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房目睹这一切发生,心知窦祖年必然是用了什么巧妙地手法迫使窦老太君醒过来,急忙几步走上前,紧张的望着。
窦老太君刚从昏迷中不正常的被人弄醒,心上还有些负荷不过来,结结实实的喘了一口气之后,才将自己浑浊的目光投向眼前模糊的光影之中。
“祖年,娘娘……”
老太君看清楚面前的人后,先是唤了一声,继而就挣扎着想要起来,嘴里抱怨道:“祖年,我已是这个样子,你又何苦让娘娘再担忧,这若是让……”
“我们来,是有件事想要问你。”窦祖年撇了唇,打断老太君的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似是根本没注意到窦老太君吃惊错愕的神情,他接着语气平淡的道:“凤舞长公主的儿子,这些年,是不是一直住在咱们府里。”
窦老太君看见漪房过来,心中本来高兴,她一生,就是想要维护住窦家的荣华富贵,这是她身为窦家人的责任。
窦家这一代小辈之中,出了一个让皇帝入了魔障的女儿,又有一个可当大任的窦祖年,她几乎是死了也甘愿了。
但唯一让窦老太君不放心的就是,漪房和祖年,似乎对于窦家都不够放在心上,和窦家一众人的感情都不深,若是将来出了意外,难免……
不过看到当看到漪房和窦祖年出现在她病床面前,窦老太君心里就起了欢喜之意,看来,终究还是窦家的血脉啊……
可下一刻,窦老太君那丝欢喜还来不及挥散,就迅速的消失无踪了。
内心里掩藏了多年的惊天秘密,准备带到棺材里面的秘密突然间被人毫不留情,毫不掩饰的揭开,让她如何能够不震惊,不骇然!
窦老太君吃不准窦祖年到底是知道了多少,抑或只是寻到了蛛丝马迹想要来探她的话,低着头,剧烈的咳嗽几声,实则心中早已在转动着念头。
等到咳嗽停止的时候,窦老太君虚弱的面上一片哀戚。
“祖年,你这是在跟祖奶奶说些什么谜语。”
窦祖年早就知道窦老太君不会这样轻易的说出来,扭头望了望漪房。
按照他的意思,就该是用尽手段,也要逼迫这个杀母之人说出真相,不过他不知道漪房的意思,说来说去,这个该死的人,也还是顶着他们祖奶奶的名头!
漪房看清楚了窦祖年眼中狼一样的凶狠之色,朝着窦祖年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不是怕窦祖年的手段,在宫中沉浮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就已经将那些所谓的不要人命的底线丢到了九霄云外。
只不过,窦老太君刚才那一阵咳嗽虽然明显是有撩动她们心软和拖延时间的嫌疑,但也明显可以听出来其中的中气不足,气虚体弱,本来就是年事已高,又中了剧毒,被人以手法强行唤醒,若是真要用手段酷刑,只怕面前这个老人,真是撑不下去了,那他们想要找寻真相可就真的是难入登天了。
不能用刑,手中也的确没有什么能够说服人的证据,漪房顿然觉得有些为难,但她的性格,当前的局势都不容许她退缩。琉璃般澄澈的眼睛在眼里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忽而灵光一闪,漪房就坐到窦老太君的床边,细细的柔声问道:“老太君,您可知道,我们那位大哥,窦祖平,如今已是换了人在做。”
窦老太君一怔,她隐隐约约 有些明白漪房的意思,不过还是没有弄得太清楚,仰着头,一副什么也不明白的糊涂样子望着漪房,嘴角还挂着点慈和的笑容,像是世间上最纵容晚辈的老人。
漪房忍了心头的那丝厌恶,继续道:“娘亲临死前告诉本宫咱们窦家和那位凤舞长公主的渊源,恰好本宫和哥哥都知道一些当年凤舞长公主的事情,本宫就拿了这事去问皇上,没想到本宫竟然又听到了一个消息。”漪房勾起唇,满意的看着窦老太君脸上垂着的赘肉在紧张中不停抖动,眼神越发朦胧闪烁,又加了一把火。“本宫听说,深夜的时候,本宫那位大哥,曾经夜访廉王府和身怀有孕的廉王妃商量大计,本宫就想,碧如歌是最有嫌疑和那位凤舞长公主之子勾结在一起的人,窦祖平深夜去见碧如歌,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而且之前,皇上和哥哥都想着,那个皇子说不定就是藏在咱们眼睛底下,甚至是窦府中的。正好窦祖平这么闯了进来,祖奶奶,您告诉本宫,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漪房一席话说完,窦老太君脸上早已是青白交错,不仅如何,她本就微弱但喘急的呼吸更加重了负担,几乎到了要死命吸气才能维持下去。
