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
“我明白身为他的王妃应该为公鹿堡牺牲献祭,但我好歹……是个女人,也是他的妻子,更愿意尽为人妻的义务,但他很少来找我,就算有,也是讲没几句话就离开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睫毛上忽然闪烁着泪光。她将眼泪擦干,然后愤怒地说道:“你曾说我的责任只是做公鹿堡王后该做的事。那么,我可告诉你,我这样夜复一夜独自入眠是不可能有身孕的!”
“吾后,请息怒。”我脸孔发热地央求她。
她毫不留情地继续。“我昨晚等都没等就直接走到他房门前,但守卫说他已经离开房间到烽火台去了。”她别过头去,“就连那份差事都比与我同床共枕还重要!”她那满是痛苦的话语,确实无法掩饰心中所受的伤害。
我为了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而眩晕。珂翠肯独自躺在冰冷的床上,惟真在夜里克制不住精技的诱惑。然而,我不知道哪个情况比较糟,只得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您可别告诉我这些事情,吾后。告诉我这些事情是不妥的……”
“那就让我去找他当面说清楚。我知道他需要听听这些,而我就是要说出来!即使他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他也得为了责任义务陪伴我。”
有道理。如果要让狼群的数量增加,她一定得传宗接代。
别管这件事。回家。
家!我心中响起了一声嘲笑似的吠叫。家是同一个狼群聚集之处,而不是冷清空荡的地方。
听听她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我们都得和我们的首领在一起,而你为了这匹母狼担忧简直愚蠢极了。她的狩猎技巧高超,又有锐利的牙齿,捕杀猎物时也干净利落。我昨天看到她了,真的配得上我们的首领。
我们不是同一个狼群。安静。
我是。我的眼角捕捉到了一些动静,快速转身之后却没看到任何东西。我回头看见珂翠肯在我面前站着不动,我感受到她之前的怒火已沉浸在痛苦之中,她坚定的决心也如淌血般慢慢消退。
我在风中平静地说道:“吾后,请让我带您回公鹿堡。”
她没有响应,只是戴上帽子拉紧了好遮住她的脸,然后骑上骡子勉强让我带她回公鹿堡。她那压抑的沉默让这段路变得更长更冷,而我并不因她这样的转变感到自豪。我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没多久就找到了小狼。它像树梢的一缕白烟般偷偷地尾随接近我们,用风吹起的落叶和飘落的雪掩护自己。我无法确认自己真正看到它,只不过用眼角捕捉到些许动静,还有它在风中留下的一丝气味。它真是有绝佳的本能。
你觉得我可以打猎了吗?
等你准备好服从才可以。我严厉地回答。
那么,当我这孤单的狼独自狩猎时该怎么办?它因受刺激而生气。
我们走近了公鹿堡的外墙,而我却纳闷它是如何不经城门走出城堡的。
要我做给你看吗?它平和地提议。
或许等我带肉来的时候吧!我感觉到它同意了。它不再跟着我们,反而迅速跑开,等我到小木屋时就看得到它了。城门的守卫尴尬地质问我,于是我正式表明自己的身份,而士官也识相地不要我表明身旁那位女士的身份。我在庭院里让伙伴停住好让王后下来,而当我伸手扶着她爬下来时,感觉到有人正看着我,一转身就看到莫莉。她提着两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像只准备跳跃的鹿般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她的双眼深沉,面容肃穆,转身时有种僵硬感,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穿过庭院走到厨房入口,让我心中产生了一股寒冷的不祥预感。接着,珂翠肯放开我的手拉紧身上的斗篷,没有看我但柔和地说道:“谢谢你,斐兹骏骑。”然后慢慢走向大门。
我把伙伴牵回马厩然后照料它,这时阿手走过来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之后,他就去做自己的事了。有时候我就是欣赏阿手这一点,那就是他不理会与他无关的事。
我鼓起勇气为下一步做准备。我走到运动畜栏后面看着一丝炊烟升起,也闻到了刺鼻的焦肉毛皮味,走近时只见博瑞屈站在火旁看着它燃烧,虽然风雪一直想把火吹熄,博瑞屈却下定决心要让火熊熊地烧着。他看我走来,并没有注视我或与我交谈,双眼像两个黑洞般满是麻木的痛苦,如果我胆敢说话他就会生气,但我不是来找他的。我从腰际抽出刀子割下一小绺手指长度的头发,放进柴堆中看着它燃烧。母老虎,一只最优秀的母猎犬。接着,我想起了一件事然后大声说道:“它在帝尊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就陪在我身旁,坐在旁边对他咆哮。”
博瑞屈过了一会儿就点点头表示赞同,只因他当时也在场。于是我转身慢慢离开。
我的下一站是厨房。我偷拿了些昨天剩下来的带肉骨头,虽不怎么新鲜,但还差强人意。小狼说得没错,它马上就得独自在外狩猎觅食,而博瑞屈的痛苦更促使我再度下定决心。母老虎在猎犬里算长寿的了,但是对博瑞屈来说还是活得太短。和动物产生牵系等于替自己招致日后的痛苦,而我的心已破碎够多次了。
我一边走向小木屋,一边思索着该怎么做才好。我察觉不对猛然抬起头时,只感觉它全身的重量压在我身上。它像飞箭似的冲过来,穿越雪地将全身重量往我的后膝推挤,搭在我肩上把我压了下去。它强劲的力道使得我整个脸都埋在雪中,当我抬起头用手臂支撑身体时,它又赶紧加速猛扑过来。我挥着手但仍挡不住它的攻势,然后它一边跑,一边把尖锐的爪子刺进我的皮肤。抓到你了,抓到你了,抓到你了!它生气蓬勃。
我才刚要站稳,它又发动攻势把我扑个满怀。我举起前臂不让它咬到喉咙和脸,它就假装忧虑地咆哮着,而我在它的攻击下再度失去平衡跌在雪地上。我伸手抓住它把它抱在怀里,然后我们就在雪地上一直打着滚。它不断咬着我,虽然有点儿痛,但它总是在表示好玩。
第54节:我是个人,不是狼
好玩,好玩,抓到你了,抓到你了,又抓到你了!在这里,你死定了,我就在这里咬碎你的前爪,这里这里,你流血了!抓到你了,抓到你了,抓到你了!
