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喜欢用先辈的名字给后世的孩子命名,来怀念先人。
白云灵跟白清歌商量,能不能用画楼的名字替她的女儿命名。
白清歌含泪点头。
白云灵四十五岁产女,取名张画楼。
花开春暖日,窗外一株樱桃花蕊盛绽,战争改变了世界,结束了旧的时代,不管人们是否愿意,都要随时岁月的脚步,匆匆踏入新的生活。
白云灵抱着女儿,想起当初唱给白云展听的那首歌:“
give me a home where the buffalo roam
Where the deer and the antelope play
Where seldom is heard a discouraging word
And the skies are not cloudy all day
Home,home on the range,
Where the deer and the antelope play
Where seldom is heard a discouraging word,
And the skies are not cloudy all day”
这样的生活,已经在他们面前铺开。他们这些旧时代的人,总会一个个离去,白云归走了,画楼走了……
再过几年,也会轮到他们,这便是世间的生死轮回,无需悲痛。
番外一:白云归(1)
凌晨三点的军医院,灯火通明,医护人员脚步匆匆往急症室去,瞬间长长走廊就静谧无声。
灯光下,穿着军装的身影纤柔窈窕,她立在急症室门口,不停的回来踱步,就连她近身侍卫都瞧着愕然。
心狠手辣的云媛云局长一向沉稳见长,何时见她这样大乱方寸?
秘书看不过眼,低声劝她:“局座,您这样回来两个小时了,手术还有好几个小时,您先去歇歇?”
云媛回眸,那明媚眼芒锋利寒冷,秘书顿时住口。
手术依旧在进行着,早上六点,渐渐有人上班。有人给她敬礼,有人冲她颔首。
云媛全部看不见,目光只落在紧闭的急诊室门上,心绪不宁。笔挺军服有好几处血迹斑斑,她恍若不觉。
早上七点半,急诊室的门推开,医护人员推出昏迷不醒的病患,个个脸上挂着疲惫。
云媛忙上前拦住了主治医生。
那军医给她行礼,才道:“局座,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倘若四十八小时内无反复,应该无碍。”
云媛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她微微阖眼,把心口的郁结舒出来。
“局座,病人的腿伤耽误了,才导致他身体健康恶化。我截了他的左小腿,才保住了他的性命!”那军医有条不紊继续说道。
那口气尚未舒出,就梗咽在喉,云媛身子僵住,声音不由自主噙了雷霆怒意:“你说什么,你断了他一条腿?”
那军医仿佛看不见云局长的怒焰,淡然颔首。
云媛愣住,胸腔剧烈起伏着,好半晌才愤然扬手,欲一巴掌扇在这军医脸上,却被他的手臂挡住。
“局座,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本职,倘若有第二种选择,我会保住病患的腿!您下的命令是无论如何救活他,想要留下命,就必须断了腿!请局座慎思!”那军医手上力气很重,把云媛推到一旁,直径走了。
秘书扶住了云媛。
心一点点静下来,云媛才觉得自己太过于失态了。
可听到他断了一条腿,她的心便揪了起来。那个叱咤风云的男人,他一定不能接受自己断了腿!
这样,他会生不如死的!
云媛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白云归的病床前的,她精神有些恍然,不敢看他。
医生说,他还在昏迷中,大约今晚会醒。
云媛拉着他不满粗茧的手,眼泪似檐下雨滴,大颗大颗落在他的手背。病房里的护士和近身侍从都退了出去。
晚上七点多,白云归才醒。
看到满头浓密青丝的女子趴在他身边睡着了,他唇角微微有了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际。
云媛惊醒,便看到了他的笑,视线一瞬间模糊,声音亦哽咽:“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叫医生来!”
他说话微微吃力:“我还好……”
云媛喊了秘书进来,让她去通知陈医生。
陈医生是白云归的主治医生。
鉴于云媛这位长官脾气暴躁,陈医生片刻不敢耽误,立马赶到病房。
“烧还未褪……”陈医生吩咐护士帮白云归挂水,然后对云媛道,“今晚烧能退下去,而且四十八小时内不再发烧,才能说彻底保住了性命……”
就是说,切了一条腿,还是生死未卜!
云媛很想一枪崩了这个医生!
