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看到了漪房的神情,都知道自己的主子必然有事情要处理,在后宫中,要保住性命就不能知道太多的事情,是以听到翠儿的命令,所有人如闻大赦,纷纷流水行云一样退了出去,唯恐走在后面。
不过眨眼之间,刚才还人群涌动,宫婢环绕的寝殿中,就只剩下漪房和翠儿汀兰三人了。
汀兰跪在地上,心里忐忑不安,她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她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那么不留痕迹,而且,完全应和了宫中妃嫔的心态,可漪妃为何会勃然动怒,难道她和别人都不同。
不,不可能,宫中的妃嫔,哪个不想让别人知道皇上对自己的盛宠,她刚才做的,绝对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漪妃不会发现的,也许,只是其它的一些小事,不是说漪妃最为仁和吗,从未要过宫婢奴才的性命,她今日只要诚心赔罪,就算是漪妃有心整治她,也要顾忌到自己的名声,她才回宫,就杀了宫里的人,漪妃不会这样做。
汀兰找了千万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如是,她的心中,从开始的慌乱,慢慢的平静下来,反正,皮肉之苦,她还是能忍受的了。
漪房看着汀兰跪在地上,身子从开始的轻微颤抖到现在的无声僵硬,她的眼神随着汀兰几不可查的肢体变化越来越冷,直到冻成寒冰,再无一丝温度。
漪房再度拿起那枝凤钗,指尖在凤钗尾饰上面轻轻一弹,翠羽叮当作响,汀兰的身体随着这声响动,再度有了变化,她撑在地上的手,开始有了一种痉挛的前兆。
漪房没有错过汀兰的变化,她唇角讽刺的笑意越加深邃,声音酷寒如冰雪。
“怎么,还不肯说实话。”
汀兰的身子一僵,接着将头在地上磕的啪啪作响,言语中万分委屈道:“娘娘,奴婢实在不知,实在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娘娘明示。”
响声不停,青石色的地上,渐渐凝聚起一团乌黑的血迹,漪房看着汀兰,汀兰每在地上磕一下,她眼角边,那绽开的笑纹就更加肆意。
终于,当汀兰浑身都快要脱力的时候,漪房才缓缓笑道:“你是个好奴才,只可惜,不是本宫的好奴才。”
“娘娘……”
汀兰猛然抬头,眼角带泪,泣啼道:“娘娘,奴婢是真的不知。”
“你再说一次你不知!”
漪房一直温柔的声线陡然凌厉,如风霜扑面,汀兰被漪房凌厉的气势所阻,后面想要喊冤的话全部堵在喉头,神情怔愣,再也吐不出只言片语。
漪房一笑,将凤钗伸到汀兰的眼前,让她可以看清凤钗尾部那飞扬的九片尾羽,讥讽道:“看清楚了,想清楚了,再回答本宫,你如今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冷若冰霜的话语,摆在眼前的事实,让汀兰再也无力反驳,她颓然的倒在地上,片刻后,才似回光返照一般,哭倒在漪房脚边,求饶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会换了娘娘的凤钗,娘娘恕罪啊,奴婢也是受李夫人所迫,是逼不得已,娘娘就饶了奴婢一命吧。”
汀兰终于开口吐出实情,没有让漪房的心中有半分的愉悦,反而让她的身体和心,都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扼到近乎窒息的憋闷感,她环顾四周,看到空忙中所蕴含着的雕梁画栋,那些珍宝库中源源不断送来的宝物,代表着后宫独一无二的地位和天子极致的宠爱,这是她如今全部的保证,也是那些人下手的根由!
第四十二章(2101字)
真是好姐妹,真是贵气的宫廷,真是贤惠的皇妃!她才刚回宫,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为她准备一个又一个的大礼,她尚未查出怂恿华云清之人是谁,就有人偷换了夏桀赏赐给她的八羽凤钗,若不是她一直细心谨慎,知道有太多的人,就是因一朝得意方式呢个晶体以致功败垂成,她也不会注意到八羽变成了九羽,而这尾饰上多的一羽只要被有心人发现,就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后宫例,八羽是皇贵妃的品级,夏桀为了她特意破格赏赐,但也只能是八羽,不能再进一步,九羽凤钗,那是皇后所用之物,后宫妃嫔人人都想要这个份尊荣,可谁敢真的戴在头上。
今日是宗室命妇,后宫妃嫔前来给她问安之日,一旦她带了这个九羽凤钗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刚回宫的窦漪房,漪妃娘娘,前日让皇上亲临,今日就带了皇后才能有的九羽凤钗出现在人前,就算夏桀肯保她,可满朝宗室大臣,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谁又肯放过她!
