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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珂翠肯的声音沙哑且十分迟疑,她低头望着炉火建议道,“或许我们可以一起走?”
惟真在考虑,他确实在考虑这方法的可行性,我也看到珂翠肯明白他正慎重考虑她的要求。
她露出了笑容,但当他缓缓摇头的时候,她的笑容就淡去了。“我不能冒这个险。”他平静地说道。“一定得有我信赖的人留在这里。黠谋国王……我的父王龙体欠安,我也为他的健康状况感到忧心。如果我远离这里,我父王又病重,一定得有人接替我。”
她别过头去。“我宁愿跟你一起走。”她激动地说道。
当他伸手用手指扶起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注视她的双眼时,我就别开我的视线。“我知道。”他平静地说道,“那就是我请求你做的牺牲献祭,在你想走的时候,却让你为了六大公国单独留在此地。”
她的兴奋之情消失了,然后就垂下双肩,低着头遵循他的意愿。当惟真将她拥入怀里时,我起身带着迷迭香离开,好让他们俩独处。
那天下午当我在房里亡羊补牢似的钻研卷轴和石板时,一位侍童来到我的门前。“您承蒙召唤,请在晚餐后抵达国王的寝室。”这是他告诉我的唯一讯息。我满脑子不高兴,只因我两个礼拜前才去过那儿,真的不想再去面对国王。如果他传唤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再度重申他希望我和婕敏交往,我真不知该怎么做或是怎么说,也害怕自己失去控制。我毅然地展开一幅古灵卷轴试着研究它,却徒劳无功。我的眼前只有莫莉。
自从我们在海滩上共度那个下午之后,我们又一起共度了几个短暂的夜晚,而莫莉拒绝与我更进一步地讨论有关婕敏的事。在某些方面来说这是个解脱,但她也不再逗着我,要求我在真正成为她的丈夫之后要做些什么,还有我们将会有什么样的孩子。她已经平静地放弃任何我们会结婚的希望,让我一想起来就几乎要发疯。她不和我争论,因为她知道我身不由己,甚至不问我们以后会如何。她像夜眼一样似乎只是活在当下,彻底享受我们共度的每一个亲密的夜晚,从来不问是否还会有另一个夜晚。我从她身上所感觉到的并非绝望,而是心里的隔绝:坚决不让我们明日所无法拥有的东西,使我们失去此刻所握住的。而我真不配让这么忠诚的一颗心热爱着我。
当我躺在她床上在她身旁昏昏欲睡时,她身上和药草的清香让我感到安全且温暖,而她内在的力量也保护着我们。她不会精技,也没有原智,却拥有一种更具威力的魔法,而且仅靠她的意志力施行魔法。每到夜晚当她在我身后锁上了门,我就进入她一手创造且只属于我们俩的时空。我曾经因她盲目地将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交付在我手中而感到难以承受,但现在的情况更糟,只因她相信对我的付出终将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但却依然拒绝背弃我;而我也没这个担当远离她并祝福她觅得更愉快的人生。在我最孤寂的时候,每当我带着一整个鞍囊的毒面包骑马绕经公鹿堡周围的小径时,觉得自己真是个胆小鬼,而且比小偷还不如。我曾告诉惟真,我无法从别人身上吸取力量来补充自己的能量,也不会这么做,但现在我却每天如此对待莫莉。此时,古灵的卷轴从我松弛的手中落下,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房间是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我把尝试研读的卷轴和石板推到一旁,在晚餐前来到耐辛的房里。
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探望耐辛了,她的起居室看来还是没什么变化,除了最上层的那堆东西显示了她目前所热衷的事情。而这一天也不例外。在秋季采集的药草一捆一捆地在房里每个角落倒吊着风干,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它们的香气。当我猛然低头避开垂吊的叶子时,感觉自己似乎漫步在一片上下颠倒的草原上。
“您把这个挂得低了些。”我在耐辛进门时对她抱怨。
“不,是你长得太高了些。现在赶快站直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依照她的吩咐站直,顾不得那束栖息在我头上的猫薄荷。
“很好。至少整个夏季划着桨到处杀敌让你更健康了,比去年冬天回到我身边那个病恹恹的男孩好太多了;我就说那些滋补品是很有效的。既然你都长这么高了,就来帮我把这些挂上去吧!”
