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熙点点头。组织训练出来的人做事都滴水不漏,何况是大当家的。难怪她不曾察觉。
问清了想要问的,莫熙懒洋洋地站起来,一副吃饱喝足甚为满意的样子,对唐欢道:“我们走吧。今日起得太早,我要好好睡一觉。”她又转头对沐风亭轻声道:“蜀山之上你救我是真。一码归一码,今日且放过你。只是,日后你我之间便毫无瓜葛。”
眼见二人牵着手穿窗而出,沐风亭方一动弹,便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不禁心下苦笑。方才二人在他面前做出亲密无间的样子只怕是故意为之,而那一瞬间,他的心确实乱了……
此时,沐风亭方明了莫熙刚才说的暂且放过他所指为何,心道:唐欢不愧为使毒圣手。
绿云果然已带着弓箭手在外头接应,见他二人出来方大大松了一口气。
谁知,莫熙却忽然不走了,附在唐欢耳边咕哝道:“我走不动,你背我。”
方才酒楼之内,眼前之人侃侃而谈的样子是何等敏慧,此刻却又似个不讲理的孩童般耍赖。唐欢不禁莞尔,道:“又淘气。”话是这么说,却仍是老老实实转过身去,微微蹲□子。莫熙自然高高兴兴地顺杆子跳了上去,笑嘻嘻道:“现在可以走了。”
唐欢只感到两条纤细的手臂圈了上来,搂紧了他。背上之人近得呼吸可闻,心中顿时感到无比安然熨贴。
眼前这一幕,直叫绿云瞧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可千万不能被唐门那些食古不化的长老们看见,否则又要说四少沉湎女色什么的。事实上,数月前唐欢真是因为唐门生意被端王全面打压而急急赶回蜀中,因而此次唐欢力排众议调集人手上京,实在顶了不小的压力。
一路上,莫熙故意贴着唐欢的耳朵说话。黑暗中她自然看不到唐欢渐渐泛红的俊颜,却能感觉到他不规律的心跳声,尤其是当她说想他的时候。
莫熙这般一闹腾,自然走得慢了,一行人来到唐门在京城的聚点已接近午夜。
直到进入唐欢的寝室,莫熙才肯慢慢从他背上下来。绿云带着两个丫头送了些热水以及干净衣裳进来让二人洗漱,又强忍着嘴角的抽搐,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立即退了出去。
唐欢轻道:“这样不好。一会儿我让人再给你收拾间屋子。”
莫熙索性四仰八叉躺倒,舒服地喟叹道:“不要。我就觉得这里很好。”这话原也没错,唐欢住的自然是此处最好的所在。
眼见莫熙一副赖定了的架势,唐欢哄她道:“那你在这里睡,我出去睡,好不好?”
“不要。我要你陪我。”言罢,莫熙一骨碌爬起来,配合地仰起头,让唐欢替她擦脸。擦完了,她却顺势拉住唐欢的手不让走,笑嘻嘻地道:“你倒是说说,这样到底哪里不好?”
唐欢被她磨得无法,半晌过后,终于轻声道:“我不是不想,只是我不要你被任何人看轻。此事,此事要等明媒正娶才行……”
莫熙听他声音越说越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逗你呢。今晚你就安心睡在我身侧,我不碰你,好不好?”唐欢见她真是什么都敢说 ,遂侧过脸去无奈地点了点头。
今晚委实太过刺激,闹了大半夜,莫熙见唐欢已然面带倦色,便不再玩笑,命他转过身去,自行换下那套有毒的衣裳。
唐欢在她躺下后,才小心翼翼地和衣躺下。莫熙不免又取笑了一番,才轻声道:“小时候,所有受训的孩子都知道与我们一同习武的那个戴面具的孩子就是少主。想来沐风亭一早就认得我。他平日使的武功,尤其是刀法都是关外的。但根本的吐纳调息之法却跟我的如出一辙,说起来我们也算师出同门。那日我跟他借宿猎户家,他的睡姿跟我一模一样,呼吸吐纳毫无二致,其实我早该想到。”
唐欢替她盖了被,才道:“沐风亭本名叫慕凤栖,是前朝后裔。前朝太子公子晓在帝都城破之后逃到关外,与赤焰族首领的女儿有了后代。慕宴斋是沐风亭在关内一手创立的情报机构,用前朝皇族标记火凤凰招揽前朝旧部的后人。”
莫熙自在樱花榭见了沐风亭房中的那幅画,便隐约猜到了几分,便道:“怪不得赤焰缕缕犯境,原是为了复国。“亭”本为“停”,意为栖息。他的化名倒与真名逐字对应。我原本就百思不得其解,江湖人参与朝堂争斗,便是一时得利,将来也必然落不下好。这个道理你我皆十分明白,怎么大当家的如此了得一个人物,偏偏要与虎谋皮与七皇子合作。原来是他的身份使然。”
唐欢叹道:“他对你应是有几分真心的。原本他在暗,李义在明。今晚之事不论成功与否,他大可不必现身王府,暴露自己。”
莫熙却摇了摇头,道:“你怎知他不是为了唐门地宫那批黄金而来。若是以我为质,你倒是给还是不给。”当日莫熙对唐欢灰心之际,确实起过一走了之远离纷争的念头,但她即便要走也不会跟沐风亭走,就是因为考虑到了这点。
莫熙本以为唐欢不会回答,毕竟这只是个假设,谁知唐欢毫不犹豫地道:“自然要给。”一顿,他轻声道:“便是你此刻安然在怀,我还是会物归原主。”
莫熙听他这般回答,也不细问,少顷便安然入睡。