何况,夏桀疑心最重,他可以主动给你他手中的一切,但若是你不问自拿,在他眼中就是触犯了他最后的容忍之处,夏桀,只怕也会随着对她生疑,她又如何还能脱身。
难道她能够告诉别人,是她手下梳头的小宫女拿错了凤钗,谁又会相信,谁又能相信。
就像是此刻,这个叫汀兰的宫女口中,吐露了实情,招出一个李夫人,她也不能就此去搬上台面,仅凭一个小宫女的话,不可能指证的了一个二品的皇妃。哪怕是夏桀,也不会全然相信。
不过……
漪房的眼中,在此时明亮出一道魅惑的光,不能让夏桀全信,可至少能够让他信一半。
这个汀兰,至少现在还死不得,她有些用处,幸好,她一直是不杀人的,虽然这个原则和底线让无数人,甚至是如同汀兰一般的奴才都认为她软弱可欺,但此时,却是她一个让夏桀相信的助力。
漪房就招了招手,示意翠儿俯身过来,轻声嘱咐道:“你找两个人,把她带下去,打发到浣衣局,但是要找人看着她,至少这两天里,若是有人要向她动手,务必要保住她的性命,至于今后……”
漪房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汀兰,单薄的身段裹在宫装里面,还未长成,漪房的心中有些不忍。
她是想要让夏桀在偶然间不经意里知道这件事情后,自己去查探,她不会主动提起,她知道,按照夏桀现在对她的在乎和保护,这件事情瞒不了夏桀,夏桀回去查,而夏桀自己查出来的结果,显然比她说的更有效用。这中间,唯一的人证就是汀兰。所以,在这一段时间,她必须保住她。
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双手染血,所以她送走汀兰,合情合理,夏桀不会怀疑,只会对她有更多的怜惜,但也会生出更多的迁怒,她不知道夏桀会在此时对背后根基深厚的李夫人做出什么惩处,但汀兰一个奴婢,在面对夏桀的迁怒时,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那么,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面上赶走汀兰,实则利用她的一条性命换一个夏桀对李夫人的怀疑?如果将汀兰留下,也许,夏桀会看在她的心软份上,装作不知,放过汀兰,可那样,她就只能长久的把汀兰留下来,如此会不会又是养了一条蛇在身边。
漪房的心里,翻滚成一团,她的眼前,是珠儿的面孔,是掉落悬崖前自己的绝望。当目光再一次扫到那枝凤钗,想到汀兰一开始的表里不一时,她咬了咬牙,唇色泛起一道白边。
“两天之后,她的生死,就不用再管了。”
两天,夏桀应该已经查到汀兰那里了吧。漪房的心里,升腾起一股叹息。
翠儿从漪房忽然动怒到发现那枚凤钗的不同,已然怒在心头,漪房的交待,她心知肚明,可她不像漪房,她是在宫中慢慢长大的人,她见过了太多的生生死死,她的心,其实比漪房更硬许多,所以,漪房一交代之后,她没有半分的犹豫,叫进来两个两个心腹的大力太监,稍加吩咐之后,就把哭喊着不愿离开的汀兰带走了。
汀兰的哭声撕心裂肺,仿佛充斥着强烈的不甘和怨恨,漪房觉得自己的听觉变得前所未见的敏锐,她坐在妆台前,耳边是声声不散的哭喊,心脏骤然一缩,她的神情有些怔愣,看着镜中的女子,忽然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死气沉沉,身体某些地方,已经痛到麻木,她伸出舌尖,在唇瓣上舔了舔,然后贝齿用力一咬,一丝血迹从唇缝中缓缓渗出。
痛觉清晰的传来,漪房却笑了,她抬起手中的绣帕,仔细的擦拭着嘴角的鲜红,听到外面通传宗室命妇的声音时,阴郁沉沉的脸上,已然绽开明艳不可方物的笑容。
她起身,转了方向,娉婷多姿的往外行走,她身上有淡淡的幽香,她的步子,一如既往的优雅而又高贵,仿佛每一步,都能够盛开出一朵最洁白的莲花。
在见到那些妃嫔的时候,漪房一如既往的带着最和缓的笑容,她维持着身为四妃之一的高贵和骄傲,笑语颜颜的听着所谓的姐妹们诉说她们的思念之意。即便那些嗔怪的笑语中,隐藏着最深的嫉恨,她也依旧笑得让所有后宫的人,都自觉相形失色。
珍妃幽闭宫中,淑妃吃斋念佛,原本打算看一看珍妃和淑妃身边那些出身世家豪门的女官的漪房,隐隐在心里有些失望。
她当然知道这些所谓的庶出女官们,被送到宫中,不是为了做什么女官,而是为了做皇上的知心人,做另一个漪妃娘娘。可那又如何,她们以为揣摩出夏桀其实不重嫡庶之别就能占据上风,她们以为自己舍弃了坚持的嫡庶,就能在此刻胜过她窦漪房,太晚了,若是以前,或许她们选择一些聪明的女子进来,而不是像百花宴上一味地挑选嫡女,还能有些效果,可是此时,她已在夏桀的心中,她们输了天时,输了人和,这样继续做下去,只能在夏桀心中留下一个不知进退,妄图送女魅惑君王的罪名。
