的植物,两位有情人若能得到一株完整的青青草,将它制成两枚草戒指,死后同两人的尸体葬于一处,来世便可相遇相守,再续前缘。”
“是否有这样一种说法……‘青青自摇一线天,悠悠子衿似我心’?”雷风曦当真敬佩欧阳子钦与曾容姑娘之间的动人爱情,“曾上山寻找青青草的有情人为数不少,可世间当真找到的不知有几人……”
“欧阳大哥,我要亲自为你找到青青草,我发誓我会竭尽人事!”哪怕是为了弥补什么也好,哪怕是单纯为了再帮他们一次也好。
裴勿笑双膝跪地对着棺木重重磕一个头,“曾容姐姐,你放心,青青草包在我身上,你与欧阳大哥会再相遇,你们会白头到老……”
“八宝。”雷风曦将她扶起来,拍拍后背让她振作起来。
欧阳子钦感激地施以大礼,他看一眼沉默寡言的战泽封,这一次是真正充满感恩之意,“少侠,六界唯人贵有七情六欲,自当珍惜。”
战泽封目光如同熨帖的湖面下隐藏了无数波纹,可眉宇之间流露出淡淡的悲伤和历经沧桑的憔悴。他们看着欧阳子钦坐于马车之上带着棺木缓缓离去,一时竟忘了道别。
“为什么爱得这么真心真意的两人就要天人永别,做尽恶事的人们却可以活得高枕无忧……”裴勿笑失意地叹道,“又是为什么……‘圣女’给人带来的尽是灾难,我就是不明白……”
她抬头看着马车越行越远,白日青烟,那风中却蓦地刮来棉絮般得花瓣,欧阳子钦的马车就这样落入一场花雨之中……
眼前不可思议的场景让释怀与惘然并存,好似有人在那风里喃喃低语,每一世她都会等他,来世也要记得相逢。曾容姐姐,那是你在诉说情语吧。
深知身在情长在,裴勿笑一抹眼泪,终于破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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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她初次见到战泽封的苍鸟,这才知道原来亦有一种方式可以联络到他,只是若他想消失不见,那么下一秒即可潇洒走人。
鸟儿未来之前,裴勿笑坐于飞驰的马车上,先前别过欧阳大哥后他们也离开小山村赶往烟淮坊,想方设法救出齐穆袖是如今第一要事。她让莫二世祖为自己解释烟淮坊是怎样一处地域,对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还得要驾车的雷风曦来道出详情。
由殛诛盟撑腰、风令堂堂主协管操纵下的烟淮坊其实是一座小城池,建筑多以火红色为主,其充斥了奢华迷乱、纵声酒色,大街上除去赌坊即是青楼,恶霸官吏只要进得此地皆成赌徒嫖客。
曾有正义之士上奏朝廷,更有忠臣进谏应派军队将此城整治,然而一来谁都不想招惹黑道殛诛盟引来杀身之祸,二来许多重臣大官本就是烟淮坊的常客,所以至今这满街红楼的烟淮坊仍旧日夜灯火通明,吃喝嫖赌、江湖仇杀不断上演。
这其中遍地都是殛诛盟与风令堂的手下,要入烟淮坊救出齐穆袖真比老虎嘴里拔牙还要难。
裴勿笑盘腿而坐,看着另一边将脸靠在车壁上闭紧双目的战泽封,她忍不住唱起独角戏,“现在我明明已经知道……对于欧阳大哥与曾容姐姐来说,当日我出手相救是正确之选,可是战小哥,你那天对我说‘别后悔’……我真的很后悔……”
战泽封黑眸半阖,姿态寡淡但仍旧开口回她,“别后悔。”
同样的三个字,只不过这次他是在规劝,她长发无精打采地垂在胸前,见她眼睛失去往昔的莹亮,他也不会好过吧。
“战小哥,你说过那天我们在问天山山脚下看见的那两个人不是风令堂派出,莫非……是水令堂?”裴勿笑虽然不了解殛诛盟内部五个堂口的情况,但身为水令堂堂主却被人刺杀,她隐约感觉到阴谋论的存在。
战泽封定定看她一眼,点头承认她的猜想,莫北辰一脸纠结指着他们道:“你们俩人在我们家问天山山脚下……”
“莫北辰!我还真忘了说……你赶紧给我走!”裴勿笑故意冷下脸将他往外推,“回去做你的二少爷不是挺好?非要来这受罪做什么?”
