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车上下来,傅有雅和王俞允正忙着安排夜宿的事情,我闲来无事便带了抱琴沿着营地的附近走走看看。
张诚见我只带了一名侍女就离开了营地,立即带了两个人远远的跟在了后面。
夏季的夜晚比之白天凉爽了许多,凉风拂过,叶片发出‘沙沙’声,面前的树林显得愈发的寂静。闭着眼睛倾听着犹如阵阵海浪般连绵起伏的风声,感觉疲惫一瞬间都远离了。
“公主,傅大人说您的营帐已经准备好了,命奴婢来请公主回去。”
缓缓地睁开眼睛,我转身看向前来禀告的南宫飞燕,示意张诚不用阻拦。
张诚向后撤了一步,让开道路,南宫飞燕走到我面前双手递上一件薄裳躬身道:“公主,有些起风了,小心着凉。”
抱琴接过衣服为我披上,我看着营地的方向问道:“素燕,玉郎在何处了吗?”。
“奴婢出来的时候玉公子正在您的营帐中与傅大人下棋。”跟在我身后的南宫飞燕恭顺的回了一句。
我眼带笑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南宫飞燕,果然是聪明人,最懂审时度势。
一行人回到营地,只见王俞允站在帐长外与身旁的一个侍卫说着什么。他抬头看见我回来了,便挥手让那个侍卫退下去,随后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去哪了?”王俞允跟我说话的同时目光却看向我身后的人。
“有些闷,所以去了那边的树林。可是林子太密了,在边上转转就回来了。”我抬手拢了一下被风吹起的发丝,看着天空道:“看样子,今夜会下雨。素燕,你去我的营帐告诉玉郎一声,就说我已经回来了。”
“奴婢遵命。”南宫飞燕躬身退了下去。
王俞允看着南宫飞燕离开的背影微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会把她留在身边?”
我轻轻的笑起来,“入庆宫后总要有人跟在我身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她也并不是个甘愿一味被人摆布的人。”
王俞允收回目光,微叹了口气。“你的心思我从未真正懂过,我料想就是太子也未必了解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是风雨之夜,最易出事,你明知道今夜会下雨,却还是知会傅有雅今晚留在这里夜宿。”
以王俞允的敏锐,即使他知道的不多,也猜到了我的用意。
“与其整日担心,不如今晚就留一个机会,坐以待毙太耗费心力。”顺其自然也是一种境界,但我有些厌倦了被动的等待。
“你就那么肯定对方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王俞允觉得我的做法故意的痕迹太过明显。
“俞允,我认为这世上没有人会放弃一个可以轻易试探对手的机会。而且说不定那人就是等着我设局,他好将计就计。”
王俞允的神情有些担忧,但他深知我的脾气,我认定的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这时玉蝶从不远处向这边走了过来,他看了王俞允一眼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牵着我的手朝我的营帐走去。
营帐里面布置的很简单,一张屏风隔成了里外间。里面是床榻,外间有一张木桌。
我看见木桌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残局,黑白两子势均力敌,当可以看出交锋之处黑子的苦苦相逼都被白子不动声色的悄然化解了。
“你执白子?”在木桌旁坐下,我看着站在营帐门口的玉蝶问道。
玉蝶点点头。
“傅有雅不像是沉不住气的人,可这最后几步棋走的有些急了。”我拿起黑子摆了几步,“若是他能适时的选择退让,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身在局中,自然有迷茫的时候。”玉蝶走到桌边看着我变换的棋局似有感慨的道:“朝华的棋艺有所精进了。”
“当事者才是看得最清楚的人。就好比在迷雾之中的人,若是连自己都被情势变幻所迷惑,那么迷雾之外的人又如何知道他的困惑之处呢?”我随手扫乱了棋局,原本井然有序的黑白棋子混成了一片。“就像现在这样,棋子变得混乱无序,没有看过的人要怎样复盘呢?”
看着我慢慢的复盘,他走过来拿起一颗白子说道:“人的心很容易被自己的眼睛所蒙蔽。就好比这颗棋子,原本下在这里虽然同样是白子,但你却无法断定是否是原来的那一颗。若是有一天朝华的心无法辨别眼睛所看到的是否真实,要怎么办呢?”