漪房见好就收,担忧刺激过度,反而不美,就停下了话,静静等着。
第三十六章(2635字)
“不,不可能……”
出乎漪房意料的,窦老太君在大大喘了一口粗气之中,双目睁圆下,吐出的是带着强烈不甘的几个字。
漪房只是短暂的一愣,回头朝窦祖年看了一眼,两个人眼神交汇之下,就明白了窦老太君此刻并不是准备抵死不认,而是其实已然心智失守,在心中估量过后,也相信了他们的揣测,才会在此刻说着这样带着强烈怨恨之气的话来。
而窦老太君恨得越厉害,漪房对于自己那个猜测也越有把握,更加确定,她先前的怀疑属实,看来窦老太君也认同窦祖平的确大有古怪,但毕竟是这个老人将那位皇子一手引进窦家门庭。
或许在开始的时候,这位老人自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能够控制住那位皇子,是以有恃无恐,但现在看来,这位皇子明显早已不在窦老太君的掌控之中,否则刚才就该是一句断然的否定。
老太君信了她的话,然后吐出一句怨恨,那就是说,这个皇子化身成窦祖平的事情,老太君的确不知,否则,窦祖平的身份,终将是窦家大患。
漪房心头一动,知道此时就是攻破窦老太君心防的最佳时刻,但又不敢强行逼迫,只得软了语气,琉璃墨玉一般的眼儿转了几下,双目中凝成天然的一丝雾气,凄凄的看着窦老太君。
“老太君,您可知道,你固然是为了咱们家门着想,但如今无疑是与虎谋皮,您当年到底是如何想的,就快快告诉了我们,否则皇上若是……”
窦老太君本就是垂暮之人,又身重剧毒,加上漪房一心拿话来套她,激的她体内血气急剧运行,横冲直撞之后,又加速的溃散,此时面色反而红润了几分,但分明就是回光返照了。
她此刻的心里,一面懊恼当初对花飘零这个媳妇下手之时,没有用剧毒的药物,答应配合那位皇子,本以为只是全一个人情,没想到后来竟然听说了宫中隐隐约约传出来的消息,竟是中了那人的连环计,差点将面前这个窦家最大的靠山折损进去,暗恨自己终究是老了,不是那些小子的对手。一面又在想自己太过大意,失去那皇子的踪影许久,也没有放在心上,此刻一惊之下,竟然才知道他可能夺了自己长孙的身份性命。
气急攻心,再听到漪房说到皇上二字,对于家门覆灭的担忧终于掩盖了一切的考量,窦老太君如同惊起的飞鸟,凭着一股气劲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漪房的手,嘴唇蠕动道:“不可让皇上知道。”漪房没有防备之下,被窦老太君这个垂死之人抓住,手腕一阵剧痛,不过她面上沉稳不变,眼角余光示意一旁悄然迈了一步的窦祖年原地不动,维持着悲戚担忧的面容道:“老太君,可是此事皇上已然知晓了个大概,皇上如今还念着和我的情分,看在哥哥曾经的功劳份上,不肯轻易下手,但若老太君还要坚守着那两面讨好的法子,咱们窦家,别说将来的富贵,只怕现在就保不住了!”
说着说着,那凄凄切切的泪珠儿,已是成了串的从漪房眼角长睫上坠落下来,其情悲悯无比。
窦老太君犹是不信,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见过无数帝王,也见过无数痴情男子,当今皇上,对她这位曾孙女的宠爱早已超越了一般的男女之爱,这样的深情,她有自信,若非是谋逆反叛之罪,窦家都会留下一线生机。
可是,和那人私通,在当今皇上眼里,会不会就已是等同于谋逆大罪了?毕竟那人的心思,一直也就是想要起兵造反的!
窦老太君一时面色不定,最大的隐秘被暴露出来,多年的谋划眼看成空,可出于想要在两面讨好,不愿将所有的路放在一个人身上的心态,让她仍旧踟蹰不定,在她看来,若是她今日不说,将来若是那人胜了,说不定也能保住窦家不败。若是说了,以那人的锱铢计较,一旦有个万一,窦家……
漪房透过泪眼朦胧看穿老太君的神情,见她左右变幻,心中冷笑一声,她自然知道面前这位一辈子讲究逢源之术的老人在想些什么,不过可惜了,她绝不会利用夏桀对她的深情来保护窦家诸人,若是窦家诸人真要反叛,她会站在夏桀身边,帮着他举起屠刀!
所以,对于窦家来说,从来就没有两个选择,唯一的选择,就是站在支持夏桀的那一边,肃清所有挡在夏桀收拢皇权前面的道路,然后,她自然会惦记着身体里那一份来自于窦家的血脉,保着窦家的荣华富贵继续下去!
不过,此刻漪房没有再说,窦祖年却站了出来!
“老太君,您可知道,皇上之母,太后娘娘,是为何而死的!”
此言一出,窦老太君心神俱荡,差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昏倒过去。
她当然知道,宫廷秘辛,她知道的不会比任何人少!
