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命也!
那个叫窦漪房的女子,的确是妖妃,不过,不是亡了夏桀,是亡了云深,成全了夏桀。
若不是这个女子,让云深一度理智全失,甚至打乱了后宫格局,直至牵动前朝。也许,云深和夏桀这场争斗,未必会用战争的方式解决,云深,也未必会输。
可云深,终究还是不恨她。甚至为了她,用那种方式处死了华云清。
军营中的兵士,都说云深是心中愧疚,用那样残佞的方法处死了发妻,所以才要找高僧封着华云清的魂魄,生生世世永远被囚禁,不能转生。
只有他这个当师傅的才明白。
云深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在担心着那个女人。
输了江山,输了一切,到了现在,即将输了性命和骄傲,败在最恨的人手上,依旧还是想着她么。
早知道云深执念如此之深,当初,也许就该在看出云深对那个女子动情的苗头时,趁着戾帝还未对那个女子专宠,也动了真情前,想办法将那个女子从宫中弄出来,送到云深的身边。
如今,一切,都晚了。
想到自己曾经的诺言,青山居士站起来,挥退了其他的人,望着夏云深良久,忽然淡淡道:“深儿,你走吧,走的远远的,不管是留在青山在也好,还是从此天涯隐世也好,你总要留下自己的一条命。”
夏云深就笑了一声,手指着头顶的天空,怅怅然道:“师父,天下之大,已无孤容身之处了。”他顿了顿话,眼神料峭,“何况,师父难道不记得了,从小您就教导孤,一定要登上皇位,一定要当皇上,这样,您和孤,才对得起母后的一片心意,才对得起母后那么多年的忍气吞声,冷宫岁月。”
青山居士一滞,“深儿,你母后,是为了你好。”在那个时候,若是深儿身为嫡长子,却没有雄心壮志,恐怕景安帝早就不会留下深儿了。
毕竟,当初景安帝之所以愿意保护深儿,留下深儿,就是因为先皇的那份遗诏,只有深儿,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才能和夏桀对抗。若是深儿不在,皇位就永远是夏桀一脉的了。
所以,若是深儿当时表露出不愿意做太子的意愿,恐怕,最先容不下深儿的,就是景安帝。
谁又能想到,多年谋算后,深儿的命中,会出现窦漪房这个命定的劫呢。
而且,翻云覆雨,深儿就是逃不开啊。
夏云深敛眸低低的笑了一声,定定的看着对面,这三个月来,他常常站在这里。
以前,他也常常这样看,两军对阵的日子里,知道她就住在对面的城中,他便这样细心的凝望,用性命去望着。期盼着哪怕是一个眨眼的光景,她会出现在城楼上,能让他看上一眼。
可过往,他多是带着一些怨愤和不甘的。
怨愤上天的不公,不甘自己终究得不到她。
到了如今,被困在这里,败局已定,他望着对面城楼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他不再期望她会出现,毕竟城楼上太过危险,她不该出现。他只是想这样看一看,看看她正在生活的地方,在最高的地方,望着她最可能出现,也是他能离她最近的地点,静静的看着,吸入和她一样的气息,吐出萦绕在心头的伤。
“师父,你说她此刻在做些什么?”
青山居士无言。
夏云深似乎也并不需要青山居士的回应,他自顾自得絮絮叨叨下去。
“我以前总在想,这一生,只要有了江山,便什么都能得到了,所以为了江山,牺牲什么,失去什么,都不要紧。”
他唇角舒展,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后来,遇上她,我又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不在乎她的贞洁,等着我坐上龙椅,再把她抢回来。不管是安置在宫里面,还是放在外面的别院,都可以。我也就不会这样日日夜夜想着她,念着她,难以安枕了。”
“可我后来才知道,有些人,是你不能利用,不能牺牲,不能舍弃的,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哪怕江山,都不可以。”
夏云深就眼瞳深深的静谧着道:“师父,你说,在这场仗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告诉夏桀,他若是将她给我,我便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也不和他争了,夏桀会不会答应。”
青山居士依旧静默,夏云深却已经自己回答了自己。
“夏桀必是不肯的,他将她看的比什么都重。怎么会肯,我不如夏桀,不如夏桀,东宫那一场相会,我还想着利用她。”
夏云深闭了双目,脏腑里,绞缩的疼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
这样也好,有夏桀在,他纵使死了,也能够安心!
双目倏的睁开,夏云深看着青山居士,语气平静的道:“师父,是否离开之事,孤已经有主张了,您先下去吧。”
青山居士看着这样的夏云深,不知道为何,心里面,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楚味道。
隐隐约约,他能够猜到夏云深做出的决定。可他,无力阻止。
纵使他才智倾天下,也无法改变这场仗的结局了。而云深,是皇家人,从小高高在上,即使一直处在夹缝中生活,血脉里,也依旧传承着大夏皇族的骄傲和自负。
隐世,逃跑,显然都不是真正的皇族子弟所能够容忍的。
所以那个选择,纵使残酷,却真的是唯一的选择。
夏云深番外 终章(2193字)
这是城破前的最后一日,怆城粮食已经全部用尽。夏云深眼看着十几名将领在眼前自尽,转身平静走到了高台上。
走到这一步,他心中已经早有预料,只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而已。
看来,他果真是没有真命天子的运道,上天,冥冥之中,总是护着夏桀。
给了夏桀一道近乎怪异的遗诏,让夏桀有了角逐皇位的资格,让夏桀在父皇十年的精心谋略中平安无事的活下来,又让夏桀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了她。
风吹过,夏云深坐在干柴上,端起旁边烈酒一饮而尽,专心致志的等待。
他已是穷途末路,那个和他争了一生的人,想必会来送他最后一程。而他,也有话要留给他。
当铠甲加身的夏桀出现在眼前时,他终于笑了起来。
他举起酒杯,朝着夏桀一稽首,看着夏桀阻止身后诸人,解下腰间佩剑,神态从容的走到身边坐下,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不怕有毒?”
