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精灵看着自己的丈夫由一个身强力壮的勇士一点点变成了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再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她爱人的生命每一天都在她面前日渐衰亡,这对于一个珍爱生命——尤其是伴侣的生命——的精灵来说,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惩罚。”
“……在她丈夫死去两百年之后,那个可怜的精灵就紧跟着死去了,那本应是她最青春美貌的时候,可她死去时苍白消瘦,眼眶深陷,根本看不出她原本的样子……”
“……两百年,对于人类来说,或许是太漫长了的一段历史,但对于精灵来说,这些时光甚至不能让一个年幼的孩子懂事。没有人知道那个可怜的精灵是如何独自走过那两百年光阴的,但我觉得,那样的日子,即便是对于一个精灵来说也太长了一些。”
“我并不想责怪那个男人什么……”说完这段长远的往事之后,叶塞琳达长老轻叹了一口气,尽力摆脱悲伤和脆弱的情感,向我们说道,“他给了他的妻子能给的一切,荣誉、忠诚、爱情。他给她的比一个丈夫应该给妻子的还要多。我不能说他是自私的,他的爱情不容怀疑。但是,人类和精灵之间确实存在着难以弥合的差异,这不仅仅是一份感情和几句誓言就可以弥补的。”
“您的意思是让我……放弃……红焰……吗?”这时候,凯尔茜对叶塞琳达长老轻声问道。此时她的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来时的勇敢和坚定,而是写满了疑惑和犹豫。
“我们没有权利命令您和咏者怎么去做,尽管……尽管你们之间的事情很难被大绝大多数精灵接受,但是你们确实有这个权利不去理睬别人。”这时候,叶塞琳达长老出人意料地说出了这番话。卡斯特长老听得脸色有些难看,我注意到他不住地对叶塞琳达长老使眼色,提醒她不要说这些题外话。可叶塞琳达长老就好象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继续诚实地说道:
“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都没有一项法则和法律规定两者不能结成合法的夫妻。从这个角度上说,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你们。但是,我想您必须知道:您只能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思考,您所能够付出的,最也不过只是您的一生。您的感情是伟大崇高的,拉格小姐,这一点任何人都不能指责,但这对于咏者来说并不公平。如果我的话伤害了您,请您原谅。但我觉得我说的是实情,您应当认真考虑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
“这并不是一个精灵长老的建议,而是一个长辈的恳求。佐布尔的父亲、上一任的咏者就是我看着一点点长大成人的,佐布尔就像是我的孙子一样让人怜惜。他从小就与众不同,我知道他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精灵,会给月溪森林的精灵王国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变革。他会成为比他的父亲更卓越的咏者。我不想看着他像那个可怜的精灵一样过早地被忧伤榨干了生命。”说到这里,年迈的叶塞琳达长老紧紧地拉住了凯尔茜的手,迫切地看着她的脸,目光中满是希望和恳求。她的话语和声音中透露出来的友善的真诚让人无法怀疑,她像个真正高尚的人那样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们,一点也没有隐瞒,其中有些内容对拆散这对异族恋人毫无帮助,甚至还有阻碍。可是正因为如此,她的劝说更加有力,让人几乎无法拒绝。
如果有人强迫凯尔茜,羞辱她、讥讽她、嘲笑她,用种族的优劣贬损她,就像海伦娜所做的那样,我相信,这个勇敢的女性绝不会动摇。即便是再猛烈的攻击也不会让她对自己的感情有丝毫的怀疑,她的刚强与坚韧就如同是奔腾不息的海浪,只能被暂时地阻隔,而不会被敌手所摧毁。
可叶塞琳达长老用她的诚实和恳切让凯尔茜动摇了。从凯尔茜疑惑的眼神中我看得出,她对她一贯所坚持的感情产生了疑问。她不自信地看着叶塞琳达长老,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她现在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年幼时在街头看见的、被人抛弃的小猫,看起来无助又脆弱。她已经不再清楚:忠实于自己的感情是对的还是错的,是一种奉献还是一种自私。
现在的凯尔茜前所未有地脆弱,她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委屈地打转,让人不忍心多看她一眼。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我们所熟悉的那个红巾女海盗,那个彗星海上最狂野也是最瑰丽的那朵璀璨的海上之花。
