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天宫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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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天宫情记-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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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心冷笑着,那侯爷真是个好定力的,自己用了内力混了巫咒在那琵琶里头,大半侯府的人听了都难受不说,一到夜间还噩梦连连,他竟然高坐交椅不闻不问。
  
  温宗活着的时候曾说过她是聪明绝顶之人,区区琵琶倒难不了她,只不过一步步接近了,她却觉得真相实在令她心酸,一曲婉转的水边行从她手中流动而出,几个无所事事的歌女都扭头望她的屋子,突然便和着那曲唱起来。
  
  宝绵咧着嘴笑起来,教习嬷嬷松了口气。
  
  隔着高大的屏风,高云意紧紧抓着扇子看进来的身影,果然是她,那通身流转的气息一如往昔叫他无法探视内心,他自然认得出。
  
  他们又见面了,虽然隔着一扇屏风,虽然隔了整整五年,可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都是命运绳上的蚂蚱,没有人能逃脱。
  
  “为什么不留在宫中,永不出世?”他忍不住问。
  
  “不出来就没事了吗?从古到今,根本没有完全的安宁,侯爷,你若乖乖地做的公子莫非就能幸免了吗?当初你贞佑侯家有子是巫族血脉又是如何叫宫内姬以神他们知晓,又是谁授意了要你父带人扫荡遗天山庄以致尸横遍野,更将你们蒙蔽了害我五年好睡?这些都躲得过吗?”惜心淡淡一笑:“侯爷,还是让惜心为你弹上一曲吧。”
  
  “伊齐惨死,邬永兄弟巨变,况羽倾已经贵为驸马,你也做了侯爷,只是,谁能预料自己死的那一天!及时行乐而已~~!”她将那琵琶用指一滚,一个炸音响过,弹得杀气十足。
  
  高云意抿着唇,几乎要将手中的扇子都捏得粉碎:“你知道。”
  
  “知道与不知道都没有区别。”她答,琴声没有断。
  
  高云意沉默:“你恨我?”
  
  “不,”一个长长的余音:“我恨当初太小,没来得及对你说——对不起。如果再来过,我绝不会点了你入山庄,我会让你安静地在侯府中长大,长成翩翩佳公子,来往鸿儒间,有诗词传唱红粉佳人口。”
  
  惜心指尖一转,接着弹秋愁,哀怨的曲调叫半个侯府的人都有抹泪的冲动:“如此,终于等到我巫族覆灭的那一天,所有的人都被捉住,或死或伤,我被押解到京城来,在囚车上站笼里,过路的人都对我扔石头烂菜叶子,当然有钱人才会对我扔鸡蛋,但应该很少。也许等你走亲会友在路上遇着我,我的脸还是干净的,你会一眼看见我说‘姑娘,好像从前咱们认得似的’。而我会对你笑一笑,轻轻摇摇头随着囚车走远,你也许会难过一会儿,然后记起来还有位佳人在何处等你。你会匆匆离去,我不能回头,而你不会回头。”
  
  “然后,谁都没有遗憾了。是么?”
  
  高云意的扇子掉在地上,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副生动的画面,画面上有流动的人群,和大声的嘲笑怒骂,他几乎能闻到众人的汗臭和蔬果烂掉的气味,他着急地在人群中挤,突然抬头看见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是她被高高囚在站笼里,用无比熟悉的眼光看着自己,可自己竟然忘了她是谁。
  
  她被人群拥着远远离去,而自己永远都想不起来,这个与自己在梦里一同修习,无言也能交流的人就这样再也没有记起。
  
  突然他的心就像炸开一样难受,有的东西一旦丢失就再也找不回来,少年时的欢笑,在梦中遨游的愉快,制造噩梦砸得熟睡的人惊呼连连,他握着她的手飞跃在屋顶上,忘记了使命忘记了一切。
  
  但是,这一切记忆要像切断线一般断掉,她忘记他,他忘记她,奔向不同的方向,越来越远。
  
  可以就这样吗?
  
  砰的一声,管事在外间颤了颤身。
  
  高云意将那屏风生生震碎去,金丝云纹鞋踏着那碎片走过去,一手夺过了那琴狠狠砸碎,他看着那双眼如春水潋滟:“我记得你,永远记得!”他的手紧紧地抱住惜心。
  
  “可我忘了。”
  
  “没有关系,我派侍卫给你找回来。”
  
  惜心回抱他的臂弯只觉得无比凄凉,即便眼泪都快忍不住,她还是答了一声:“好!”眼前这个人有叫她想痛哭想呐喊的欲望,更有对他的无限抱歉。经历了伊齐的悲剧和邬永兄弟的失落,她即便丝毫想不起那些关于此人的从前,还是从心底原谅了他所做的一切。何况是一个几乎在悬崖边沿的人正以他的体温环抱着她,告诉她即便发生再多的事也不要忘了她。
  
  他们就那样相互拥着互相取暖,就如冬日里没有火炉。惜心仿佛看见了他们的将来,目下可以互相欺骗,但毫无疑问地没有明天,他是高侯爷,她是巫族之女,朝廷要犯,若是两相遗忘也是幸事了。
  
