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如今朝局剧变,您还是尽快赶回京城为好。”
为首的侍卫,是景安帝留下来的死忠之士,看到夏云深的样子,大抵能够猜到他此时心中的怒气,但事有轻重缓急,太子妃是该死,可那也得等到太子登上大宝,除掉华家势力之后才能死,决不能此时死在皇上的手中,更不能以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去死!哪怕此次非死不可,也要先去除了太子妃的名分再说!
夏云深听见属下的劝说,努力克制住心头躁动嗜血的欲望,眼眸一眯,看了看天上的朗朗乾坤,这是天下,将来必然属于他的天下。
十指捏响,夏云深翻身上马,扬鞭踏雪,“走!”
呼啸寒风里,马队继续前行,扬起一片晶莹白裹。
朝中格局瞬息万变,夏云深心有挂念,又担心放在心上的那个女子,昼夜兼程,终于在启程回京的第三日晚就赶回了京城,将原本的七日路程缩短了一半不止。
夏云深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前往龙阳宫正殿前方的白玉石阶上跪下,没有通报夏桀请求处置,也没有说一句话,他撩起翻飞沾满脏污的暗紫色袍泽笔挺的跪在了满是积雪冻冰的台阶上,背脊挺直,沉默淡然,一身风尘。
“太子殿下,您这是……”
李福是最先出来的人,东寝殿那边,皇上正在和慕容大人商量重要的事情,谁也不能去打扰,谁也不敢去打扰,可太子这样跪着,又不能不管,他为难的上前,劝说了几句,但夏云深一言不发,眼神幽沉,李福不敢再说,只能瞅了空子,找到一个小太监,叫他好好看着,自己去了东寝殿那边,找到了此时和花飘零一起在寝殿外间带着的窦祖年。
“娘娘她,到底如何了,皇上为何都不肯说一句话,就算是有了身子,哪怕孩子是要保不住,也不该这样一直昏迷着。”花飘零心急如焚,她从窦家被接出来已是第二日上,但她的女儿,毫无反应,御医无策,天子神情难测,她只能坐在一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能做。
“胡说什么,娘娘腹中乃是龙种,定然能保住,这是宫中,你别再哭了。”
窦威一甩袖,脸上隐隐有几分压抑的焦躁和不耐,他这段时日都和花飘零在一起,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涌上来,他对花飘零也并非完全人情,人就是如此,当在乎珍惜的时候,就开始后悔,窦威对于以往一双儿女的亏待,也已然心有戚戚。
何况如今漪房是窦家顶天的梁柱,她腹中的骨肉,更是窦家全部的希望所在。他如何能不急,今早随着窦祖年一道进宫后,面对御医的语焉不详,窦威就一直处于焦躁之中。
可这里是皇宫,再急,再慌,也得看着天子的脸色行事,皇上已然辍朝二日,这是皇上登基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在表明了皇上对漪妃重视的同时,只怕也说明漪妃的情形不容乐观。
情绪交替之下,窦威面对花飘零不止的哭泣,也无法再像以往那样,温柔哄劝。但顾忌到窦祖年本就沉郁的神情,窦威还是将话音,放缓了许多。
花飘零也是世家出身,她当然明白窦威所言,更明白在宫中的禁忌。可她是当娘的人,孩子是她身上的血脉,她对不起自己的一双儿女,要他们为了她苦苦挣扎,已是愧疚,难道明明看出女儿不是像别人所说那般动了胎气,而是另有蹊跷,也是一句话不能问吗?
“娘,您放心,有慕容在,娘娘会无事的。”
窦祖年其实心中有数,他知道,这一关,自己的妹妹不一定能过,从开始慕容艺试药开始,就未曾瞒过他,不,该说在更早之前,他就知道了藏漪宫中另有蹊跷的事情。但他当时,却一直未告诉漪房,这也是他如今,饱受折磨的根由!
第九十六章(2134字)
每次只要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在他去云山寺之前,对他所谓的坦言相告,以及后悔的情绪,窦祖年心中,就好像是被野兽尖锐的利爪撕过,鲜血淋漓。
早就知道,可面对漪房的时候,不说不提,他想着事情已然发生,说之无用,何况天子说出了今后会善待漪房的誓言,但漪房有喜的消息传出宫时,看着窦家上上下下欢喜雀跃的脸,唯有他自己知道,心,是多么的冰凉一片。
窦祖年站在逆光的阴影中,他的唇,下垂着抿起一个痛楚的弧度,言不由衷安慰别人的言语,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窦大人。”
李福站在门口,有些为难,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合进去,不过夏云深可是太子,还是身份特殊的太子,又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打搅皇上,唯有找这位国舅了。
李福从来没有将窦威考虑在内,但他这一生窦大人,窦威却听见了,转过身,看着李福,掠起一丝笑道:“李总管,您可是有什么事。”
李福看了看窦祖年,想到终究还是两父子,何况就在这里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道:“太子,太子跪在外面呢。”
窦威面色一滞,脸上白了白,窦祖年却冷冷的哼了一声。
太子,夏云深!