我不想看着她这样,我几乎忍不住要用最刻薄的语言去谴责叶塞琳达长老,甚至是策划了这一次见面的所有长老们,可是,我做不到。他们所说的一切我们都并非没有耳闻,包括凯尔茜和红焰自己都不是不了解他们所说的一切。可是,我们在相处的过程中刻意地回避了这一切。今天,精灵长老们所做的不过是将尽人皆知的事实在我们面前一层层清楚地剥离开来,让我们看得更清楚而已。尽管他们重重地伤了凯尔茜的心,可我们却无法指责他们的残忍。
他们只是在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并且我们也都看得出,他们对凯尔茜并不抱有敌意。他们原本可以用更伤人的方式让我们明白这一切,可他们没有。这些年迈而值得尊敬的长者尽管顽固守旧,但却真的不愿意在这件事上伤害一个年轻的姑娘。
今天他们对我们——尤其是对凯尔茜——所表现出的,或许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善意了吧。
或许我们甚至应该感谢他们,感谢他们用这种方法避免凯尔茜受到更大的伤害。
可看着凯尔茜泫然欲泣的样子,我真的无法接受精灵们的这种友好。
“对不起,拉格小姐,真是……对不起。我们只是希望您好好想想这些,我们真的不希望让您这样难过……”看见凯尔茜悲伤的样子,叶塞琳达长老有些不忍心。她试图把这年轻的姑娘拉得更近些,用更亲切的方式和她交谈。
“不,没什么,我……我很好……”凯尔茜拒绝了精灵长老的好意,她挣脱了长老的手臂,两只手不住地揉搅着自己的衣服,竭力忍住自己的泪水,不让它们在我们面前滴落。
“……您说得很对,可是……可是我必须再仔细考虑这件事情。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无法现在就作出答复……”凯尔茜用有些变调的声音对长老们说道。她的声音让我心头泛起一阵刺痛的感觉,让我不敢抬头去看她。她现在很脆弱,正是需要朋友们帮助她的时候,可是对于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尽管在情感上我们依旧支持他们,无论他们最终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支持我们的朋友们。可是在理智上,事实已经渐渐把我们推向了精灵长老们的一边。
我有一种背叛了朋友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讨厌自己。
“……我现在……可以离开了么?”凯尔茜恐怕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这个可怜的女孩用尽最后一口呼吸,挣扎着不让眼泪在人前掉落。她悲伤地对精灵长老们说:
“对不起,我想我必须……必须离开了。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没等精灵长老们回答,女海盗就一头撞出了树屋。她红色的头巾被清晨湿润的空气浸染,格外鲜艳夺目。
就像是一颗滴血的心……
第十六卷:异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孩子眼中的我们
“刀光剑影”。
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个词汇是用来形容一对相互爱恋亲密无间的情侣的,你一定会说他疯了。
可当我今天上午在树林的空地中发现红焰和凯尔茜时,我觉得这个词非常贴切。这一对异族情侣的表现让这含着金铁相交气息的刚强词汇神奇地带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仿佛制造词汇的那个人把他创造出来原本就不是为了形容一场与鲜血和死亡相关的打斗,而是为了表现一段与众不同的爽朗恋情。
“你太慢了,凯尔茜。”红焰一边大笑着挥舞着双刀一边不忘奚落自己心爱的对手,两柄雪亮的刀锋在明丽的阳光下轻快地翻腾,将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反射出来。刀刃交织成的光幕恍若一道暴风的屏障,将两个亲密的对手包裹在里面,几乎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身影。
自从长老们提到他选择伴侣的事情之后,红焰就不愿再住回到精灵森林中去了。他与我们一起回到矿区。他以个人的名义向依芙利娜和伦布理土著人们表示了一个咏者的歉意,这是圣狐高地上高傲的精灵第一次向人类低下头颅。他的诚恳和愧疚获得了土著居民们的原谅——两百多年前的那场战争给人们留下的伤害并不像精灵们那么深。在这之后,红焰重新找回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在角力、摔交、训练、高歌和斗酒中,豪烈的精灵游侠很快抛下了自己的烦恼。或许,在他与众不同的心灵中,本就没有什么能够长久羁绊他的东西吧。
这一次,凯尔茜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反唇相讥,她咬紧了嘴唇,手中的轻刺剑有些散漫地抵挡着漫天的刀影。她的反应似乎是比平时要慢许多,步伐并不像以往那么灵活,手臂也缺乏足够的力量,就好象一条不能被我所见的绳索在她的手脚上捆缚了重物,阻碍了她的行动。
这并不是我们所熟悉的战斗方式,即便是在友好的切磋中,女海盗的攻击也是刁钻凶狠的。她轻盈的步伐总是能够很好地躲避对手的攻击,即便是在对付红焰、弗莱德这样非常出色的武者在大多数情况下她也总是处于抢攻的一方。至于对付我这样的庸手,只需要几个回合就可以把对手吓得一身冷汗落荒而逃。