辱母之仇,不共戴天,太后娘娘的死,跟那人可是有着极大的渊源,若不是那人行事妄为,太后又怎会轻易郁郁而终呢!
看来,此事已然叫皇上知晓确定了,今日就非是要说出隐秘将功赎罪不可,否则,漪妃可保,窦家不可保!
想到这里,窦老太君不免心痛多年的布置终成空,也担忧将来窦家就真的只能将全部的心力放在一人身上,神情难免郁郁。
不过她此刻脸色灰白,也看不出来,等到缓缓松开了漪房的手腕之后,窦老太君开始讲起了她当年做下的那个选择。
“当年凤舞长公主和先皇相恋,乃是国之不容,唯有窦家的老祖宗,一力护着,凤舞长公主自知这段感情不容于天下,但又无法割舍,只好常常来找老祖宗和我诉苦,我和凤舞长公主自幼认识,情同姐妹,她生了夏珏和夏莹之后,就一直知道太皇太后容不下这两个孩子。”
“夏珏夏莹?”漪房一听,就知道夏珏必然是那位皇子的名字,而夏莹,应该是那个在襁褓之中就送走了的公主吧。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皇家典籍之中没有,夏桀恨之入骨,不屑提及,她自然也不会去问。没想到,竟是一个珏字,珏者,贵也。想来当初的先皇对这个孩子,即使明知他的身份有碍皇家,依旧是给予了无限的希望的。若不是后来太皇太后的确势大,若不是夏珏的身份实在是不能告之天下,说不定,先皇就会将皇位传给夏珏,这个真正的皇长子。
第三十七章(2352字)
“不错,珏者,玉中之皇,传说大夏是以一块灵玉护佑夏家先祖开国,玉器在大夏,意义非凡,先皇为皇长子赐名夏珏,自然有其中深意,可当年朝政,大半早已集中在太皇太后手中,加上碧家满门掌控朝局,凤舞长公主知道,自己这个孩子,越得宠就越危险,因为太皇太后是必然要扶持皇后的血脉登上太子之位的。”窦老太君眼神浑浊,似乎陷入了那场往事里面。
当时的皇后,就是景安帝的亲母,孝敬皇后,先皇的这个妻子,也是出身碧家,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太皇太后当时必然以为,自己的这个亲侄女生下的骨肉,和碧家血脉更进一步,也能够更好的保全碧家,没想到,最后竟是景安帝和夏桀,这两兄弟,遵从了先皇的遗命,历经两朝,灭了碧家大部分势力。
漪房这样在心里略微一思量,唇角一展,不予置评,涉及皇权之争,什么骨肉亲缘都是假话。不管是谁生下的孩子,这江山只要是夏桀的血脉在做,那么龙位上的人要维护的,都必然只是夏家皇族的利益, 碧家权柄太大,任何一位君王都不会容忍的!
窦老太君轻咳一声,幽幽叹口气,气力不济之余,窦祖年在一旁眼明手快的再度点上她几个大穴,瞬间就让窦老太君脸上浮起了如同她刚醒来时一般不正常的潮红。
窦老太君已然意识到窦祖年的做法是在凝聚她最后的精元来保全她此刻的清明,苦涩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她的双眼随着生命的流逝渐渐失去焦距,黯淡无光的转动着。
略停了停,她讽笑道:“老了,说这么一会儿话就要歇上这么半日。”
窦祖年和漪房对看一眼,齐齐默然,没有去接窦老太君的话,窦老太君也知道这种状况下他们二人不会去理会她这等言语,满不在乎的继续道:“凤舞长公主无法控制先皇欢喜的心情,又担心自己的骨肉,就大力扶持我们窦家,当时碧家才是真正的如日中天,但凤舞长公主是太皇太后用来遏制先皇的唯一利器,对于凤舞长公主明目张胆扶持我们窦家对抗碧家的举动,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太皇太后心里还是不愿和先皇闹成殊死局面。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窦家接受了凤舞长公主的扶持,也答应了她,将来若是有一日,先皇和她齐齐亡故后,必然要为她的儿女尽三次力。”
窦老太君剧烈咳嗽了几声,漪房喂她喝了几口水,才听她又说了起来。
“第一次,我们帮着将夏珏这位皇长子送出宫,每年打点他回宫探望先皇和凤舞长公主的事宜,第二次,我们帮着凤舞长公主将她的女儿选择一个妥善的人选教养,第三次,就是后来先皇驾崩,夏珏来找到我,要我想办法帮他藏起来,为了应诺,也为了窦家的未来,我答应了他,正好当时窦家二长老的孙子自小就去了外面养病未…果,传回来了死讯,又尚无人知道,我就让他顶替了二长老孙子那个位子,一直光明正大的留在窦家生活。”
愚蠢!
窦祖年在心里嗤了一声,这位老太君还以为自己是为都节哀做了一件好事,其实就是养了一条活生生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