我不慌不忙地沿着烛台、床柱和任何可以绑线的地方把线系牢,然后把一捆捆的药草绑上去。她把我赶到椅子上绑几捆凤仙花,接着问道:“你怎么没再对我发牢骚说你有多么想念莫莉?”“那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过了一会儿平静地问她,尽可能让语气听起来很认命的样子。
第106节: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你
“没有。”她若有所思地稍作停顿,接着又拿给我另一束叶子。“那些,”她在我绑好它们时告诉我,“是点彩叶,味道很苦。有些人说这可以防止妇女受孕,但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不是那么有效,而且若妇女长期服用的话就会生病。”她又仿佛思索似的停顿下来……“或许
,当一个女人生病时就难以受孕,但我可不会向任何人推荐这玩意儿,尤其是我所关心的每一个人。”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您为什么要将它们风干?”“把这些浸泡在水里用来漱口,对治疗喉咙痛很有帮助的。当我看到莫莉在女人花园采摘这些时,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知道了。”我将叶子绑在线上,仿佛在悬吊一具尸体般,就连它们的气味都很苦。我稍早不是才在惟真面前纳闷他怎么对自己眼前的事物如此毫无警觉?而我呢,我为什么从来没想到这个?她如此惧怕合法结婚的女性所渴望的身孕,对她来说是个多大的牺牲?耐辛自己不也盼了一场空?
“……海草,斐兹骏骑?”
我开口:“对不起,请再说一次?”
“我是说,你哪天下午如果有空,能不能帮我采集海草?黑色波状的那种?它在这个时节味道最香了。”
“我会试试。”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莫莉还要担忧多少年?她还得咽下多少苦涩?
“你在看什么啊?”耐辛问我。
“没什么。为何这么问?”
“因为我已经说了两次,请你下来我们好移动这张椅子。你知道,我们还得把这里其他一捆捆叶子全都挂上去呢!”
“请您原谅,我昨天没睡好,弄得我今天傻愣愣的。”
“我同意。你应该在晚上多睡一会儿。”这些话听起来有些沉重。“现在下来把椅子移动一下,我们才能开始挂这些薄荷。”
我晚餐吃得很少。帝尊孤独地坐在主桌上,看起来气呼呼的;他那群马屁精则围坐在他正下方的桌子边。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独自用餐,当然他有这个身份地位这么做,但为何选择如此孤立?他传唤一位最近刚从国外带回公鹿堡的吟游歌者,看起来比其他歌者更谄媚。他们大多来自法洛,歌声都带着当地特有的鼻音,偏好演唱绵长吟咏的史诗。这位歌者唱着一首很冗长的歌,诉说帝尊的亲生外祖父的一些冒险事迹。我听不太懂,好像是提到了有个骑马打猎的家伙,为了猎杀一头当时的猎人都无法捕获的大公鹿,而让他的马儿因奋力追逐而精疲力竭致死。这首歌不断赞扬这匹依主人所愿牺牲自己的好马,却提也没提这位主人的愚蠢,
他居然只为了猎取一些结实的肉和一对鹿角,白白浪费一只动物的宝贵生命。
“你看起来快生病了。”博瑞屈在我身边停下来说道,我于是起身离开桌边和他一同穿越走廊。
“我心里有太多事情了,要同时思考太多东西。有时我不禁觉得,如果自己有时间专心思考一件事,我就能解决它,接着一一解决其他问题。”
“每个人都这么相信,但事实并非如此。设法解决掉手边那些你可以处理的事情,过一阵子你就会习惯那些让你无可奈何的事情。”
“比方说?”
他耸耸肩指着下方。“就像有只跛脚,或是当个私生子。我们终将习惯自己当初发誓永不接受的事实。但这下子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烦恼?”
