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更遑论用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话。
不知道是幼年的记忆在起作用,还是自己的一片好心被人拒绝,漪房持续了好几日的愉悦心情都被冰冻起来,她刚才,或者是有为白芷求情的意思,但她也是真的关心慕容艺。
慕容艺是幼年漪房心中最美丽的记忆,是将她从悬崖底下救上来的人,是现在依旧守护在她身边的男子,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都好,她对他,都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她想要他得到幸福,难道这也是错!
好意被错待,漪房眼神也逐渐冰凉下去,唇角抿起,淡淡道:“既如此,本宫就不多言了。”
慕容艺此时已经察觉到自己那句话会伤人,但他不想在此时去解释,面前是他曾经以为不会放在心上却偏偏用了心的女子,哪怕他背负着一个最沉重的负担,只要他有一丝的可能,他也不会错过,但现在,注定是他越在乎她越不能拥有她,他的心,已然千疮百孔,实在无能为力再去解释根本不能解释的缘由。
凉风袭来,吹在两个人的心头,只是一个低着头,浑身恨意滔天,一个低着眸,心意冷淡,唯有呼吸可闻。
疲惫于这样毫无意义的对峙,终究还是漪房先开了口,淡淡道:“若是无事,慕容大人就先行退下吧,本宫也要回去休息了。”
慕容艺抬头,深深的凝望了漪房一眼,他的唇,张了张,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炙热又绝望,近乎贪婪的看了看漪房,然后行礼无声退下。
心头纵有千般情,终究不可言!
“娘娘,奴婢扶您回去歇息吧。”
翠儿一直站在一旁,清楚地看到了漪房和慕容艺之间从开始互相和悦到最后不欢而散的过程,她心里忐忑,看着漪房萧索默然的坐在那里,愣了半晌,担心漪房被凉风吹的坏了身子,只能讷讷开口。
漪房一直看着慕容艺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何,在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是极端恼怒于慕容艺这样诡异的脾性,突然之间就变换了脸色,可当最后看到慕容艺用绝望的眼神望着她的时候,所有的怒气,都消散了。
慕容艺这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秘密,经历过什么,才能有这样好像濒死的小兽一般的刻骨绝望。她是个女人,面对这样的男子,不可抑制的有些心疼,女人,很多时候,总是心软的。
可她也不能为慕容艺做什么,不管他背负着什么,恨着什么,若是以慕容艺的能力,以慕容世家的地位,都化解不了,她更不可能做到,也许,等有一天,她最终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能为这个曾经带给小漪房温暖的男子,一点微薄的回报。至于现在,还是保护自己最要紧。
漪房就轻轻的笑了笑,眉宇都舒展开,像是初开的花朵明丽生辉。
“咱们回去吧。”
翠儿看到漪房的神情,知道她已经平复下了心绪,也放了心,一主一仆,相携着,回了龙阳宫的寝殿,可还未等漪房坐定,就有人来禀告了漪房一个让她实在意外的消息。
“娘娘,窦大人来了,说是要请娘娘赐婚。”
第六十五章(2221字)
龙阳宫是天子寝宫,窦祖年即使入宫参见漪房是有天子的旨意,可按照规矩,漪房住在龙阳宫已是破了例,是以漪房虽然乍闻窦祖年进宫请旨赐婚的事情极为吃惊,还是理智的拒绝了龙阳宫尚宫宫女的提议,没有在外殿召见窦祖年,而是将人安排去了东偏殿。
等到窦祖年被带上的时候,漪房看到窦祖年的身边还有一名年轻男子,心里略微有些奇怪,按照规矩,后宫妃嫔不见外臣,只可以在皇上和皇后特别恩准的时候,见一见娘家人。想来,这少年能被窦祖年带到她面前,也该是窦家人才对。
而如今,窦家的人,在这个年纪,能让窦祖年信任的人,似乎也只有一个了。
漪房就望着那略显羞涩拘束的少年笑了笑,温温道:“这可是祖安?”
