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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将卷轴递给我。这是一幅用黄色缎带绑着,还用一滴绿蜡封印的小型卷轴。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前接过它。
“普隆第的使者今天下午就会返回毕恩斯,而我相信你在这之前就能做个得体的回复。”他的语气让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个要求。接着他又咳了一声。而我对他所产生的种种矛盾情绪相互翻搅着,在我的胃中持续发酵。
“请容许我先看看卷轴内容。”我提出要求,而国王不表示反对。于是我戳开卷轴上的封印并解开缎带,展开之后发现里面还有另一幅卷轴。我约略浏览第一幅卷轴,只见婕敏干净利落的字迹,接着展开第二幅卷轴细看了一下,抬起头就见到黠谋正注视着我,我面无表情地望回去。“她写了一些祝福我的话,然后送来她在涟漪堡图书馆找到的卷轴抄本。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卷轴上字迹仍清晰易读的部分抄本。从包裹卷轴的布看来,她相信这是属于古灵的卷轴。她在我走访涟漪堡时发现我对这些很有兴趣,在我看来上面所写的像是哲理,也许是诗篇。”
我将卷轴回呈给黠谋,过了一会儿他就拿了过去,拉开第一幅卷轴用一只手臂的距离拿着,皱皱眉头瞪了一会儿,然后将卷轴放在膝上。“我的视线变模糊了,在早晨有时候就会这样。”他说道。接着,他谨慎地将两幅卷轴重新卷在一起,看起来像是执行一项艰难的任务。
第99节:不让你有机会成长
“你得写一封得体的感谢函回复人家。”
“是的,陛下。”我的语调有一股谨慎的庄重。他重新把卷轴交给我。我又在他面前多站了一会儿,而他也还是盯着我瞧,于是我问道:“您要我离开吗,陛下?”
“不。”他又重重地咳了一声,接着叹息般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要你走。如果我要让你走,早在好几年前就让你走了,让你在某处穷乡僻壤长大,或者根本不让你有机会成长。
不,斐兹骏骑,我并没有摒弃你。”他的语气又重现了些许昔日的威严。“我在几年前和你谈妥一桩交易,而你也忠实地谨守承诺,并确实把它做好。我了解你无微不至地效忠我,就连你无法亲自前来报告时也一样。我也明白你是如何尽忠职守,甚至当你对我满怀愤怒时,也不曾改变对我的忠心。我实在也无法再对你要求什么,因为你该做的都做了。”他又忽然一阵咳,一阵剧烈的干咳。当他再度开口时,却不是对我说话。
“弄臣,请端一杯温酒来,还有请瓦乐斯用……香料药草调味。”弄臣立刻起身,但我可见到他满脸不愿,然而当他经过我身边时,看着我的眼神可真伤人。国王略微示意要我等一等,他揉揉双眼然后又静静地将双手搁在膝上。“而且,我也得信守对你的承诺。”他继续说道,“我承诺关照你的任何需求,且将做的更多。我会亲眼看你迎娶高尚的仕女,也将看着你……噢,谢谢你。”
弄臣把酒端来了。我注意到他只斟了半杯酒,还有国王是如何用双手接过酒杯。我闻到一股陌生的药草味混杂在挥发的酒味中,但见高脚杯边缘在黠谋的牙齿上打颤了两次,然后他才稍微用嘴稳住,喝下一大口酒。他咽下口中的酒,然后又坐了好一会儿,闭上双眼好像在倾听什么似的。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抬头望着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儿困惑,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回过神来了。“我会赐给你应得的头衔,让你掌管一块土地。”他又举起高脚杯喝了一口酒,接着用瘦削的双手紧握酒杯取暖,同时打量着我。“我想提醒你,普隆第如此看重你,愿意将他的女儿许配给你,这可不是件小事。他虽然知道你的身世却毫不犹豫,婕敏也将带着她自己的头衔和财产与你成亲,你的这门亲事更让我有机会亲眼见到你拥有相称的身份地位。我只希望给你最好的,这很难理解吗?”