够了!够了!我终于吼了出来:“够了!”它就放开我跳走了。它跳着逃到雪地里,绕圈圈后又跑回我这里。我举起手挡住我的脸,它却抢走我那一袋骨头跑开了,看看我敢不敢追它,而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它赢呢!所以,我在它身后跳起来擒住它并抢走那袋骨头,然后我们就胡扯乱拉地扭打起来。它假装放掉然后咬着我的前臂逼我松开手,接着又抢到了那袋骨头,使得我不得不追着它跑。
抓到你了。我拉了它尾巴一下。抓到你了!我用膝盖压它的肩膀让它失去平衡。抢到骨头了!我拿了骨头转身就跑。接着,它四肢并用地扑上我的背,又让我脸朝下地跌入雪地里,然后抢了骨头就逃。
我不知道我们玩了多久,最后,我们终于在雪地上停了下来,肩并肩喘着气躺在地上,什么也不想。装骨头的袋子破了好几个洞,让骨头都露了出来,然后小狼就摇晃绑紧的袋子,从里面咬了一根骨头出来。它扑上去用牙齿将肉撕咬下来,接着用爪子按住骨头啃着末端酥脆的软骨,我就伸手从袋中拿出一根肉厚髓多的骨头往前丢。
突然间我又还原成一个正常人,感觉就像大梦初醒,也像是哔啵作响的肥皂泡。小狼扭动着耳朵转身看着我,好像我对它说了些什么,但我没有,只是把自己从它身上抽离,一时之间忽然全身发冷,原来雪跑进了我的靴子、腰际和领子里,而我的前臂也有它用牙齿拉扯过的一道道伤痕。我的斗篷破了两个洞,感觉像从遭下药的睡眠中苏醒般无力。
怎么了?衷心的关怀。你怎么走远了?
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这样子跟你玩。这是不对的。
一脸疑惑。不对?如果你都做了,那还有什么不对?
我是个人,不是狼。
有时候,他同意。但你犯不着时时刻刻都当人类啊!
但是,我一定得这样。我不希望像这样和你牵系着。我们不能这么亲近,因为我必须放你过你该过的自由生活,而我也得过我该过的日子。
它嘲笑般地哼了一声,露出牙齿冷嘲热讽着。就是这样,兄弟。我们就是这样。你凭什么认为你知道我该过什么样的生活,甚至还威胁强迫我就范?你根本还不能接受你也是只狼的事实,就算是了也不断否认。你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根本是胡说八道,不让你自己的鼻子四处嗅着,也不让你的双耳倾听。我们就是这样子,兄弟。
我没有松懈自我防卫,也没让它走远,但它就像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房间的一阵风般略过我心头。夜晚和雪。还有我们嘴里的肉。听着,用你的鼻子嗅嗅看,我们和这夜晚一样生气蓬勃!我们能生龙活虎地打猎到黎明,而这整个夜晚和森林都属于我们!我们双眼敏锐、牙尖嘴利,而且可以赶在天亮前捕捉到许多猎物饱餐一顿。来吧!回归你原有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我就回过神来,却从头到脚全身发抖,然后举起双手检视,忽然觉得身上的肌肉既陌生又束缚,就像身上穿的衣服般那么不自然。我可以走,我可以走,现在,今晚,走得远远地寻找我们的同类,没有任何人能跟着我们,更无法找到我们。它带给我一个闪烁着黑白月光的世界,有充足的食物和睡眠,既简单又完整。我们锁定彼此的视线,然后它用柔和光亮的绿色眼神召唤着我。来吧!跟我来吧!我们何必跟人类以及他们所有的猜忌阴谋穷搅和?在他们永无休止的争吵中根本没肉可吃,他们的阴谋诡计也无趣得很,然而连最单纯的快乐都得处心积虑才能获得。你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生活?来吧!跟我一起远离吧!