当晚莫熙睡得分外踏实,作为大抱枕的唐欢却几乎一夜无眠。此种煎熬之下,唐欢自然不会细思莫熙为何非要与他同室而居。
莫熙深知李义素来自傲,经此一夜,便是他对自己真有几分好感,也断然不会再容她做这个正妃。毕竟这个位置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如何能立她这般德行有亏的女子。她与李义,还是就此相忘于江湖地好。
秋后算账
二人潜回蜀山已是夜间。
搞外交、套话之类的差事照例由沐风亭出面。
他选了一个僻静处,拦住了一个小道士,问道:“这位小师傅,不知圆悟道长现在何处?在下数日前曾向他请教过问题,今日略有顿悟,欲再行请教。”
隐在一旁柱子后的莫熙听了不禁心中暗笑,这厮说的倒是句句属实,只是离事情的来龙去脉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小道士见沐风亭相貌堂堂,举止一派娴雅,又是识得圆悟的,便热心道:“您不知道么,圆悟道长被禁足了。”一顿,他指了指远处的一处屋舍道:“便是那里了。我就是负责每日给他送吃食的,您请跟我来。不过只许探望片刻。”
沐风亭道:“那是自然。”一顿,沐风亭面露忧色道:“不知圆悟道长因何事被禁足?”
小道士道:“具体我们也不知道,掌门素来宽厚,只待他和圆醒道长不同,一直挺严苛的,以往经常派他二人下山苦修。”
莫熙心道:果然不错,瞿耀对二人所为定然知情,说不定就是他指使的。原来那根“麦秆”叫圆醒,怪不得他二人形影不离,只是此二人怕是难有大彻大悟的一天了,执迷不悟还差不多。瞿耀果真有心隐瞒,连圆悟因为洛恒被禁足都藏着掖着。而瞿耀当日禁足圆悟,除了在沐风亭面前给洛恒一个交代外,恐怕更多的是为了限制圆悟的行动,以便随时灭口自保。
一路走,沐风亭便同小道士一路闲聊,却再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暗处,莫熙紧紧跟上。
圆悟蹲禁闭的地方在远离主殿的偏僻之所。
小道士带着沐风亭推门而入,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出手如电的沐风亭点了穴。
隐于暗中的莫熙见了,心道:他这个编辑出手恁地狠辣,竟然直接点了那个小道士的死穴。
圆悟本在打坐,闻声立刻一跃而起,攻向沐风亭。竟是招招阴狠,出手的角度更是诡异,与蜀山派讲究“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即:“经常从无目的、无拘束、无局限的状态,以便观察无名无形的微妙;经常从有目的、有拘束、有局限的状态,以便观察有名有形的端倪。”以求“融合天地,道法自然”的境界竟是南辕北辙。
圆悟方才见沐风亭出手,已知对方绝非泛泛之辈,是以一上来就使出最狠辣的招数,想来个出其不意。此刻,他见自己久攻不下,沐风亭每每三下两下就将他的狠辣招数化解于无形,完全是一副耍猴的架势,心下又急又怕,竟是自乱阵脚,节节败退。口中急道:“玉佩的事我已经说清楚了,掌门也已责罚,大侠何必不依不饶!”
沐风亭早已察觉他的武功路数不对劲,故意让他全力施为,以便从中看出端倪。待确信他的武功路数走的是阴毒一派,与蜀山心法大大背离之后,深恐动静太大会引来蜀山弟子,也就不再试探,立刻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同时扣住他的下巴,强行喂入一粒药丸后,笑道:“圆悟道长误会了。在下并非为了玉佩之事而来。在下乃是奉了瞿掌门之命前来送道长上路的。”
圆悟惊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他的本意是吼叫出声,没想到吐出来的话却有气无力,不知是否因为药性发作,心下不禁更为骇然,却浑然忘了有些独门点穴手法也能让人不能气控丹田,从而语声低缓。
沐风亭笑得一派和煦,道:“在下不忍道长在琵琶骨碎裂之时多受苦楚,此药略能减些疼痛。”说着便使出大力金刚指,作势往圆悟的琵琶骨抓去,口中道:“道长且忍着些,在下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顿,又耐心奉告道:“瞿掌门宅心仁厚,不忍亲自动手。在下为了回报瞿掌门对慕宴斋的慷慨解囊,便主动请缨,送你二人上路,替他分忧。”
圆悟冲口驳道:“你胡说,掌门今日已令你下山,怎会……”突然思及他去而复返,难道是二人合计好了做戏,心下已是信了几分。何况一旦毁去琵琶骨,便是修为再高之人也不能看出他生前练过何种功夫,当是瞿耀怕暴露自己,特地吩咐的。他见沐风亭的手已经越挨越近,心知这一抓下去,自己不但一身武功尽废,将来也不可能再习武,只能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即便侥幸逃得性命,也会生不如死。情急之下怒道:“瞿耀这个狼心狗肺的,老子替他卖命多年,他竟这样对我!”