这个问题让我有机会畅所欲言,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试着解释给他听:“国王陛下,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很明了普隆第公爵对我的恩宠,而婕敏女士也是任何男性心目中的理想伴侣。但她并不是我的选择。”
他的脸色更深沉了。“你现在的口气倒挺像惟真。”他不悦地说道,“或者也像你的父亲。我想他们俩都从他们母亲的胸脯中吸吮了固执的性格。”他举起酒杯将剩下的酒喝完,把身子向后靠回椅背上,然后摇摇头。“弄臣,请再多斟些酒来。”
“我听到了一些谣言。”他在弄臣拿走他手上的酒杯后,语带沉重地继续说道,“是帝尊告诉我的,还像厨房女仆般悄悄说出来,好像这些是天大的事情似的。母鸡咯咯叫,狗儿汪汪吠,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我看着弄臣依吩咐又把酒斟入酒杯中,瘦削的身上每一寸肌肉都显露出万般不情愿。瓦乐斯如同受魔法感召似的出现,把更多熏烟加进香炉中,嘟起嘴小心地吹着一小块煤炭,直到香炉冒烟为止,然后又像一阵风似的走了。黠谋小心翼翼地俯身,让冒出来的烟拂过他的脸庞。他吸了一口气,轻微地咳了一声,然后继续吸进更多烟,接着将身子向后靠回椅背上,只见弄臣沉默地端着国王的酒。
“帝尊声称你迷恋一位女仆,并且持续热烈地追求她。我想,所有的男人都曾年轻,就如同所有的姑娘般。”他接过酒杯继续喝酒,而我只能站在他面前,咬着双颊内侧并露出冷酷的眼神,我那不听使唤的双手开始无力地颤抖。我希望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好让颤抖停止,但我仍将双手搁在身侧,并集中心智免得弄皱了握在手中的小卷轴。
黠谋把酒杯放在手肘下方的小茶几上,深深叹了一口气,静静地伸直搁在膝上松弛的双手,同时把头向后靠在椅背上。“斐兹骏骑。”他说道。
我麻木地站在他面前等候,看着他眼皮垂下然后闭上双眼,接着再睁开一条缝隙,一边轻轻地摇头晃脑一边说道:“你拥有坚贞那张愤怒的嘴。”他如此说着,然后又合上双眼。“我只是为了你好。”他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张开的口中传出一阵鼾声,而我依旧站在他面前注视着他。这是我的国王。
当我终于不再看他时,我看到了唯一能让我更加慌乱的景象,弄臣膝盖靠着胸膛,悲伤地缩在黠谋的脚边。他怒视着我,双唇紧紧地抿成一直线,黯淡的双眼充满了澄澈的泪水。
我立刻逃离。
我在自己房里的壁炉前来回走动,内心的情绪灼烧着我。我强迫自己要镇静,坐下来拿出纸笔,写了一封简短得体的感谢函给普隆第公爵的女儿,并小心地将它卷起来用蜡封好,然后起身拉直衬衫,将头发向后梳理平整,接着把封好的信轴丢进炉火中。
然后,我再度坐下来写信给婕敏,那位在餐桌上对我调情的害羞女孩,陪着我站在山崖上等待一场从未来临的挑战。我谢谢她帮我捎来卷轴,接着描述我如何度过夏日,在卢睿史号战舰上日复一日地划着桨,因为剑法生涩而让斧头成了自己的武器,又叙述了我们在第一场战役中种种残忍的细节,还有我之后是多么的难受。我告诉她当红船来袭时我是如何惊恐地愣在我的桨边,但没提我看到的那艘白船。最后我对她坦承因为之前在群山生了一场重病,如今还不时为颤抖的后遗症所困。接着我仔仔细细将信看过一遍,很满意自己在她面前刻画出一位平庸的划手、蠢蛋、胆小鬼和残废的形象,然后把信卷起来用她的黄色缎带绑好,没有
用蜡封住,也不在乎谁会打开来看。私底下,我希望普隆第公爵能够把信的内容巨细靡遗地念给他的女儿听,然后禁止她再提到我的名字。
当我再度轻叩黠谋国王的房门时,瓦乐斯用他一贯讨人厌的不悦态度应门,好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从我手中取走信轴,接着在我面前用力把门关上。在我走上楼回房去的时候,不禁想到如果有机会的话,要在他身上用哪三种毒药,这可比想着国王单纯多了。
第100节:国王从我身上偷走了人生
回到房里,我将自己用力地拋在床上,心中企盼倘若此刻是夜晚该有多好,如此一来就可以去找莫莉而不让其他人发现。接着,我想起了自己的秘密,先前那份喜悦的期待荡然无存。我跳起来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暴风雨,然而就连天气都在欺骗我。
乌云中露出一片敞开的蓝,透出一道带水汽的阳光,而在海面上方逐渐汇集的乌云显示这乍现的晴朗稍纵即逝。然而,风雨在此时都已停止,空气中甚至透着一丝暖意。
此时夜眼立刻来到我的心中。
现在太潮湿无法狩猎,每根草都沾了水汽。此外,阳光也很耀眼,只有人类才会蠢到在阳光普照时外出狩猎。
懒惰的猎犬。我责怪它,知道它此时正蜷缩着身子,鼻头碰着尾巴躺在它的窝里,也感受到它填饱肚皮后那份温暖的饱足感。
或许今晚吧!它提出建议,然后又渐渐地睡着了。
我将思绪从它身上拉回来,然后抓起斗篷,离开公鹿堡朝城里走去,只因带着我此刻的心情呆在城堡里实在于事无补。我因黠谋为我的决定所感到的愤怒和我心中因他日渐衰弱而产生的惊惶感交战着。我轻快地走着,试着逃离国王那颤抖的双手和被药麻醉后的沉睡。该死的瓦乐斯!他从我身边偷走了国王,而国王也从我身上偷走了我的人生。我拒绝再想下去。