“我还不能告诉你的事情,至少不是在这里。”
“噢,又多了一件麻烦事,嗯?”他摇摇头,“我不羡慕你,斐兹。有时候人们所需要的只是对另一个人咆哮出自己的问题,可是他们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你。但是记住,即使你认为自己无能为力,但我有信心你一定能妥善处理这些事情。”
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在一阵从门外吹进的冷空气中离去。惟真说对了,冬季的暴风雪此刻正酝酿着,而今晚的风仿佛也预示了这样的天气。当我走到阶梯中间时,不禁回想博瑞屈已经直截了当地对我说话了。他终于相信我是个成年男子;那么,如果我也这样相信自己的话,或许就可以把事情处理得更好。我挺起胸膛上楼回房。
我比以往更加注重衣着打扮。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就想起惟真为了珂翠肯匆忙换上干净的衬衫。他怎么对她如此不了解?我对莫莉不也是如此?莫莉为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做了些什么我从不明了的事?我的悲伤又回来了,而且比以往还强烈。今晚,今晚黠谋和我的会晤结束之后,我不能再让她继续牺牲下去;然而我此刻也只能将这件事拋诸脑后。把头发向后梳理成战士的发辫,自觉实至名归,接着用力拉直我身上蓝色短上衣的前襟。这衣服贴在肩膀上感觉有点儿紧,最近我不管穿什么都有这种感觉。然后我离开房间。
在黠谋国王居所外的走廊上,我看到惟真和珂翠肯手挽着手走来。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像这样一同出现,此刻王储和他的王妃却忽然出现在此。惟真身穿一件深绿色的正式长袍,袖口和褶缝有公鹿式样的绣边,额头上戴着镶有蓝宝石的银饰环以代表自己的王储身份。我很久没看他戴这个了。珂翠肯还是一贯的紫色和白色装扮。她穿着式样简单的紫色礼服,宽敞的短袖子下露出的是比较窄的白色长袖,佩带惟真送给她的珠宝首饰,一头长长的金发用镶着紫水晶的银链子繁复地装饰着。我停下来注视着他们,只见他们神色凝重,所以他们一定也是来晋见黠谋国王的。
我慎重地向他们致意,然后谨慎地让惟真知道黠谋国王也召见了我。
“不,”他温和地对我说,“是我召见你来陪珂翠肯和我一同探望黠谋国王,我希望你亲眼目睹这件事情。”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这和婕敏无关了。“亲眼目睹什么呢,殿下?”
他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呆子似的。“我来请求黠谋国王恩准,让我动身寻找古灵,带回我们迫切需要的援助。”
“噢。”我早该注意到他身旁那位一身黑衣沉默的侍童,他双手捧着满满的卷轴和石板,脸色苍白且表情僵硬,我敢打赌他从来没做过比帮惟真的靴子上蜡更体面的事情了。梳洗干净的迷迭香也穿着代表珂翠肯的紫色和白色服饰,让我想起一棵紫白相间擦得闪闪发亮的芜菁。我对这个圆滚滚的小女孩微笑,她却神情凝重地回望我。
惟真毫无顾忌地叩了一下黠谋国王的房门。“等一等!”一声叫喊从房里传来,是瓦乐斯的声音。他把门打开一道缝隙怒视着是谁敲的门,然后发现被他挡在门外的竟然是惟真。他明显地迟疑了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第107节:非常差劲的组合
“殿下。”他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不知道您要来。也就是说,我没有接获通知国王要……”
“你用不着呆在这里,你现在可以走了。”惟真通常不会如此冷酷地把人打发走,对侍童亦然。
“但……国王可能会需要我……”这家伙的眼神狂乱地游移,一定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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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乐斯愣了一下,然后走出房间站在门边,我们于是走进国王的房里,而惟真本人亲自关紧了房门。“我不喜欢那个家伙。”他大声说道,就连在门外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他有一股过度殷勤的恭顺和油滑的谄媚,真是个非常差劲的组合!”
国王不在他的起居室里。当惟真经过的时候,弄臣忽然出现在黠谋卧房的走廊上。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们,突然间欢喜振奋地露齿而笑,接着如同弯腰清扫地板似的对我们鞠躬。“国王陛下!醒醒吧!如我先前的预言般,吟游歌者已经来了!”
“弄臣!”惟真吼着,但语气却挺温厚。他经过弄臣身边,避开弄臣想亲吻他的长袍褶缝的恶作剧,而珂翠肯则举起手遮掩笑容跟随着惟真。弄臣倒是伸出一只腿来想绊倒我,我虽然避开了,却让自己笨手笨脚地差点撞上珂翠肯。弄臣露出牙齿对着我傻笑,然后蹦蹦跳跳地来到黠谋的床边,举起这位老人的手十分柔和地轻抚着。“国王陛下?国王陛下?有人来探望您了。”
黠谋在床上微微移动,突然间深呼吸。“这是怎么回事?谁来了?惟真?把床帘拉开,弄臣,我看不清楚是谁在这里。珂翠肯?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斐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微弱并带着一丝怒气,但尽管如此,他的状况可比我预期中来得好。当弄臣敞开床帘将枕头摆在国王背后支撑着他时,我看到了一位比切德还苍老的老人,而他们容貌的相似程度随着黠谋的老化变得更为明显。国王脸上的肌肉松弛,露出和他那私生子哥哥同样的眉线和颊骨。在他眉头下方的双眼看来犀利警觉,却十分疲惫,不过看起来似乎比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好多了。他让自己坐得更挺直好面对我们。“说吧,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发问一边用眼神扫视我们。
惟真慎重地深深一鞠躬,珂翠肯也随着他行屈膝礼,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