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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漂流
忆当年
前言
很多年以后,明子流依旧如水漂流,那道伤痕不轻不重的依旧压在他的心头,使他即使是笑,也笑得茫然。
明子流是孤儿,一出生便被遗弃在了荒山野岭,不,也不能说是遗弃,因为把明子流捡回去的师父后来说:“看到你时,孤光明月,华衣锦绣,流水盈盈,一张漠然的表情似乎天生就长于山林之中,能捡你为徒,何其幸哉。”
明子流的师父说:“明子流,明子流,你注定一生如水漂流。”他说这话时,眼中有着无奈的哀愁,嘴角却依旧淡笑。
每当此时,明子流总会更为冷漠的对他的师父说句:“师父,别老用你起的名字来嘲笑我,不愿我一生漂流,又何必给我取明子流这名呢。”
师父依旧淡淡,只在心中暗道:痴儿,痴儿。
却也不反驳,只是转身离去,只是明子流依旧看到他转身的那瞬间,嘴角的笑竟是那么苦涩。
而明子流的师父也没看到明子流的脸上流露出那不似孩儿的了然表情。
也许,明子流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明白。
只是有些事或许放在心中会好点。
那一年,明子流7岁。
第一章
当明子流跪在师父面前的时候,脸上冷漠更深了,盘坐于床榻之上的师父只是依旧挂着微笑,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却也似乎有那么一点哀伤的味道在里面。
师父脸上的微笑多了分明白,明子流脸上的冷漠多了分哀恸。
“我总唤你痴儿,现在想来自是我想得太少,你心如明镜,为师的本领也尽数交授于你,你青出于蓝,自是比我看得更加透彻……”
话完,笑意更深,“想来,你这些年如此冷漠,不过是不愿为师如此自责,只是……”
“师父,如若弟子一生真该如此,也非师父一力所为,毕竟人力不能胜天。”
所以师父,请不用自责,因为你不过是顺应命运的潮流而已,真不是你的错。
师父淡笑;只是这次微笑竟是绝伦绝美;那是不带一丝尘埃的,没有遗憾的笑。
明子流望着那抹笑,竟是慢慢流下了眼泪。
垂着头;明子流慢慢走出房屋;一扬手;那永远带着微笑的师父便随居住了二十余年的房子消失在火舌之中。
明子流的脸在火焰的照耀下隐晦不清,只依稀看得出一丝哀思。
师父,慢走,我会按照你的指引,去走我该前进的路,请你慢走……
大火烧了多久,明子流便站了多久,直到火灭之后,便头也不回下了山。
窥命师,窥视天命之人,一生只能窥视天命三次,一窥,一生薄命十年华,二视,满头华发生白丝,三见,油尽灯枯悬三年。
窥命师,神留恋过并遗弃的种族。
急雨收春,斜风约水,浮江涨绿鱼文起。
年年游子惜余春,春归不解招游子。
留恨城隅,关情纸尾,阑干长对西曛倚。
鸳鸯俱是白头时,江南渭北三千里。
江南孩童四处高唱着不知名的诗歌,明子流坐在墙角,眼望着天空,耳边的旋律让他有点昏昏欲睡,随意摆放的四肢让他看起来更加落魄。
入睡之前,明子流想着,江南就是江南,连诗歌也如此婉约流动,这地方也许还真的不错;诗都如此,习俗自当也是不错。
一阵冷风吹过,冻得明子流迷迷糊糊醒来,习惯性得抬头望天,却发现夜已深了。
微扯嘴角,明子流欲翻身再睡,却发现前方竟有一丝异动,虽说不干他的事,但那声响竟极快向他靠近,低头略略一想,便将自己藏得更深,借着黑夜的帮助,将自己隐藏了起来。
几个人影打打杀杀的从他身边一略而过,明子流也毫无理会,像个木头人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到半个时辰,却见那几个人影再次闪现在他身遭,不同的是他们中间还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明子流依旧闭着双眼,只是呼吸已经乱了,那个身影依旧笔挺,只是有丝颤抖。
在这小巷中,怪异的沉默蔓延着,逃避如明子流,激动如那人影,一时间,那沉默竟如此深沉。
“来人,把他给我扛回去。”绣袍一挥,那人转身便走,转身那刹那,月光将他的脸照得竟出奇明亮。
“别弄伤他……”犹豫片刻,依旧不愿看到他受到损伤,只这一句话,便如同身后有洪水猛兽似的快步前行。
从人影中分出的人影扛着明子流快步跟上,并没见到明子流那已微微睁开的双眸,那深如黑夜海洋的哀伤,似乎就要倾泻而出。
没有人注意到那渐行渐远的人群中,似乎有一丝如风般的叹息声,如烟似的消散。
亭外春意盎然,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各式当季鲜花争相开放,一时间花红叶绿,有种不识寒霜天的错觉。
亭内,重重卷纱随风飘荡,亭内景色若隐若现;一青一白的身影一站一坐,沉默围绕着小亭久久不散,亭外风光,也阻挡不了沉默的延续。
青色身影双眼虽注视着亭外明媚春光,神情却十分冷漠。
白色人影瞪着青色身影,却见那人不多加理会,似是沉不住气,终于开口说到:“明子流,你不觉得应该跟我‘好好’解释下吗?”