她脸色铁青,使劲掐住自己的掌心,才没有再次发火。
那医生撇撇嘴,吩咐几句就出去了。心中还是忍不住嘀咕:人人都说云局长喜怒无常,异常狠辣,果真如此。这把年纪的女人,都疯疯癫癫的吧?那个男人,是她的情人?没听说云局长结婚。
白云归睡不着,迷迷糊糊的,一双温柔软绵的手覆盖在他手上,依稀间闻到了白茶的馥郁清香。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不由安慰道:“别哭……我不会死……”
“好,我不哭,你不准再说什么死活的!”云媛泪珠沿着白皙脸颊滑落,却努力挤出几缕微笑,“你饿不饿,我叫人端些稀饭给你……”
他摇头,反手握住了她的掌心,却没什么力气。
云媛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我们说说话……”他的声音轻不可闻,仿佛弥留之际交代遗言。
云媛强忍着万针攥心的痛,颔首轻笑:“好,我们说说话。”
“我刚刚做了个梦,好像梦到第一次看见你的样子……”他虚弱不堪,声音温柔低靡,“你记得吗……”
云媛当然记得,那时她是艳旗高帜的歌女,他是权倾一方的军阀。第一次见面是在俱乐部,她登台献唱,他坐在众位政要名流之间,一袭铁灰色军装挺括,胸前勋章在霓虹灯下流转灼目的光。
她从上司口中知道白云归很多事,却是第一次见到他真人。年轻,二十八岁的军官,英俊挺拔,却沉稳练达,眼眸深邃,浑身透出杀伐果决。
她请他跳舞,他很绅士同意了。
这就是第一次见面啊!
云媛笑了笑:“我记得……”
“……以前虽然天天见面,我很少正眼瞧你,你太小了,像我女儿一样……”他低声笑着,笑声里有甜甜的宠溺,云媛微愣,就听到他继续道,“我第一次用看女人的眼光看你,是你替小五求情,跟我走在木棉树下,傻傻望着我……我就想,好傻的姑娘,哪有这样看男人的?”
云媛的笑容撑不住,手指陷入肉里,有些疼。
他依旧用那般缠绵眸光望着她,却看到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影子。
“我还记得第一次睡在一起,你爬起来就跑,真有趣……”他叹了口气,“像场梦,一转眼就二十多年了,清歌和素约都那么大,咱们夫妻也老了啊……”
云媛咬住唇,含混点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生气吗,我偷偷回国?”他握住云媛的手,微微用力,“方景说,你要走就赶紧,你媳妇要是知道,一定会河东狮吼……连他都知道你,你啊,很难过吧?”
眼泪一滴滴便打在白云归的手背,云媛的心一团乱糟糟的疼。
弥留之际,他早已不记得她了,只是记得他的妻子,怕她伤心。
“不哭,不哭……我说过,只要我不死,就不会让你孤单……我不会死,我们回新加坡,你上次说想要去马六甲的山上找燕窝,我陪你去。”他的手攥得更加紧,“不哭了,乖!孩子们看到要笑话你……”
云媛附在他身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秘书进来,有些无措望着云媛。
她以为白云归死了。
云媛推开白云归的手,冲了出去,身后还听到他虚弱又担忧的声音在喊:“画楼,画楼!”
云媛坐在汽车里,抽了一整包烟,才问秘书:“那个女人在哪里?”
那个女人,秘书是知道的,是白云归的妻子慕容画楼。她在找白云归,云媛就叫人跟着她,每次有了线索,立马就割断。
她在大陆找了一年半,始终像无头苍蝇般!
她一个人,斗不过云媛身边一批训练有素的情报员。
云媛不想让她知道白云归的下落,只想她死心回新加坡。等到抗战胜利,云媛就会把白云归留下,隐退政坛,过些简单的日子。
年轻时,慕容画楼占有了他二十几年,如今也该放手了!
直到这一刻,云媛的心才肯接受现实,才对面对现实:白云归,不再是那个无限宠爱她的男人,而是慕容画楼的丈夫,是慕容画楼孩子的父亲。他神志不清时,仍然安慰她,让她别哭!
他言语间,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当初,他也是这样对云媛的!
云媛现在才肯承认,他们不是搭伙过日子,他们是爱人,深入骨髓深爱着对方。
“她在淮南。”秘书准确道。
“你用我的专机,去找她,让她……让她快点来!”云媛手有些颤,声音无可奈何的失落。
秘书不敢有异议,道是。
后半夜的时候,白云归终于退烧。
他沉沉睡了半天,再次睁开眼,看到陌生的病房和缩在沙发上睡熟的恬静脸颊,眉头微蹙。
他挣扎着要起身,云媛就惊醒了。
“云媛?”他很惊讶,“你怎么在这里啊?这是哪儿?”
“这是陪都的中央军医院。”云媛很简练的告诉他,“你好点了吗?”
“喝的厉害。”白云归唇色发干。
云媛忙倒了水给他。
他喝了水,云媛让人请了医生来。
陈医生替白云归检查了一遍,然后对云媛道:“只要今晚不发烧,危险期就算过去了。”
云媛欣喜颔首。
医生出去后,云媛又问白云归要不要喝粥。
白云归说好。
端了粥进来,云媛要喂他,他立马接过来,笑道:“我自己来……”
却发觉云媛眼眸微黯。
以前他生病,云媛是一勺一勺喂他喝药、喝粥。
后来跟慕容画楼在一起,每次他生病,让她喂药,她就冷着脸说:“等你断了手,我就喂你!又不是要死了,自己喝!”