在局外人看来,这样的搏斗已经足够惊心动魄了。红焰的攻势犹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暴风急雨,滔滔不绝地涌向身处风暴中心的凯尔茜。而凯尔茜却仿佛一只轻舟,艰难地在滔天巨浪中航行,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遭遇覆没的危 3ǔωω。cōm险,却又总能挺过最艰难的攻势。不知内情的人也许会以为这两个人正在生死相搏,而这却是他们之间传递感情的特别方式。那刀剑相击时迸发出的清亮响声和耀眼火花正如同这两个异族青年的炽热内心情感,带着外人无法揣度的默契。
可是今天,这亲密又爽朗的默契似乎被打破了。在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红焰举刀反身斜劈。他的动作对于凯尔茜的反应来说并不算快,凯尔茜完全来得及挺剑弹开。可是面对红焰的刀锋,凯尔茜的神情突然恍惚起来。她举剑的右手似乎努力抬了一抬,却并没有举到胸前。此时凯尔茜的目光似乎是被红焰的脸所吸引了,她痴痴地望向着红焰英武的面孔,眼中根本看不见袭向她左肩的刀锋。
没料到凯尔茜会有这种反应,仓促间,红焰猛地将身体右扭,在最短的时间里尽力抬高了右手,将利刃撒手扔了出去。雪亮的刀光擦着凯尔茜的额角飞出,发出嗡嗡的风鸣。原本紧包在凯尔茜头上的红色头巾被擦出一个裂口,一绺褐色的头发被切断,落在凯尔茜的肩膀上。
“凯尔茜,你没事吧!”红焰看上去吓坏了,他脸色苍白,把左手的刀也扔在地上,大叫着冲过去,拨开凯尔茜的头发仔细查看有没有什么伤口。看到这个意外的景象,我也吓了一跳,赶忙向他们跑去。
凯尔茜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刀锋割破的头巾,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没事。我可能……可能是有些累了……”
红焰担忧地看着凯尔茜问:“真的只是累了吗?你看起来精神很不好。”
“哪有……”凯尔茜强笑了笑,“我只是有些害怕。刚才……吓了我一跳。”
确实,她是在害怕,可这并不是因为刚才的危 3ǔωω。cōm险,而是来自她自己内心的忧愁。我知道她为什么害怕,我们的伙伴们都知道让这个勇敢的女海盗所担心的理由,除了红焰,她最亲密的人。
从月溪森林回来之后,凯尔茜变了很多。原本那个英姿飒爽敢作敢为的红巾女海盗变得安静起来:竞技场上再也看不见她英勇的身姿,爽朗的笑声也被紧锁的眉头所取代。她开始喜欢一个人独处,远远地坐在一边,爱慕而又忧烦地望着自己的爱侣。红焰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她的心绪。每当看见勇武的精灵游侠豪迈的举杯大笑,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时,凯尔茜总会忍不住轻翘起红润的嘴唇,发出由衷的骄傲笑容。可是片刻之后,她就会敛起笑容,再次回到黯然伤感的心情中去。
凯尔茜的改变让我们痛心,许多次我几乎忍不住要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毫不隐瞒地告诉红焰,如果不是凯尔茜拉住我们、恳求我们,我一定已经这样做了。即便我不去做,达克拉、罗迪克甚至是一贯克制的弗莱德也会去做的。
“这是必须由我一个人来作的决定,即便让他知道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凯尔茜是这样劝阻我们的。她说得有道理,可我总觉得这样对她很不公平。
红焰接受了凯尔茜的解释,他怜惜地将她拥在怀中,心有余悸地说:“以后要小心一点,刚才真的吓坏我了……”听着红焰的劝慰,凯尔茜眼圈一红,忽然紧紧抱住他的肩膀,轻声啜泣起来。
很奇怪,即便是在战场上,在那生死相隔的刹那间,即便是在一条血与火焰交织而成的海洋横亘在这一对情侣之间,随时都有可能用死亡永远分离他们时,他们看起来也是如此的亲密,就好象正站在爱人的身旁,无所(炫)畏(书)惧(网)地携手共同迎接自己的命运。
可是现在,他们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相互紧紧拥抱着,几乎要把两具躯体紧压成一体。
为什么我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遥远得听不到对方的声音,遥远得感受不到相互的心跳呢?
“哎哟!”忽然,红焰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蹲下身来。仓促间,我似乎看见了一小块石子重重敲在他的头上。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我看见一个矮小纤细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他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弹弓,正忿忿地看着红焰。
“里格希斯?”凯尔茜惊讶地叫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在背后偷袭勇敢的精灵战士的,居然是“银手指”艾斯特拉的弟弟,曾经在矿山上与我们见过几次面的精灵幼童,里格希斯。
“啊,你这个坏东西,为什么打我?”红焰摸着后脑站起身来,他气恼地对着孩子大叫,带着不易言明的尴尬。他或许是第一个被族中的孩子用弹弓痛殴的精灵咏者吧,这确实算不上是什么光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