青色身影便是明子流,一脸迷茫问道:“乐扬,解释什么?”
故意的,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文乐扬眼中怒火更旺……
“解释什么?你还问我解释什么?好!好!好!我告诉你,你今天要不跟我说清楚,你下山这一年到底哪去了,为什么不通知我,又为什么不找我,我跟你没完。”
“于你何干?”明子流眸中哀伤似乎更浓了些许。
文乐扬正想发火,却猛然一愣,像想起了什么。一脸错愕的看着看着明子流,张口欲言,眼角余光却看到一袭黑影闪过。
“我处理点事,等会再来看你,别待太久,小心受寒。”文乐扬轻声嘱咐了句明子流,见他点头,便转身向那黑影走去。
“扬,你不是都明白吗?”
空荡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着,平淡,无措。
文乐扬身躯一僵,却没回头,转眼已消失在庭院之中。
有些事,我们心中有数,有些事,我们无法改变,有些事,我们注定承受,有些事,我们注定错过。
那些事,如果注定让所有人感到悲伤;那么,就由我来承受吧。我不是圣者,无法对天下人抱有仁慈之心,可是我希望那些事远离我所喜爱的人,因为那本就是我必须承受的命运,更因为,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人再次遭到那些……不幸。
第二章
去年别我向何处,有人传道游江东。
谓言挂席度沧海,却来应是无长风。
第一眼见到明子流的人会觉得他很冷漠,可是谁也不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永远都是那么的为别人着想。
文乐扬想,也许就是明子流太过温柔,所以他才会放下他的骄傲,想要陪着他,让他的心有那么一点的温暖,可以在累了的时候,回到一个叫做‘家’的地方,可以依偎一下一个叫做‘家人’的人。
文乐扬每日都会在暗处观察着明子流的神情,看着他一脸不会变化的神色,不由叹息。
他还记得,在窥命峰上,见到明子流最多的便是他的背影,也是那个背影,让他心痛,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背影如此沧桑,凄凉,仿佛整个世界都弃他而去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流,你可记得这是什么样的世界?”文乐扬顺着明子流的视线看去,一撮杂草从石头缝里拔出头来。
“这真是一个,左眼哀伤,右眼微笑的世界。”
犹记得,幼时师父一袭白衣,一头华发随风而飘,瞭望着山外风光,何其意气风发;只是眉目间犹带哀伤,那年听到了师父说的这句话,胸膛间顿增一份伤感。
也就因为这样,那一年,明子流从未再听师父说过那话,明子流想,也许师父是个有着很多故事的人吧。
师父……
“流,你没办法一世沉迷于哀伤之中;即使……你,你……”文乐扬一顿,接着说,“这个世界,强者极多,文有术士,武有绝世武者。而你……”一声轻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明子流眼眸一垂,“我明子流比谁都清楚,我自然明白如果我不够强,那么就真如师父拼尽最后修为为我卜的绝卦一般。”
想起那时众人悲哀的脸庞,明子流心中又是一痛,那时,一个是为了师父的时日无多,二是为了他可能承受的将来吧。
文乐扬抿嘴不语,只是默默看着明子流。
既然明白,又为何私自下山,还拭去自己的踪迹,让人无处可寻。
“只是,我不认为我很弱,以我顶级术士的能力有几人能够匹敌,是你想多了。”
“这一年里,”明子流缓缓道出,“我游历山水,看过许多人情冷热。我发现,这个世界,或许窥命师真不该存在,没有窥命师在一旁干扰命运轨道,那么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再一顿,“不是说,窥命师,窥视天命者,天之逆徒也。一出世,天下乱,百姓遭殃,人人自危吗?”
明子流的语气很平静,似乎被说得如同恶魔的人不是他一般,“我可是乱世之人啊,扬。”
回过头,明子流平凡无奇的脸上,挂着一丝讽笑。
“流,你虽平凡,可是一身气度,温文尔雅,正气内存,浩气荡荡,又怎想是乱世之人呢,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怀疑你,我也相信你,因为你的灵魂是那么的干净。”而且也许那一卦是错的呢?也许是解错卦象了呢?这不是都有可能吗?