水滴和边缘泛黄的树叶在我经过时飘落下来,鸟儿唱着清脆悦耳的旋律,欢庆大雨之后突如其来的短暂晴朗。阳光更加耀眼,让万物闪烁着湿润的光芒,泥土也散发着浓郁的芬芳。尽管我内心依旧悲伤,这美好的一天仍深深地让我动容。
刚下过的那场雨让公鹿堡城焕然一新。我发现自己走到了市场,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看着每个人匆匆忙忙采买,好赶在下一场暴风雨来袭之前回家。这般亲切的忙碌和友善的喧哗声与我内心的酸楚恰巧形成强烈的对比。我瞪视市场四周,直到一件明亮的绯红斗篷吸引住我的视线,心中不禁一阵翻搅。莫莉虽然在公鹿堡中必须穿着蓝色的仆人装,但她外出来到市场时,仍穿着她那件红色旧斗篷,想必耐辛又趁着短暂的雨过天晴派她外出办事。我看着她并小心地不让自己被发现,只见她为了一袋袋恰斯香茶的价格固执地讨价还价。我深爱她对商人摇头时那扬起来的下巴,接着心中忽然灵机一动。
我的口袋里有些铜币,是我担任划手的薪酬。我用这些钱买了四颗香甜的苹果、两个葡萄干小圆面包、一瓶酒,还有一些胡椒肉,也买了附着绳子的袋子装东西,还有一条红色的厚羊毛毯子。我用尽切德所传授的所有技巧一边买东西,一边不被发现地跟随莫莉。更累的是,我得同样低调地跟踪她到女帽店买丝织缎带,然后在她动身走回公鹿堡时尾随于后。
在一条小径上的某个转弯处,我在树丛的遮荫下赶上了她,从她身后蹑手蹑脚,出其不意地将她一把抱起来转圈子。这可让她吃了一惊。我将她放下来好好亲吻她,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在户外耀眼的阳光下亲吻她,感受会如此不同,我只晓得内心所有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
我迅速地向她鞠躬致意。“不知这位女士能否与我一道用餐?”
“噢,我们不能。”她虽然这么回答,双眼却闪闪发亮,“我们会被发现。”
我夸张地环视四周,然后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离路面。树林后面只有少许矮树丛,我催促她穿越低垂的树枝,跃过一根掉在地上的圆木,穿越一片湿答答地粘着我们双腿的公鹿刷。当我们来到时而隆隆作响、时而沙沙作响的海洋上方的山崖边时,我们就像孩子般沿着岩石的狭窄裂口向下爬到一处小小的沙滩上。
浮木杂乱地堆在海湾的这个角落,山崖的一处悬垂区域有一小滩沙和几乎风干的页岩,但仍无法遮蔽从空中照射下来的一束阳光,而此刻阳光正散发出一股令人惊喜的温暖。莫莉从我手中接过食物和毯子,然后吩咐我生火,不过到头来让潮湿木材燃烧的功臣却是她。海盐让火焰透出一阵绿一阵蓝,而它充沛的热气也让我们把斗篷和帽子搁在一旁。能在开阔的蓝天下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感觉真好,耀眼的阳光让她的秀发闪烁着光芒,风也吹红了她的双颊。我们放声大笑,让自己的声音和海鸟的叫声混在一起,完全不用担心会吵到别人。我们喝着那瓶酒,用手指抓起食物大快朵颐,然后走到浪潮边,将粘粘的双手洗干净。
我们匍匐在岩石和浮木间寻找暴风雨所带来的宝藏,让我感觉从群山回来之后所未曾感受到的自我,而莫莉看起来也酷似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野丫头。她没扎成辫子的秀发就这么飘散在脸上。当我追逐她时,她滑倒了,然后我们就一同跌入潮波之中。接着,我们钻进毯子里,她也把鞋子和短袜脱下来放在火边烘干,躺回毯子上伸展四肢。
突然间,让彼此一丝不挂似乎是个非常好的主意。
莫莉倒没我这般笃定。“毯子下面砂石很多,我可不想带着后背的淤伤回去!”
我俯身亲吻她。“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吗?”我说服似的问她。
“你?当然不!”她忽然推我一把让我背朝下躺着,然后大胆地扑到我身上,“但我值得。”
她俯身看着我的时候,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真是让我惊讶得快透不过气来。当她狂烈地占有我之后,我发现她说得对极了,无论是砂石或是她温热的身体,再多的淤伤都值得。湛蓝的天色透过她如瀑布般宣泄而下的秀发若隐若现,而我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景象。
过了一会儿,她几乎全身躺在我身上,然后我们就在冰凉但甜蜜的冷空气中小睡片刻。最后她浑身发抖地坐了起来,接着拿起身旁的衣服穿上。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她重新把罩衫上的束带绑好,因为以往黑暗和烛光总是让我看不清她的身体。她看到我发呆的表情,就对我伸伸舌头,然后停顿了下来。我绑着辫子的头发乱了,她就把我的辫子拉出来框住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