沐风亭不以为然道:“道长自己练邪功,何必诬赖瞿掌门呢。”
圆悟见事无转还,便发1泄般地嚷道:“老子本来练功练得好好的,虽数年来未有寸进,但也还在正途。他自己已遁入魔道,便拖老子下水,让老子也跟着他练邪功,心甘情愿替他找紫河车。”
本草纲目》释紫河车名谓:“天地之先,阴阳之祖,乾坤之始,胚胎将兆,九九数足,胎儿则乘而载之,遨游于西天佛国,南海仙山,飘荡于蓬莱仙境,万里天河,故称之为河车”。母体娩出时为红色,稍放置即转紫色,故称紫河车。又有记载:“儿孕胎中,脐系于母,胎系母脊,受母之荫,父精母血,相合而成。虽后天之形,实得先天之气,显然非他金石草木之类所比。其滋补之功极重,久服耳聪目明,须发乌黑,延年益寿。”
沐风亭手上去势一缓,却并不放下,只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跟圆醒二人下山是为了找紫河车?”沐风亭是何等样人,立刻想到女鬼专找孕妇下手的传言,逼问道:“为何专挑孕妇下手?胎儿瓜熟蒂落之后不是一样有紫河车?”
圆悟恨恨道:“瞿耀练的邪功只能用未成熟的紫河车,等到婴儿降生反失了效应。他自己爱惜名声,不便前往,便派我们二人专找孕妇下手。”
莫熙心道:这般用紫河车练功,无异于练人命。
沐风亭追问道:“你们剖腹取子是为了紫河车,那为何除了孕妇还伤及别的无辜?”
圆悟道:“你说的是山下村子闹鬼死人的事儿吧,那可能真是见鬼了。老子没干过。”
沐风亭心道:瞧他二人在山下谨慎小心的样子,也许真的不是他们。接着问道:“洛恒是怎么死的?”
圆悟因方才被威胁要捏碎琵琶骨,一时惊惧之下来不及分辨,此时总算察觉出了不对劲,道“你不是瞿耀派来灭口的?问这么多,你想干什么?”
沐风亭微微一笑道:“道长若是想保住你的琵琶骨,还是配合些好。”
圆悟心道:既然已经上了他挑拨离间的当,不如全盘托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便道:“那小子怎么死的,老子却是不知道。不过当与瞿耀脱不了干系。”
“他被埋在何处?”
“就在你们原先住的厢房后头的林子里。”
沐风亭见没有什么再要问的了,便点了圆悟的昏睡穴。
莫熙这才从暗处走出来,道:“你给他下的什么药?”
“此药名为‘离梦’吃过之后一个时辰才会奏效。跟睡着了一样,没有人能查得出死因。我还是从一个客人那儿得的。”
次日,日出。
莫熙躲在碧霄阁旁的林子里,凝神看着屋檐上那一排因两日来的连续日照而逐渐融化的冰凌,微锁着眉头思考。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终于明白那日为何觉得洛恒头顶上断了的那根冰凌有古怪之处了。那根冰凌竟然不是断在跟屋檐的连接处,而是从中间开始断起!那绝不会是自然融冰造成的,一定出自人为。
想通这个关节后,她的目光开始不断搜索着碧霄阁殿之前的空地,尤其是洛恒当日跪着的地方。
沐风亭轻问:“有何不妥之处?”
莫熙道:“你也帮忙看看洛恒当日遇难的地方附近有什么古怪。”
沐风亭虽不甚明了她的意思,却也仔细观察了起来。
与此同时,晨曦之光一寸寸爬上蜀山金顶,越来越亮。
忽然,莫熙发现地上有一处特别闪耀的小点。轻轻纵身过去,近前一看,原来只是一块透明的冰片,微微有点失望。随意拾起,没想到,这块晶亮的碎片居然触手不化,再细看,它根本不是冰,而是一片超薄的水晶。莫熙小心将其捻在手中,略有所思。
差不多快到道士的早课时辰,不便仔细翻找,以免在雪地上弄出痕迹叫人察觉,是以二人欲向树林遁去。岂料一个人影快如疾风地朝二人扑来,竟然就是那个曾给过莫熙忠告的仙翁。
沐风亭恐莫熙伤了手,不便动武,刚欲挺身相护。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