文乐扬脸带哀伤,说出对明子流一贯的看法。
“扬,谢谢你安慰我,不过谁我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也不觉得我有你说得那么好,我只是很单纯的想要体验师父说的,那种融入这个世界的感觉而已。”吐一口气,“我想要,去认真看看师父喜爱的世界到底有什么可以珍惜的,更何况你把我关在这里是没用的,命运会一直往下走的,竟然不能改变,那就走下去。这是我的看法,扬,让我出去吧。”
彼此间陷入了沉默,久久后,文乐扬才开口,“好,我知道了。”
流,身为窥命师的你,会不会出现什么奇迹?
文乐扬转身离去,消失在流视线之前,停顿了下来,“流,带着我认识你双十载的祝福活下去吧。”
文乐扬没有回头,所以他没看到明子流的脸上那像是绽放光芒的笑,以及那句,“好的。”
换下锦衣玉服,依旧一身乞儿装扮的明子流坐在闹市墙角旁,于乞丐一样,只是乞丐乞讨,明子流却只是静静盘坐,无声观看世事百态。
一声尖叫响起,明子流不倚不闻,任凭旁人惊扰的呼喊及奔跑,只是看着。
孰不知,世事本就无常,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会知道。
只一晃眼,混乱结束了,看完热闹的路人依旧走着自己的路,谁也没注意到在那场混乱中,有那么个平平凡凡的小乞丐消失了。
第三章
一醒来,坐起身来,明子流便发现自己躺在荒郊野岭,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倒回地上躺着,看着满天星空,静品心中苦涩。
他想起师父总对他说:“明子流,明子流,你注定一生漂流。”
呵……他笑出声来,明子流,用了两世的名字,竟是道出了他的一生命运的坎坷。
没错,两世的生活,四十余载的记忆都承装在明子流的脑海之中;明子流记得前世,他也叫明子流,无亲无戚,性格冷清,无欲无求,一生平淡,却也甘于平淡,只是灵魂莫名的被勾到这个世界来,那个所谓的神仙对明子流说了句:“明子流,你该去承受你的命运了。”就把明子流扔到了这个世界。
那时明子流刚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荒郊之中,身边有条缓缓流动的小溪,那刹那,月光异常明亮,越显诡异。再然后,师父便到了明子流的身边,与他对望片刻,便被带到了山上,幼时的文乐扬和他师父也正巧赶来,师父淡笑,“月光明媚,有子于溪边观星,流水盈盈,其子风神如玉,故取明子流也。”
见师父高兴,文乐扬却道:“他是女儿之身。”这句话一出,师父的笑便僵在了那里。
也就是这样,师父和扬的师父一直站立于厅中,不言不语。
当时明子流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那样的表情,凄楚而看不到未来的绝望模样,直到后来,明子流才明白了那时身为窥命师的师父,已经窥视两次天命,每每结尾竟都有劫难。而卦象自是与幼龄女子有关,大不吉。
沉默后,缓过来的两位师父对视一眼,师父抱起明子流,“竟然如此,天意难违,我又真真喜欢这孩儿,就这样吧,再大的劫也由他吧。”
“这孩子还是天生的窥命师。”似乎嫌自己先前扔的炮弹不够似的,扬又说了句。
又是一呆,两位师父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罢,罢,罢,先前我已认命,却不曾想,这世界真有所谓绝处逢生之事啊。哈哈……”
那时,明子流始终闭眼修养,企图整清楚头绪,听得文乐扬两句话后,明子流明白他一定有什么特殊能力,不然,那两位师父又如何对他的话没有半点质疑,而且还随之起伏。
明子流睁眼看他,不期然与他的视线交集到,没有什么火花,也没有脉脉不得语的情感,明子流和文乐扬却都在各自的眼里看到了对方。
文乐扬移开视线,看着自己的师父,声音空荡迷茫,双眸空洞,“若想其子平安,便需以男身示人,否则,二十载内,劫难难逃。”
话一讲完,便像承受不住似的往下倒,文乐扬的师父扶住了他,像师父点头示意,便消失于厅室之中,青竹碧波之中,师父抱起明子流,一脸沉默。
“扬儿的能力竟然失控了,我的徒儿啊,你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奇迹?”
看着明子流的脸,师父微微一笑,“罢了,既然已是如此了,明子流从此便只能是男儿身了。”
记忆到此,便开始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