在今日之前,他窦祖年和夏云深之间,不过是利益的冲突,他和漪房选定了皇上,所以对夏云深要避之惟恐不及,可今日之后,他和夏云深就只能是死敌!
若不是夏云深和华云清,即使漪房先中了剧毒,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窦祖年脸色变了几次,目光幽深道:“李公公,皇上在内间。”
李福心中咯噔一跳,他如何不知道皇上在内间,他要找这位国舅,不就是因为皇上在内间,想让这位朝中新贵,又是漪妃亲兄的国舅进去通告吗?
窦祖年没有错过李福的沉默和那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想到漪房若是渡过难关,终究还是要在宫廷中生活下去,不管他如今怎样后悔,漪房是天子的女人,已然是不争的事实。
而李福,哪怕明知道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也不能不在给留下几分颜面。
窦祖年再心中计量一番后,看着李福的眼神,略有一丝彼此心知肚明的示意。
“本官正好有事要进去禀告皇上,若是李公公不介意,本官就代行这个通报一声如何。”
按照朝廷规矩,有事通报只能是宫中内侍的职责,但此时李福心有顾忌,就是为了让窦祖年出面才进来找了他,听到窦祖年的话,再看到窦祖年的幽冷眼神,李福心中清楚,这是窦祖年要他记住欠的情面。
宫中生活,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当你身居高位的时候,自然有人为你忙碌,当你已然败落,再多的人情,也换不回一个和颜悦色。可当你还是和原来一般时,那么,人情,很多时候,就是一柄杀人的利器。
李福心中明了,躬身道:“如此。多谢窦大人了。”
窦祖年将手交握在身后,淡然点头,转身朝寝殿之中走去。
花飘零看到窦祖年要进去看漪房,身子跟着一动,又被身边的窦威压住了,她只能默默地擦了泪,心中,说不尽的担忧。
“还是没有办法!”
夏桀的指尖一直流连在漪房沉沉睡着的脸上,今日已是最后一日,夏桀看着漪房在几日的昏睡中,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红润的色泽,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当他指腹擦过她的脸时,那样柔腻光滑的触感,让他觉得,此刻他面前怀中的女子,只是陷入了一个美梦之中,不用多久,就会醒来,娇娇的唤一声,夏桀。
可御医们的唯唯诺诺,慕容艺眼里的渐渐凉薄,尤其是那双顾盼生辉的大眼,从不曾睁开,看看他此刻的后悔狼狈,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他漪房尚未醒来,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再醒的事实。
此刻,这个事实,正在疯狂的撕裂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让他连说话,都显得低哑无力。
慕容艺摇摇头,眼中满是血丝,看起来平静的脸上,内力压制的是翻天的巨浪。
“没有法子,她是至阴之体,我原本一直以为,她身体内只有那次刺杀时的碧家毒药,所以潜入了慈和宫,也找到了一些东西,但我没想到,她身体内,还有未清的蛇毒!”
这才是最困住他的地方,也是最让他无能为力沮丧的地方!
他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一生和毒药为伍,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判断,没想到,去了一趟慈和宫,也确实找到了碧家毒药的线索,他当时欣喜若狂,尽了全力在一晚就配制出解药,可最后的结果,那几个试药的女子都是安然无恙,但他拿到了漪房的面前时,却无端端的犹豫起来。
也正是这一份犹豫,才会让他试图放出漪房的血来和解药混在一起,当看到那血无声无息的变成浓浊的黑色,他才悚然一惊,心里升起阵阵绝望的后怕!
原来,那药不能解了漪房体内血液中的毒素,只会让那毒更加厉害,原来,漪房体内还有未清的蛇毒。
幸好,幸好,他没有擅自鲁莽的用药,可没有用药又如何,漪房还是拖不过今晚了。
夏桀听到慕容艺提到蛇毒之时,心中早已是翻来覆去的刀割一般,他当然知道,这幅看上去柔嫩的身躯,到底经受过了多少重创,每一次都是在生死边缘徘徊,每一次,都让他更爱她一点,然后,现在回想起了过去的每一次,他几乎是有意的对后宫中人的放纵,他的心,就会更痛他摩挲着两瓣鲜艳的唇,当绝望到极点的时候,他的语气,反而如镜湖平波一般安宁起来。
“我知道,我欠她甚多,是我一手将她带入宫中,也是我一手将她牵连进这些事情,可我不悔。”
夏桀淡然一笑,将漪房抱起来,小心的搂在怀中,像是在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孩,唯恐自己用力大上一分,就会让怀中的娇人儿出现什么差错。
“没有带她入宫,我和她就只能错过,但既然她已经入了宫,到了我的怀里,我就决不允许她先我离去!”