第四十三章(2176字)
本以为她们会有多高明的计谋在她出宫这段时日取代她的地位,没想到还是老生常谈。真是让人失望。
失去了对手了,失去了兴致,漪房和那些妃嫔们说话,就有些意兴索然,她也是故意,这些人,大部分对她没有什么威胁,而这些人,很多,都惧怕更加强势的对手。所以,她需要适当的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她们心生畏惧,否则,在面对那些真正的对手时,还要分心处理这些小鱼,也会让她手忙脚乱。
或者是众人都感觉到了漪房的心不在焉,又或者是因为她们身后还有大批的宗室命妇要来朝拜,这些低等失宠的妃嫔们都不愿在此时既得罪了漪房又得罪了那些诰命夫人,在觉得自己表够了忠心之后,都纷纷主动提出离开。
众人离开的礼仪,都做到了十全十美,唯有一个人,在弯腰告退的瞬间,背脊处的僵直和眼神停留的方向泄露了她心中的想法和秘密。
查探到李夫人一闪而逝的阴狠目光,漪房心里一动,面上的笑容更加怒放,她侧身,像是在和身边的翠儿交代什么,余光却看到了李夫人那袖口,被攥的紧紧的,像是有无穷的怒火不能倾斜,她的心底,就已经确定了很多事情。
原来,看似随风攀附的李夫人,也是个有野心的女子,也是,这宫中的女子,谁又是没有野心的,看来,今后,这个李夫人,她也要多加注意一点才好。
原本,还不能确定,主使汀兰的人是否真的是她,毕竟这宫中,祸水东引的例子已经太多太多,可现在看来,倒是真的了,否则,她的目光,不会直直的就落在她的钗环之上,也不会一望之下,有那么深重的失望表情!
只是不知道,她要什么时候,才会动手去除掉那个可能的威胁?
抬手端起手边的一杯清茶,一饮而尽,漪房的笑意维持在脸上,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人要见呢,这些宗室命妇,就是她在朝臣心中印象最有力的武器,利用得好,也许今后能派上大用场,她不笑,怎么行呢。
今日来的宗室命妇极多,就连以前从未来拜访过的皇室郡主,还有辈分极高的几位公主,也带着自己的儿媳,孙媳到藏漪宫来恭贺漪妃回宫之喜。
每一个人的嘴里,都洋溢着奉承之词,感激漪妃娘娘为了大夏天下,在云山寺吃斋念佛许久,而那些不知所谓的小人,却在朝堂上污蔑漪妃是祸国之人,一众宗室命妇们在,一番争先恐后的讨伐之后,看到漪房如花的笑颜,都觉得舒心不少,转眼间,藏漪宫内一团和气。
漪房品着茶,她的脸上,是纯真和端庄糅合的笑容,恰到好处的完美,不会过分的突兀,也不会显示出对于这些宗室命妇们过分的在意。不远不近,才是皇家真正的相处之道,太过亲近,是奉承,她们会看不上你这个漪妃,太过疏远,她们会心生怨恨,认为你不把她们放在眼中。
所以漪房只是笑看着她们一团热烈,时不时的轻轻一笑,说上一两句话,就让这些人觉得与有荣焉,今日来藏漪宫的一趟,是大大的值得,而昨日,因为一纸圣旨,在心中堆积了满腹怨气的宗室命妇们,似乎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都已将心口的浊气吐尽了。
“娘娘,本宫这有一桩喜事,还请娘娘做主呢。”
正热烈间,一个声音响起,漪房放下手中的茶杯,抿唇一笑,看着说话的女子,已是满面华发,但脸上红光极盛,看上去依旧处在祥瑞之期,一笑之间,她已经想起,这是荣寿长公主,天子的姑祖母。
这样一个在皇室中辈分极高的人,会有什么事情要她做主,夏桀那样重视自己的颜面,若是可为之事,难道会不答应。
除非,这中间,有什么古怪,漪房的心里,暗自生了警惕,可脸上,却笑的更加如花似月,她掩了唇,眼波流荡,嗔怪道:“姑祖母有事吩咐一声就可,漪房分所应当的事情,可不敢推诿,否则,皇上岂能饶了我。”
荣寿长公主一辈子在宫廷之中混迹,和皇室之人打交道,如何听不明白漪房话中的含义,分所应当,就是说若是不应当她做的事情,她若做了,就是皇上也饶不了她,不会答应。
荣寿长公主听明白了漪房话中之意,心里面那个决定更坚决,这样聪明的一个皇妃,如果能在此时结交,将来定然是她子孙后代的一个靠山。她老了,纵使这个决定说出来,会让有些自诩身份的人戳她脊梁骨,说她贬了长公主的威势,堕了蜀国公府的威名,可为子孙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示意身旁的儿媳将她扶起身,荣寿长公主就在众人面前,弯了腰,带着笑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