  高侯爷每日里都召见新来的歌女,在侯爷的书房或是在湖心亭中,侯爷仿佛傻了般,就是提笔望着那女子笑,笑得一刻不停,那歌女也笑。侯爷要为她作画,只是整整十日过去也未见动一笔,然而那歌女也就如此端坐着,从来无不耐,甚至不曾问一句。
  
  管事的只觉得侯爷笑得撕心裂肺,那歌女笑得没心没肺。
  
  侯爷嫌弃她素净无一件宝饰,就将几代侯爷夫人留下的妆奁盒子统统从府库里拣出来送到她面前。那歌女甚至连谢也无一句,随手将侯爷夫人的凤钗取了玩赏一番又丢回去,如此将珍饰一一拣出来看又一一扔回,最后只一句:“普天之下,唯有侯府那朵夜王牡丹尚且值得一戴。”惊得下人目瞪口呆。
  
  但侯爷却微微一笑,将自己珍视的花亲手一剪子断头,亲自插在了她发间,盛宠如斯,叫宝绵眼红得滴血。
  
  教习嬷嬷也只是长叹一声,侯爷也是个重色的,瞧那架势就是将来正经的夫人也比不上了。
  
  
                  孔雀王 
  管事的记不清埋在此地的已经是第几只信鸽,只知道侯爷一接到信鸽便将那鸽子捏死叫他埋了。
  
  他抱着灰羽的鸽子走过前庭直到侯爷正房里,年轻的侯爷依旧对着那空白的宣纸执笔凝思。
  
  “侯爷,信鸽。”他将那信鸽放下退出,“这是第几只了。”高侯爷突然发问,管事的如实答到:“今儿这是第十只了。”
  
  “哦,整整十只了么?”高云意的声音飘忽如梦。
  
  他将信鸽抱起,拆出了信筒中的纸条,慢慢地打开里头竟然空无一字,高云意瞬间脸色苍白,果然蛮不过去,那边已经知晓。他苦笑着一把将纸条揉碎了,抚摸下那信鸽的小脑袋,“对不住你那些兄弟姐妹,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是夜,一府邸的人都睡得昏天糊地,高云意站在惜心的房门前,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们相对无言。
  
  “侯爷…”
  
  “叫我云意。”
  
  “云意,你想过离开么?丢下你的爵位,丢下家人就像你从前曾想做的那样。”
  
  “烯心,我做不到了,我的兄长幼弟皆因我失去父母,我怎么能罔顾他们生死,伊齐不肯就范死在邬永手下,可即便邬永就范了,还不是那般下场,于我只是个小小侯爵,祖上的荫蔽到如今已经毫无权势可言,不过是人家手里的臭虫,想捏死就捏死。”
  
  “烯心,陪我喝杯酒吧。”
  
  他缓缓让出身子,露出桌上那锦绣河山鹤嘴白玉壶:“喝了这酒,从此就各不相欠了。”
  
  他亲手将酒斟进白玉杯中,双手捧着递给惜心:“烯心,是我对不起你。”当初只有他是一心一意做了卧底的人,但也是他最为巫术玄秘所迷,日夜摇摆不定。他可以一面假装被邬永所制,一面又痛骂邬畅软弱,他可以一面咬牙对烯心下杀手,一面以五年的忏悔来祭殿她,更可以送她一杯酒,告诉她即便不能忘记却绝不会因为她改变一切。
  
  烯心笑了,她接过那酒杯:“云意,你曾喜欢过——那个幼年的宫主么?”
  
  高云意看着她唇哆嗦了下。
  
  酒杯碰倒她的唇,“云意,我们真的要丢弃从前么?”
  
  她等不到回答,高云意的紧紧攥在袖子里,一口气喝掉了那杯酒:“我们都回不去了!——如你所愿。”她将白玉杯子摔碎在他脚下,几步走得怪异,一下软倒,高云意接住了她。
  
  “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一家人都那样死去,于你有要守护的族人,于我真的有丢不开的人。”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对不起,我们的梦就做到这里。”犹记得当初在梦境中神交,她想什么最先叫他知道,而他喜欢什么也只有她知道,那一场场的美梦做下来是他今生最快乐的年月。
  
  所以他要亲手杀了她,只有他自己才可以埋葬他自己的快乐。
  
  唇点在唇上,眷恋不舍,只有他一眼认出她来,驱魂术完成,留下的是一具美丽的偶人。
  
  车马声隆,布障立于两侧,皇家旗帜招摇,京中最著名的孔雀四王爷瑞沛招摇过市一径逛来贞佑侯府,贞佑侯高云意领着府中众人在大门前迎接。
  
  不一会,一个满身锦绣,头戴金冠,腰配玉龙的细腰男子楚楚动人地出现于众人眼前,他戴着几只宝石戒指的手挥挥衣袖一把打开扇子,饶是恭敬如高云意也不得不承认孔雀王爷这外号倒是贴切得很。
  
  四王爷瑞沛,长而细的凤眼,鼻高唇小面如春花,白皙得就如一团面,微睇绵藐间风情流露,是个一等一爱惜美人之人,京中娇花们最喜的恩客,当今圣上之幼弟,一等无用的皇亲。
  
  只见他摇着头,晃着头上明亮亮的一金一玉两根并排的簪子冲高云意喊:“云意,可听说了,就你这万年寒冰竟被个小娘子破了,今日本王得看看是何等美人,叫云意你连正夫人都不娶。”
  
  “四王爷言重了,不过区区一歌姬还惊动了四王爷,云意自当唤她出来服侍王爷!”
  