第九十七章(2120字)
夏桀的话里,就陡然的蕴藏了几分凌厉之色,慕容艺太过熟悉这样的眼神,从本质上来说,他和夏桀都是一样的人,不择手段,为了一个所求的目标,可以连自己都牺牲掉!
慕容艺抬了头,看着夏桀蹭着漪房的脸,无限爱怜,淡淡问道:“你决定了。”
夏桀听到慕容艺的问话,轻声笑了笑,将自己的手停留在漪房的腹部上,缓缓抚摸,明明是笑着在说话,但那张精致妖媚的脸上,分明呈现出凛凛的杀机。
“不管是谁,都休想把她从朕身边带走!”
朕之一字,蕴含千万意义,带着强劲的坚决向慕容艺而来,慕容艺一怔,看了看夏桀,忽而一笑,走近漪房,他静静凝视漪房的睡眼,片刻后,蛊惑的道:“你可知道,世间上有一种药,能够保母体不死,若腹中胎儿有毒,母体更能吸尽其毒,待胎儿足月之后,大可以……”
慕容艺的手,就凌空从漪房的小腹缓缓游动,画出一个长长的口子,他眼如利剑,逼视住夏桀,讽笑道:“我当初就是如此出生,这方法,稳妥的很。”
夏桀脸上满布怒气,他紧紧地拥住漪房,看到慕容艺那张挑衅又露出悲凉的脸,却逐渐的怒气渐收,讽刺道:“你以为,朕会这样做!”语气里,带着毫不迟疑的坚决。
夏桀当然知道慕容艺的心结在哪里,更知道慕容艺的做法,说辞,都是为了试探他,可他纵使千般不对,他的自责,也仅仅是在漪房面前,对于慕容艺,他不会有半点的退让!
“你替朕暂时看着她,等朕去将药拿来,你就动手!”
说到动手两个字时,夏桀望着漪房的腹部,心中,隐痛阵阵,他俯下身,亲吻漪房的嘴角,刚站起来,就看到了内殿之外站着的窦祖年,看情形,似乎已是来了许久。
夏桀不悦的凝眉,他是爱漪房,也在如今重用窦祖年,可君臣有别,不管什么时候,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人冒犯皇室威严!窦祖年身为外臣,进了寝殿暖阁之中,居然不声不响,他和慕容艺是担心漪房,所以尚未发觉,但若他一直不发觉,难道窦祖年就要这样一直听下去!
但看到窦祖年望着床上的漪房,神色间,满是愧疚惶惑时,夏桀却一句斥责的话都说不出。窦祖年是漪房的长兄,虽说君君臣臣,可漪房是他爱着的女子,而也是他将自己爱着的女子弄成现在这样,面对窦祖年,此情此景,叫他还能说些什么。
压下怒火,夏桀淡淡道:“爱卿来了多久。”
窦祖年早已站在门口,他清楚地听到了夏桀和慕容艺的对话,原本还抱着的一丝微薄希望,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庆幸于夏桀的选择,不是为了腹中龙种就抛弃了漪房的性命,可他更心痛如绞。那是他的妹妹啊,从小到大,哪怕是在窦家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但在他面前,这个妹妹,永远都是他捧在手心照顾的,从出世的时候,那么小小嫩嫩的一团,逐渐变成这样倾国倾城的绝色。
他们相依为命,走到这一步,可他做了些什么,若是他早一些告诉漪房,哪怕只是比华云清早了一步,也许结果就会大为不同,漪房那样善良,那样理智,他们三人,都是漪房放在心中关怀的人,当他们主动告诉,绝不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一步错,步步错!
“皇上!”
窦祖年猛的跪在地上,他的双拳死死握紧,背脊伛偻。
“你这是做什么?”
夏桀心中有急事,早已不耐和窦祖年纠缠了,可他深知窦祖年的性格,杀伐果断,若无要事,绝不会这样拦着他的去路。
“请皇上再等等,漪妃她,很喜欢孩子。”
窦祖年说的浑身扯痛,艰难无比,但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夏桀没想到窦祖年说的话是这个,直觉想到外面的窦威和窦家,眼眸半咪,看着窦祖年的眼神,转变的凌厉无比。他们是想要漪房的孩子,一个孩子,跟一个妃子来说,也许每一个世家,都会选择一个可能继承皇位,又有自己血统的孩子!可漪房,是他的命,窦家的主意,是妄想!
“你该知道,她现在的情形不容乐观,若是再耽搁,朕……”夏桀侧身,心中有略微的惶恐,似乎连说出那话,就会让他一直担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