“我可不管,从今往后……”莫北辰还来不急与她辩论,一抹刺眼的光团在他们眼前乍现。
只见一只散发纯白荧光的鸟儿华美地现于帘幕之后,它身型比雷风曦的那只流茵要小一圈,头上亦没有长长如流苏般的一束羽毛,可它浑身却不断涌动着水纹般的波动,流线型的身体漂亮得难以描述,翅膀犹如冰块般晶莹,那双圆润的蓝色眼睛如宝石透露着光芒与优雅。
莫北辰惊得合不拢嘴,“这、这、这……这难道是……苍鸟之王?!”
战泽封不以为然地伸出手臂,它立刻飞停在他右手之上,如王见王的气势令旁人屏住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阿袖怎么样了呢,下一章的开头是阿袖视角,她好的很……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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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玲珑月 。。。
(烟淮坊)
今夜月色如歌,胭脂粉味溢满南方富饶的烟淮江,风举满帘玉兰荷花香,临水的露天楼台自带一丝怡情养性,市井外游人如鲫、灯红酒绿,亭台中熏风渡香。
齐穆袖一连几日昏昏沉沉,终于抵达这人间繁华地,她打听出自己是被殛诛盟之中闻风丧胆的裂锦杀手组抓来这奢靡之镇交予风令堂副堂主韩柴汶,如今对方还未现出真身,她被一群大老粗捆在椅子上活像个麻花。
抬头见那一轮娟月似要把这座不夜之坊下的妖娆舞影通通照得明晰可见,也不知八宝他们是否正在为她着急,而曾容姐姐在她被抓走的时候遭遇毒手……现今是死是活?风令堂副堂主又为何要将她抓来,他们根本不知晓圣女之事吧。
正于此时,一个藕色身影远远现于轻纱珠帘之后,他做出某种手势似在下达口令,于是立即有人将齐穆袖松了绑。
“不知姑娘可否为诸位兄弟说一出花间戏、弹一曲美人调,也好消消这恼人的暑气。”见她点头答应后,对方差人递来琵琶,齐穆袖虽不明白他怎会知晓自己熟悉的是哪种乐器,可看这情形他是不想见到自己活活受罪才出了这主意。
于是齐穆袖认真地奏起古乐,将膝上的琵琶轻拢浅抹,城中多有歌姬曼妙之声飘来,她自沉迷手中弦乐,巧把羁愁豁。本是已被冷眼相待多回,可众人从未听过她奏响的那一种音律,渐渐都被吸了魂儿似得听到着迷。
“好歌自要配个好故事,小女子今天献丑,为诸位豪杰讲一则‘调素琴、王生写恨,迷青锁、倩女离魂’……”齐穆袖边回忆着当日裴勿笑是怎样活灵活现地在晚膳过后对着雷风曦、战泽封两人,用说书的方式把这香艳的妄想小说变成反抗古代封建统治的励志爱情。
至于开口替她解围的那人在帘后听了她所诉故事的开篇,随后有人前来通报要事,他便只得匆匆转身离去,齐穆袖想着应该有机会能对他道一句多谢。配乐弹奏的是一首蝶恋,想来红蝶国的臣民对于蝴蝶多少有些灵犀。
时辰又过甚久。
“至此故事完了,兄弟们不好意思,欲知姐妹篇剧情改明儿请早,各位吃饭的,泡妞的,咱们后会有期!”掌声轰然响起,听她说书的道上兄弟们人人夸口称赞。
“小丫头,您这琵琶弹得真他妈好听!老子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曲子!”此人话语间颇有江西越的风采。
“岂止是曲子好听!姑娘那是说得更好听!这什么倩女王生的故事太感人了,我回家要好好给咱婆娘讲一讲……”
齐穆袖听着风令堂的众手下们你一句、我一言,更有甚者端上清凉解渴的茶水让她品尝,她真没想到原来古人创作的小说倩女离魂》能如此吸引黑道上有情有义的汉子们。
清澈星眸方是褪去一层阴影,然而本在吵吵闹闹的风令堂手下们却徒然个个神情紧张,立马走得一干二净。