“如今的你,毒死朕,又能如何。”
夏云深失笑。
是啊,如今的自己,毒死了夏桀,又能如何呢。
已经是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忠于自己的将士悉数自尽,连伴随自己长大的师傅,都在前日的攻城中,伤重不治而亡。下场已然预见,何必再做困兽之斗。
夏家的男儿,争美人,争江山,争所有能争的东西。这是属于夏家男儿骨血中掠夺天性的缘由。
可身为皇室后裔,更清楚什么时候需要懂得取舍,什么时候要顾全大局。
大夏的江山,在数年的征战中,早已是满目疮痍。夏珏早就死了,自己马上也要到黄泉路上孤孤单单的行走,再杀了夏桀,这片江山又该如何,难道要交给那些权臣,要让江山换个姓氏。
这样的事情,他夏云深,是断然不会做的。
何况,还有她……
杀了夏桀,自己也去赴死,她又该怎么办。
她的皇子还那么小,就算是才气冲天,终究是个女人。只能依仗窦家外戚,窦祖年现在兄妹情深,将来也许就会想要君临天下。
看来,无论如何,到了这一步,唯一该死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
苦笑一声,夏云深望着夏桀,饮下一杯酒,淡淡道:“三件事。”
得到的回应是一片沉默。
夏云深只是笑,他知道,夏桀都会答应的。
“我会自尽,我手下的将士谋臣,也已经随我赴死。可他们的家人,你不得株连。”
还是沉默。
“皇祖父当年还给夏珏留下大批珠宝,没有藏入宝库,皇宫全部的密道图我也会交给你。绝不仅仅是太皇太后那里的一份。可这些钱,你得交给漪……”话音消散在风中,终换了口吻,“你得交给窦皇后掌管。”
夏云深满意的看到夏桀沉默如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第三件事,在我死后,将我埋入望龙山山顶,不入皇家陵寝。”
夏桀看着夏云深的目光,嗖的像冰剑一般射过去。
夏云深却只是笑。
第一件事,夏桀一定会答应。
天下为帝者,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能够留下贤名传于后世。他的党羽,已经被夏桀悉数绞杀殆尽,剩下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藏在后方的女眷,这些人,赦免了大罪,也只能充没到苦寒的地方做官奴。世世代代永无翻身之日。
放了人,是仁善明君。不放人,是嗜杀冷酷。
夏桀是个聪明人,定会选择。
至于第二件,大夏经历几年战端,国库空虚。急需大量的银钱补足国库,安顿民生。她虽封了后,朝中却一直有些迂腐的人上书。可只要这笔款项巨大的银钱由她掌管,自此就再也无人敢轻视她了。
这算是自己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夏桀这般重她爱她,定会答应。
最后一件,是为自己而求。
这一生,他能活着见她的机会,已经再也没有。
这几年,他每日每夜站在城头上张望,终究只能和她在梦里相会。他无数次想过到城墙的那一边去看她一眼,只是一眼。可他身后有那么多将士百姓的性命系于身上。
到了这一刻,他不要在死后还是如此,咫尺天涯中也不能看她一眼。
望龙山正对着皇宫,山顶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京都。
他埋在那个地方,无论她今后出现在皇宫中的哪个角落,都能看见她了。
这该是一件多让人欢悦的事情。
“不入皇陵,你就会从皇家玉碟中除名。夏珏这一生,都想要让天下人知道他是皇家后裔,想要进入皇家的族谱,你在里面,却要出来!”
听见夏桀这番话,他只是觉得好笑。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夏珏是皇家子嗣,那又如何。他还不是死无全尸。皇室,皇家,我的名字,在上面列了二十多年,终究只是一场空。你可以告诉文武百官。我临死之前,深感罪孽深重,自请不入皇家陵寝。想要埋在望龙山顶,看守列祖列宗的英灵。”
听到一声冷哼,夏云深也毫不在意,“我已经写下了罪己状。等我死后,你就拿着状子公告天下。夏珏珍宝所藏之地,也隐在字间。皇上自己去寻吧。”
说完,闭上双目,耳边唯只剩下风声和袍泽翻动的声音。
一丝星火跳跃在指尖,夏云深看看空空的四周,最后朝着对面城楼望了一眼,唇角浮现释然笑意。
夏桀答应了他提出的三件事,他也该尽早实现自己的诺言。
活着已经实是生不如死,相思入骨,日日折磨。不如早些下了地府,化作一缕幽魂。随风飘在望龙山的山顶上,还能常常见到她那张动人容颜。
兴许,几十年后,她也到了地府黄泉路上,他还能碰上她,那时候,他再也不会放手,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重要的过她。
来生,再在一起吧,只是不知,那个时候的夏桀,会不会追了过来,他们三人的一生,又是否还会纠缠在一起。
漪房,若真有来生,你可会以真心悦我……
火折子落在早已堆积好的木柴上,顺着风势,燃起一片火海。
一名俊美朗目的男子坐在中间,任凭烈火焚身,始终在笑,始终在笑。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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