我拿过玉蝶手中的那颗棋子,在棋盘的上方让它高高落下。
“若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就用耳朵去听那个最真实的声音。”
入夜后,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营地里一片寂静。
恍惚入梦间,我依稀看见了楚仪那双清冷无波的眼睛。任时光流逝世事变迁,那双没有任何风景停留的眼睛从始至终的静静的看着璀璨霓虹繁华世界里的一切。无悲无喜,无风无月,是悲伤?抑或是遗憾?
也许那颗尘封了所有情感的心曾被什么感动过,所以她虔诚的向神明许了愿望。人是否会有下一世会吗?楚仪不知道。不过若真的有来生,那她一定不会去喝那口忘川之水,因为她要在新的生命轮回中实现曾经许下的愿望。
“主子,主子……”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我恍然间惊醒了。梦里面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但真实得就像曾经发生过一般,徒然间我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主子,您怎么了?”手执烛火的抱琴担心的问道。
我稳了稳心神,对抱琴摆了摆手。“没事,就是做了一个梦。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四更。”
才四更?我拿过外裳披在身上,“有什么事吗?”
“张诚来传话说他的主子到了。”
“文太子?”我的思绪一下子清明起来,无暇去想那些似是而非的飘渺之事。
“他现在人在何处?”
“在营地前方的那片树林之中。文太子来时遇袭了,为了掩人耳目以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明日会来与我们汇合。只是抱琴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所以不敢耽搁,立刻来向主子禀报。”
因为这次联姻之事,炎、文两国本就微妙的关系变得更加敏感。在炎国境内偷袭文国太子,摆明了是想借机生事,挑拨离间。只是,事情真的会如此简单吗?这样的意图之后隐藏这什么呢?
“不要惊动任何人,你在这里守着,我去见他一面。”
“玉公子那里……”抱琴大概想起了在月见的事,对于我一个人去见文誉有些顾虑。
“他若是问,你就如实相告,否则不必告之。”不过依玉蝶的性子,我想就算他知晓,大概也不会问的。
☆、负伤
雨已经停了,林间的道路变得泥泞湿滑。树叶上不时的有雨水滴落,渐渐打湿了外裳。
突然一个人影在眼前晃过,我手里握着金剑,戒备的看过去。那人影正是张诚。
“公主,请随属下来。”
随着张诚向树林里面走,转过几个弯后只见不远处的树下坐着几个人,中间靠着树的那个正是文国太子文誉。
张诚打了声口哨,文誉身边的几个人便随即散开了。
“公主,主子在前面等您。”张诚说完也不见了踪影。
走到文誉的面前,只见他微微的闭着眼睛,左边的衣袖上沾着斑斑的血迹。
“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我的声音文誉睁开了眼睛,见我担忧的看着他,嘴边扬起了笑容。
“只是出了点儿意外,现在已经没事了。看着朝华为我担心的样子,我多希望……”说到这里时文誉脸上笑容变得苦涩起来,“我多希望你还是苏楚仪。”
我查看他伤势的手一顿,“我说过,你我之间两不相欠。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从衣袖里拿出一瓶芙蓉真露丸递过去,“你的伤势你自己清楚,若真无事,张诚也不必费尽心思引我前来。”
“呵呵。”文誉轻轻的笑了起来,一只手挣着地费力的坐起来一些。“朝华还是那么聪明。”他抬手在脸上一抚,借着微微泛白的天色,一张苍白的几近毫无血色的清隽面容出现在眼前。
看着面前的人露出本来的容貌,我没有一丝惊讶,因为早在那夜的凤栖亭时,我便知道了他是谁。
“文行之,你将文誉如何了?”
文行之与文誉之间的恩怨誓死方休,这次他易容成文誉的样子出使炎国,那真正的文誉现如今又在何处呢?
提起文誉,文行之清冷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仇恨与痛楚,“自然是血债血偿。不过,我还留着他的命。我要让他知道,失去所珍视的一切,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从未见过这样的文行之,我微微的别过眼,当初那个如天山雪莲般清雅的人当真只是一个幻影。
不过文誉的下场会如何与我无关,只是可惜当初他设局将我掳到西递软禁起来的事怕是无处讨还了。而且此时最让我在意的是文行之为何会受伤,从京城出来的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身边怎么只带了几个人?文国太子的护卫军呢?”