“你到是很有本事,这一堵围墙之外,人人都以为我偌大的烟淮坊新来了一位能说会唱的当家花魁,急着要把你问去共度良宵。”有人踩着扎实的脚步进入风穿纱扬的露亭之中,他神色轻慢,穿琉璃色锦衣,做商人装扮,头上戴一顶绣飘云的织锦帽,“可要是我没猜错,你该有更大价值,值得神华教的巫影亲自现身。”
“真稀奇,我本来还想问你为何把我抓来呢。”听他这语气反倒是想从她这里套出些什么话,齐穆袖不用等什么自我介绍就知他绝对是那惹人厌的韩副堂主,“大哥,你说得什么巫影我不认识,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自远方……”
她话未收尾,韩柴汶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地一掌朝她脸上抡起,清晰的红色掌印让她只觉火辣辣地疼。
“你若惜命,可别再满口胡言乱语!莫想轻易将我糊弄过去,再给你提个醒,如今是我来审你,那还算客气,等你见着咱们堂主,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那你们岂不是白白抓了我来?杀了我得不到好处。”
“看来你算是有意向要与我好好谈谈了。”他冷冷一笑。
“殛诛盟真是奇怪,人心怎会这么不齐,早前不已经有人派过小毛贼来抓我了,想必不是你们吧?”齐穆袖不想将裴勿笑拖下水,他们正在互相试探,她需要句句谨慎才行。
韩柴汶当然不会回她话,他直截了当逼问齐穆袖,“你们两位少女由兰路道长亲自委托给几位少年英豪护航,一路走走停停、神神秘秘想要做些什么勾当?如今殛诛盟更是出了叛徒,他们为何要封锁你们的消息?你且说他们是谁!”
“我说句心里话给你听,我也想知道那些帮忙的好人姓甚名谁,往后还能去庙里给他们烧香拜佛……”
韩柴汶目光阴冷,掌下生风眼看又要朝她挥去,手却被人半空拦截,那身着藕色襦衫的年轻人拱手道:“韩副堂主手下留情。”
“怎么,你舍不得了?”
挡住他的年轻人倒也不避讳,一脸光明磊落,“齐姑娘眉清目秀,自有一人中意她已是多日了,韩副堂主您成人之美,还请将她让予我处置。”
韩柴汶虽是颐指气使,可对他也有些避让,狠狠瞪过齐穆袖一眼后转身笑得暧昧不清。
齐穆袖打量这位方才吩咐手下将她松绑的好心人,眼看他温顺恭谦,然则长身凌然,一头黑发随意绾在脑后,瞧着就是一位身手果断的武林侠客。
“抱歉,方才与人周旋,未及时前来为姑娘解围,让你受惊了,在下司徒景世,受人之命定当忠人之事。”
“哦?那委托你的人是谁?难道是韩柴汶嘴里提到的殛诛盟叛徒之一?”齐穆袖思维转得很快,这么说来他也算是半个背叛者了么。
“齐姑娘,这事不好说,小心隔墙有耳,何况四周还空无一堵墙。”司徒景世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很难找出他的情绪变化,“你先随我来……如今兹事体大,只因水令堂堂主是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即要临死才知招惹了祸事,风令堂堂主于近日收到他死前发出的一封密函,故而了解有你们这一桩奇事。”
齐穆袖才明白过来先前袭击他们的是水令堂一众,水令堂堂主是因为揪着她们辫子不放才惨遭刺杀么?还是他遇害的幕后仍旧另有原由。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懂的弹琵琶?”
那人掠过一丝茫然神态,可又立马笑起来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