我眨了眨眼。雪花粘在我的睫毛上,而我此刻正站在一片漆黑中冷得发抖。一匹狼在离我不远处站立着抖动全身,尾巴平伸、双耳竖起,然后走过来用头磨蹭我的腿,鼻子也轻轻触碰着我冰冷的手。我单膝蹲下抱住它,用双手感觉它颈部温暖的皮毛,还有强健的肌肉及骨骼。它闻起来挺好的,既干净又充满野性。“我们就是这样子,每个人都该服从各自的天性。
“我告诉它,稍微抚摸它的双耳然后起身。当它衔起那袋骨头拖进它那温暖的窝之后,就拖着脚步走到小木屋下面。我转身离去。公鹿堡的灯火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但我仍朝向这片灯火辉煌前进。我当时说不出个所以然,却这么做了。
在太平盛世时,精技的知识仅限传授给拥有王室血统的人,以确保这项魔法的独一无二,避免落入他人手中成为对抗国王的利器。因此,当盖伦成为殷恳的精技学徒时,他的责任包括了协助完成骏骑和惟真的训练,那时除了他们之外无人接受这样的指导。帝尊的母亲断定她那养尊处优的孩子过于虚弱,无法承受精技的严苛训练。因此,在殷恳过早地逝世之后,盖伦就成了精技师傅,但却没什么任务,至少有些人认为他在当殷恳的学徒时,所受的训练不足以让他胜任精技师傅,其他人则坚称他从未拥有成为精技师傅所需的精技功力。无论如何,他在那些年里都无法证明自己的能耐,也无法反驳那群批评他的人,只因在盖伦担任精技
师傅时,王室里并没有年轻的王子或公主可以接受训练。
唯有在红船入侵之后,精技的训练范围才得以拓展,然而好几年都不见称职的精技小组出现。根据传统,以往当外岛人来袭时,拥有三个或四个精技小组是很寻常的事。一个小组通常有六到八位成员,都是他们自己相互挑选出来而可以合作无间的成员,且至少有一位和执政君主关系密切的关键成员。这位关键的成员将其他成员传达或收集而来的讯息直接向君主报告,而其他不负责传达讯息的成员则集合力量将他们的精技资源延伸给君主备用。人们通常将这些小组中的关键成员称为国王或王后的吾王或吾后子民。在极少的状况下,会有不受小组和训练束缚的人出现,只因他和王室的密切联系,可以让君主透过肢体接触来直接获得他的精技力量。君主可以从这关键成员身上获得耐力以维持执行技传的精力,而按照习俗,一个精技小组通常以其关键成员的名字来命名,我们也因此拥有如火网小组般的传奇典范。
第55节:徒劳的奔波
盖伦在创设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精技小组时,选择忽略所有的传统,以创立小组的精技师傅、也就是他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而小组在他死后也一直保留这名称。不像以往聚集精技使用者而从中形成小组,盖伦自行选择小组成员,因此他的小组缺乏那些传奇团体所拥有的凝聚力,各成员仅对精技师傅而非君主效忠。所以,原本的关键成员威仪向盖伦报告的次数,也等同于他向黠谋国王或王储惟真报告的次数。在盖伦逝世和威仪的精技能力破功之后,端宁异军突起地成为盖伦精技小组的关键成员,而其他幸存的小组成员包括择固、欲意、愒懦和博力。
我在夜晚时像狼一般奔跑。
我起先以为这只是个生动无比的梦境,泼墨般的树影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延伸,我闻到冷风中那股与世隔绝的气味,也感受到跟着钻出过冬洞穴的鼩鼱边跳边挖的荒谬乐趣,醒来后只觉一阵神清气爽。
但隔夜当我再度体验生动的梦境后,醒来时终于明白我不但在梦中封锁了惟真,同时也封锁了莫莉的梦境,让自己的内心向狼的夜间思绪彻底开展。这是一个惟真或其他精技使用者无法跟随的情境,完全没有宫廷错综复杂的阴谋诡计,也没有担忧和永无止境的计划。我的狼活在当下,心中没有杂乱的记忆片段,日复一日只凭着日常所需过活。它并不记得自己前两晚杀了多少只鼩鼱,只记得像哪条路可以追捕最多的兔子,或哪儿的气候像春天一般从不结冰等重大事件。
这就是我第一次教它如何狩猎的情形,但我们起初做得并不好。我还是每天早起喂它足够的粮食,并且告诉自己,这只是我生命中为自己保留的私密小角落,就像狼儿跟我说我是出于天性才这么做。此外,我向自己保证不让这个连结成为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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