见我询问文行之眉头微微一皱,垂下眼睛回忆道:“前日午时我向你父皇辞行,因为怕有人借此机会横生枝节,我便让护卫军先行了一步。随后,我带着亲信乔装出城,避开官道准备来与你会合。可万没想到我带着人还没过定河就遭遇了截杀,幸好张诚暗中派了人接应,否则……咳咳……”
话说道这里时文行之突然一阵咳嗽,他连忙用手掩住嘴,可是鲜红刺眼的血还是透过了指缝。
见此情形我不禁也是一愣,刚才虽然看出文行之伤的不轻,但没料到会这般严重。若是没有张诚的接应,他怕是他过不了定河吧,我在心里暗暗的想。
“是什么人将你重伤至此?”
文行之师从行为诡异但武功深不可测的思无,就算意外遭到埋伏,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除非是有人知他甚深,对他了如指掌,而这样的人我只想到了一个。
“在定水河边截杀我的那些人训练有素,一看便是豢养的死士。而且我意外的发现,那些人的招式路数和曾经在历城县刺杀你的那些和一人如出一辙,极为相似。至于我身上的伤,是在离开安阳之前被师傅所伤。”
果然是思无。
其实思无严格算起来并不是文行之的师傅,至少思无本人是这么认为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师徒的情分,文行之就如同思无手中的一枚棋子,经过细心地雕琢,然后不遗余力的利用。
仿佛从一开始思无就安排好了故事的结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按照他预先设定的情节有条不紊的进行。对于文行之偶尔的忤逆,思无总是给予伤痛作为教训,却从来不取其性命,即使像上次在月见时那样遭到了彻底的反抗与背叛。
不知道文行之这次做了什么自作主张的事触怒了思无,我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递了过去。
“因为何事?”
文行之接过丝帕,默默的擦掉嘴角和手上的血迹。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瓶芙蓉真露丸,没有回答。
见他不愿说,我也不再追问。看着渐渐放亮的天色,我从地上站起身。
“这真露丸你记得按时服用,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
刚转过身正准备向林外走,文行之忽然叫住了我。转回头,只见他勉强的扶着树站了起来。
“那夜在凤栖亭,朝华是如何认出我的?”
我承认文行之的易容术天衣无缝,之前虽然对他扮成的文誉心存疑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我从未想到原来竟是瞒天过海、暗渡陈仓。
“易容术可以改变人的容貌身形,但是却改变不了自身某些原本的感觉。那夜我在碰触你手的一瞬间,便知道是你了。”那夜我因为夏梅身上的一纸便笺去了凤栖亭,结果看见了意外的一幕。也是在那夜,我知道了原来这次前来安阳的文誉不是真正的文誉。
“朝华还恨我吗?”
文誉定定的看着我,可是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那时因为他的欺骗我只是觉得伤心难过,却没有丝毫的憎恨。“你也何必再执着于那些过往,于我而言,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烟消云散吗?这样也好。”文行之喃喃自语了一句后突然笑了起来。
避过巡夜的侍卫,我悄然无声的回到了营地。刚要抬手撩起帐帘,玉蝶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着我被雨水打湿的外裳和裙裾,拉着我进了营帐。
“衣服都打湿了,快进去换了吧。”
干净的衣裙整齐的摆在了床上,玉蝶等在外间。我换好衣服后从里间从出来,只见玉蝶坐在桌前,正一下一下的拨弄面前的烛火。
摇曳的烛光在营帐里叫交错变换着不同光与影,玉蝶的脸上淡然安静,与我的目光交汇后淡淡一笑,似乎只是单纯的在等我回来。
在他对面坐下,我一手撑着头,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不知不觉的我竟然睡着了,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翻身坐起来,这时发现外面已经大亮了。仔细一闻,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飘着甜甜的香气。
“睡得可好?”这时玉蝶端了个托盘进了里间,托盘上摆着精致的小点。
我点点头,“抱琴的调香学的不错。”
玉蝶放下手里的托盘,替我披上外裳“时辰不早了,起来吃些东西吧。刚刚傅有雅派人来报,说文国太子已经到了。”
☆、故地重游
对于文行之的到来,傅有雅并不意外。随后文行之提出同行,傅有雅也欣然同意。
队伍继续前行,几天后到达了历城县,文国太子的护卫军也在这里等候着。大部分人马在历城县外驻扎,我与傅有雅、文行之等人带着随身的侍卫住进了历城县衙。
现在的历城知县名叫李易汕,上个月由朝廷派任来此。李易汕是去年的新科进士,为人刚正耿直,做事大胆,在他的治理之下,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混乱的历城县就归于平静有序了。
再次来到历城县,心境与几个月前来参加舞林大会时的完全不同。这次也算是故地重游,于是午后歇息过后,我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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