窦祖安对于漪房这个只大了他三天的姐姐,一直心存畏忌,从庶女到皇妃,还能在后宫倾轧和家族的联手压制中走到今日这一步,倾城美貌让皇上看重宠幸是一个缘由,可若是这个姐姐没有手段,早已无声无息的消亡在皇宫里面,又何来今日的辉煌,和窦家在朝堂上的逐渐撅起,连带着窦家的庶子庶女们,凡有优秀者,都渐渐入了窦家宗族长老的法眼之中,不再像以往那般,默默无闻。
听到漪房叫他,还用了这样和悦的态度,窦祖安先前的紧张稍微缓解,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后道:“草民窦祖安见过娘娘。”
“草民?娘娘……”
漪房就冷冷的笑了笑,忽然沉下脸色,娇俏的眉目中,隐含锋利道:“你既然跟我这样见外,又何必今日随着进宫来。”
窦祖安一愣,不明白刚才还笑的如天人一般的漪房,为何忽然那就换了颜色,他是窦家庶子,因为周姨娘在窦威面前的得宠,他虽然不至于缺衣少食,可在窦家的处境,面对的风霜刀剑,不必窦祖年和漪房好到那里去。
他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本能告诉他,此刻的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像漪房跪地请罪。
是以,他没有丝毫迟疑,就跪在了地上,语气恳切道:“草民冒犯娘娘,还请娘娘恕罪。”但语气里,原本有的亲近之意,已然消散无踪。
面对窦祖安的跪地忐忑,窦祖年只是笑着看了漪房一眼,继而端起一杯清茶,用茶盖刮着面上的茶末子,仿佛面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漪房的眼眸中,却在此时射出一股冷光,“你错在何处?”
窦祖安抓了抓旁边的衣袖,犹豫过后,道:“草民不知,请娘娘明示,草民必然即刻改了这疏漏。”
漪房凝望窦祖安良久,才幽幽一叹道:“祖安,你不记得十七姐姐了吗?”
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却让窦祖迅即抬头,望着漪房,唇瓣抖动,良久后,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股符合年龄的依恋。
他的双目中升腾起袅袅的雾气,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十七姐姐。”
话未落,声已哽咽。
怎会不记得,从十岁在花园中遇到这个姐姐开始,每一年,这个姐姐都会为他准备一件生日礼物,荷包,香囊,扇坠,一针一线,细细缝制。虽然从十岁的偶遇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和这个姐姐见过面,但礼物从未断,只是在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起初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生气过,埋怨过,后来老太君的寿宴上,十七姐姐上台去献舞,之后平步青云,他终于明白,他这个十七姐姐有多大的野心。从此,渐渐远离,渐渐冷漠,一年以来,距离越来越远,曾经一起几乎是偷着的欢乐,仿佛都不存在了。
他用和其他窦家人一样的敬畏来面对这个姐姐,对她突然召姨娘进宫报以怀疑,他尽心竭力跟在七哥的身后帮着他打天下,帮着他处理窦家的事情,但他从来不会以七哥的兄弟自居,只怕自己一头栽进去,别人却对他不屑一顾。
可没想到,这个十七姐姐,还记着他!
“十七姐姐。”
这一声,心悦诚服,漪房心中一软,喉头满是酸涩。
无可否认,一开始,对于这个弟弟,哪怕是六年前在花园巧遇他被人欺侮,她在人群散去后,帮他治伤,也是看中了当时的周姨娘在窦家长袖善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她看顾娘亲,但如今见到了,总是血脉相连,何况这个孩子的命运,也是坎坷艰难,她的心肠,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原本想要说服他代替哥哥联姻的打算,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以哥哥如今的身份,如今的地位,她尚且担忧哥哥娶了瑞和会被瑞和压制,一生不得展颜,何况是祖安还顶着庶子的名头,只怕是更加艰辛,就算是蜀国公府肯屈从,瑞和肯嫁,一个在家里被妻子压制的男子,在这个时空里,无论做什么,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既然厚此,又何苦薄彼!
夏桀说的话,固然有理,她需要更多的世家势力在她身后支撑,否则,将来想要登上后位艰难,想要孩子成为太子艰难,但总会有其他的办法,没必要再牺牲哥哥和弟弟的姻缘了。
主意打定,漪房开始想要试探窦祖安的心就淡了下去,她重又缓和了口吻,道:“快起来吧,只要你认我这个十七姐姐,今后就不必再这样多礼了,你看哥哥,他从来不会在我跟前拘束。”
窦祖安就羞涩的笑了笑,起身坐在了窦祖年的身边。
漪房看到他不再像开始那样,想起了今日要说的正题,现在她既不愿自己的哥哥联姻,也不愿用这个可怜的弟弟来顶替,唯一的法子,就只能是想办法让蜀国公府不加记恨的退了这门婚事,只是,上一次,她用夏桀拖住了,现在夏桀既然愿意支持,她就只能另想它途。
眼波一闪,漪房先看了看窦祖安,看着他,露出一个信任的笑容,才对着窦祖年道:“哥哥,你明知我不赞同这门婚事,为何还这样跑来让我赐婚,你要知道,你告诉了宫人,迟早就会传到蜀国公府耳中,让人知道哦你答应了这门婚事,若是荣寿长公主再来我这里,那可就不容易……”
漪房说到这里,话音一顿,泛起薄微怒气的脸使她的面色略有红润。
“哥哥,你是故意的!”