  “唉,唉!本王不过说说,说说啊。云意,君子啊,不夺人所爱,本王就只看看来着。”四王爷摇着扇子连连推辞,可眼却不由自主地向门内望去。高云意一股郁结之气上头,只得引着他向正厅上去。
  
  “啊,云意,我看就不必了,赶紧地在花园备点酒馔,咱们也贪凉吧。”说着晃着满身金玉便向花园中去。
  
  “唉,云意,这这——莫非是你那株名唤夜王的蓝牡丹?怎的爱护到断头了?”四王爷拍着扇子连道可惜,“如此待这名花,可见云意是个狠情的郎君啊,啧啧,可怜可怜,倒不如跟了本王,虽说多情了些,但又怎会叫你落到如此地步?”高云意用手轻轻抚过那花的断口,神情飘忽任由那四王爷对着众花一一评点。
  
  一只信鸽突然扑扇着翅膀从花园中飞过,落到墙头上,睁着小圆眼看他,那双眼仔细看去却如毒蛇一般盯得高云意遍体生寒。闭眼就看见血肉翻飞的地狱景色,他的胃在翻腾,激起了头疼和一阵痉挛,躲不过,该来的已经来了。
  
  他的手指终于动了动,软软地步子近了,他决然闭眼重又睁开:“王爷,亭中美酒齐备,可移尊步前往。”
  
  “好!”四王爷一转身走动两步,突然便看到了高云意身后那粉金绣梅的裙裾,慢慢抬头,只见一高挑的女子垂首抱琵琶,那身段窈窕多姿,无弱柳之姿却叫人好生怜爱,媚而不妖的衣装发饰叫他满心舒爽。
  
  “还不见过王爷!”高云意道:“王爷,此为高某新得一歌女,特别遣来为王爷助兴。”
  
  “惜心见过四王爷,四王爷福寿安康。”
  
  只听那声音,带着流水的清凉,又似缎子一样的绕啊绕,绕得人都没了骨头,虽不似一般女子柔美恭顺,却叫人一听之下心神动荡,“美人儿,快请起。”
  
  那一场酒宴整整耗到月上树梢,高云意几乎双耳失聪,他只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喝酒,看着四王爷瑞沛的眼一遍遍在惜心的脸上和身上扫。“云意,你说此女不是比宫里头宠得如珍似宝的晋贵妃更美几分么?”四王爷只趁着酒意肆无忌惮地评论着,“这曲儿弹得不如宫里头那几位,但怎么本王听得就如此顺耳呢?云意,你真是好福气,天天都能得此等美人相伴。”
  
  高云意只诺诺地答,仿佛神思已经游走天外般听不懂四王爷话中有话。他只看着柔柔顺顺的惜心,粉金的半透明湘绣裙裾,束腰的锦绣璎珞腰带,裙边大朵的梅花明艳俏丽,头上凤钗衔珠耳边坠明月,点翠黄金挑心翡翠镶金掩鬓,绢花斜插,乌丝垂地跑披帛情追,曼妙的姿态仿如画中仙,好似夜色中的一朵牡丹,他只想将这幕牢牢地记在眼中,哪怕多看一眼。
  
  酒喝尽,琴声断,四王爷终于不耐烦,“云意,我甚喜欢此女婀娜可爱,可否割爱?”高云意看着那低头娇羞柔顺的人恍恍惚惚地起身,四王爷皱眉,高云意深深施一礼:“王爷——说的是。”不温不火地叫四王爷几乎没跳脚。
  
  “这——云意啊,君子不夺人所爱。只是云意,以你今日情状若肯送我个人情,本王必定感激不尽,皇叔那里少不得为你开脱开脱,那鬼差事就叫他人办去,如何?”
  
  高云意深深看那身有倦意的四王,再轻轻一拜:“如此,多谢王爷。”
  
  台阶下,惜心被乖乖地送上马车,四王一挥袖拍在他肩上,“好个贞佑侯,明明是你有求于我,怎得到最后就便成本王求你了?从实招来,你这歌女貌美过天仙的名声可是你专门散到本王耳朵里?啧啧,你可算将本王的小辫子捉住了。皇叔那里我一定为你周全妥帖!”
  
  高云意笑而施礼:“云意恭送王爷!”
  
  车马声隆隆,好大的阵仗都走远。走了,真的走了,高云意看着路的尽头一身乏力,惜心对不起,他只能想象毫无知觉的惜心会在清醒后将他杀死,然后一切就都解脱了,真的解脱。
  
  
                  琴声幻境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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