白云归就禁不住笑。
慕容画楼最怕看到他生病时无助软弱的模样,很怕他去了,所以总是恶声恶气让他自给自足。
“这些年,我生病都是自己喝粥,我妻子不愿意我被人喂着,习惯了。你别多想啊。”白云归解释给云媛听,似跟一个故友在闲谈,丝毫没有了半分情愫。
番外一:白云归(2)
白云归吃了饭,同云媛闲谈起来,他似个领导者关心自己的下属般问云媛这些年过得如何。
云媛深敛了情绪,表情淡淡同他寒暄,却总不见他问自己的腿,她的心好像被钝刀割,疼得抽搐。
她应该如何安慰他?他这样傲气的男人,少了一条腿,他会如何?
说了些话,白云归神情很疲惫,云媛便让他休息。
第二天,去接慕容画楼的专机到达陪都。陪都重庆几经日本飞机轰炸,街道萧索凋零。
云媛亲自来接她。
两人坐在车里,彼此默默无语。
最后,画楼先打破沉默:“多谢你救他!”
“我不是为了你,承不起你的感谢。”云媛不似早些年见到慕容画楼时的尴尬与隐忍,多了份刻薄和挑衅。
画楼沉默不语。
“他左腿被刺刀刺中三处,中了四颗子弹。我找到他时,战地军医要放弃他,他的炎症致使他高烧不止。我把他接到中央军医院,他的左腿保不住了,我做主截了。”云媛又道,语气平淡,好似只是在通知画楼。
画楼眼帘为拢,须臾才抬眸,又说了句多谢。
云媛没有多言。
到了中央军医院,哨兵仔细检查了云媛的车子,才放他们进去。战时环境很紧张,需要时刻警惕,听闻这军医院住了好几位国军将领。
白云归的病房在三楼,环境清幽,云媛在他床头摆了瓶红玫瑰,房间里玫瑰芳香馥郁。
战时的陪都物资匮乏,吃住都很艰难,云局长居然还有鲜花可以装饰,画楼心中好笑。
政治的腐败,可以从小处窥见一斑吧?
倘若白云归还在其位,一定会很难过。
画楼很快收回思绪,目光落在素白被褥下那张黧黑又苍白的脸上,心揪了起来,幸庆、担忧、心疼一齐涌上,百感交集,她反而看上去很平淡。
云媛上前一步,推白云归:“云归,你醒醒,看看谁来了……”
好似她才是白云归的妻子,而画楼只是探病的友人。
这么多年,画楼就算不信自己,亦信白云归,她对云媛此举很无所谓。只要白云归还活着,便足够了!
他们都过了大半辈子,画楼和白云归的细水长流,两人生活的默契,早起摒弃了相互猜忌。
就算所有人说白云归和云媛破镜重圆,画楼亦不信。
她太了解白云归。
半晌,白云归才从浅睡中睁开眼,绕过云媛,他看到了穿着深黑色衣衫的女子,肌肤雪白,青丝浓密,虽无少女的莹润,却是风韵犹存的妩媚,淡然笑容从眉梢倾泻,斗室陡然春暖花妍。
他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云媛这才退到一旁。
画楼笑着笑着,眼眶便有泪珠在打圈。她上前攥住白云归的手,只觉得那宽大结实能一把将她抱起来的白云归,此刻虚弱不堪。
她抿唇,眼泪就沿着脸颊滑下来。
白云归微微用力,让她坐在自己病床的床沿。
云媛终于后退几步,把位置让给慕容画楼。瞧着他们的亲昵,便很后悔当初的选择。当时,是她把这个位置腾给慕容画楼的!
倘若她没有进情报局,如今在白云归身边的女人,就会是她!
白云归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女子,眼眸里只有面前泪如雨下的妻子,笑呵呵道:“别哭了老太太,好难看。”
一语逗得画楼忍俊不禁,她啼笑皆非瞪他,可心中的酸楚怎么都抑制不住,眼泪擦了又落下。
白云归搂住她的腰,让她的身子微附。
画楼明白她的意思,不顾云媛和她的秘书侍从在场,俯身吻了吻白云归的唇,两人之间亲昵得叫人艳羡。
云媛的秘书不安看了眼云媛,果然见云局长神色大变,她的拳头握得有些紧,眼眸锋利落在慕容画楼的后背。
画楼俯身的瞬间,白云归低声抱怨:“我讨厌死玫瑰的气味了……”像个孩子一般。
这回,画楼真的笑出声。
二十多年了,云媛依旧这般,她的生活从来不征求别人的同意,只顾着自己的喜好。从来白云归爱屋及乌,加上她善妒多疑,从来不说。如今客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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