第六十六章(2179字)
若不是打定了主意,以哥哥的性格,如何会一来就像龙阳宫的宫人透露他此来的目的,分明是知道她不赞成,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人尽皆知后,她也就再无理由拒绝了。说不定,夏桀还是同谋,若无夏桀的暗示,哥哥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夏桀未表明态度之前,就做这样的决定,蜀国公府,可不是一般的门阀世家!
纵使知道夏桀和窦祖年所做的决定是为了她照相,漪房还是无法掩饰内心的愤怒!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想要你这样做,你如今已在窦家站稳了脚,在朝堂上也有了一片天地,我在宫里,在龙阳宫,皇上会护着我,你……”
“你有身孕了,妹妹。”
窦祖年平静的放下手中的茶盏,望着漪房气愤的脸,温柔和缓的笑着,只是这么一句,就让漪房泪湿了眼眶。
“你在宫中的日子,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如果连皇上,都觉得你身后应该有一股自己的势力支撑,难道你还要我袖手旁观不成?”
窦祖年望着漪房泪痕斑斑的面容,轻轻一叹,像是昔年在窦府时宠溺怀里的小女娃一样,他浅笑道:“其实这桩联姻,既然是蜀国公府自己提出来的,想必对我,今后也不敢过分张狂,至于那个瑞和郡主,我也已经差人打听过,她虽是出身世家,但性情温婉,绝不像我们窦府如今那位平妻夫人一样,嚣张跋扈,她会是一个好妻子。”
漪房咬了咬唇,目光灼灼逼人道:“会是一个好妻子,可不是你爱的人!若你将来有了喜欢的人,难道你要让她做一个妾,走娘亲的路!”
这是漪房的心结,娘亲做妾,为爱错辜负终身,她做妾,迫于时势,终不能退,可窦祖年不一样,他是男子,如今也有了能力,能让他选择自己所爱的人,她费尽心机,她关心的人,总要有一个能得到全部的幸福才对!
可窦祖年显然不赞同漪房的看法,他听到漪房的话,只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说出来的如同利剑,瞬间洞穿某个地方,一个漪房始终不愿意承认的地方。
“妹妹,你是女子,而我,是一个男人,爱或不爱,对一个男人而言,没有你想象中那般重要。”
漪房哑然,她望着窦祖年认真的神情,毫不作伪的神态,让她联想到了自己。
她在深宫中,步步惊心,走到这一步,最初的时候,哪怕是每一步都站在胜利的地方,可她的心里,始终没有真正的痛快快活,只因她想要的,是一个相知相守的爱人,而不是一份荣华富贵,若有半分选择,她都不会进入深宫。直至后来,她爱上了夏桀,心里,才渐渐泛起一丝一丝的鲜活,好像整个人又是热气腾腾的,而不是每一步,都伴随着彻骨的冰凉。
她一直知道爱,在夏桀心中,在天下男子心中,都不算是最重要的东西,但她一直不愿意承认,她想要做夏桀心里最重要的,可此刻,哥哥的话,打破了她的妄想!
如果连自己从小到大,见惯了娘亲因男人多情而流泪痛哭的哥哥都对爱的坚贞不屑一顾,那夏桀呢,这个拥有天下的男子,她还要走多远,还要走多久,才能让他真正的懂得爱她的唯一真谛。
夏桀现在守着她,伴着她,独宠她一个,是她在夏桀心肠最柔软的时候求来的,并不是夏桀以为这样的独宠独爱是理所应当,可有朝一日,若是她的独宠和存在威胁到了朝政,让夏桀都无法解决的时候,夏桀会选择什么!
这个想法,一窜入脑海之中,即使漪房用尽全力去摒除,也还是在她的心里激荡起了一股强烈的冰寒之意,漪房这些日子沉浸于幸福之中的心,开始了一点一点痛苦的清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这段时日,太过依赖夏桀的怀抱和赋予她的温暖,忽略了现实之下的残酷!
哥哥说得对,夏桀也说得对,她要维护自己的地位,维护腹中骨肉的地位,甚至想要维护自己和夏桀的那份爱情,她都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
在那些人隐忍不住,要对她出手之时,她要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为了不让被夏桀放弃成为现实,她只能更好的保护自己,让自己不要成为任人踩踏的弱者!
她要权利,为了保护自己和夏桀的爱情,当初,为了权利,她要夏桀的爱情,这个逻辑如此复杂,如此可笑,可却是她现在唯一的出路!
藏在流云水袖中的手紧了紧,眼中坚决乍现,漪房抬眸,望着窦祖年,缓缓道:“哥哥可是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了!”
窦祖年脸上的神情同样坚毅无比,“微臣不敢妄言。”
微臣二字,已表明了窦祖年此刻的态度。
漪房闭了闭眼,未待说话,已听到另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草民扣请娘娘,一并将草民和南皮侯府月容县主的婚事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