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盈语虽然出身陆家,但她现在贵为太后,就算陆家获罪,按律法也是与她无关的。不是我不答应,而是不能问责。”庆幕桦说这话时神情隐忍中带着些许不甘。
我眨了眨眼睛,好笑的看着他,“陆家获罪她不会被牵连在内,这点我自然明白。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坏了规矩的,就算身份再尊贵,也不能例外。”
“你……打算做什么?”庆幕桦倍感犹疑的问道。
我略带神秘的一笑,绕过庆幕桦朝门口走去,边走边道:“我怎么做并不重要,不过我相信最终的结果会是皇上所乐见的。”
“和宁。”庆幕桦在身后叫住了我,我没有回头,静静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大概会发生很多事,你自己要小心些。”片刻的沉默过后庆幕桦轻声说道。
他这是在担心我吗?但是比起我的安危他自己身上随时都有可能发作的毒才更危险吧。想到此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会小心的,也请皇上保重龙体。”
皓月当空,我和玉蝶坐在后园的长廊上品着从傅有雅那里带回来的桃花茶。
玉蝶拿起细青花白瓷的茶壶慢慢的倒了两杯茶,空气中隐约弥漫着桃花的清甜香气。
“娘亲当年特别喜爱这种桃花茶,每年都要亲手摘来,然后在亲自挑选晾晒。”玉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感叹道:“看着品相还不错,可惜这味道差了些。”
当年的宸妃很喜爱桃花茶,不知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后我忽然想到了傅有雅,我记得这茶也是他亲手焙制的。
“……事情还顺利吗?”玉蝶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时我才一惊,意识到自己刚刚走神了。
“怎么了?是在担心太子吗?”玉蝶关切的问道。
我摇摇头,“我相信太子哥哥,他一定会平安回到炎国的。”遥望夜空,我无奈的说道:“庆幕桦不打算找魏家帮忙,他好像有自己的一番计划。”
“哦?很有魄力的人哪。”玉蝶没有觉得意外,反而显得很有兴趣。
可问题不在于庆幕桦是不是个有魄力的人,关键是他将要采取怎样的行动我一无所知,这种脱离了掌控的感觉让我心里十分不安,对于不可预知的未来我满是担忧。
“我不会冒险,有了魏家的帮忙事情才会稳妥,我会按照原本预定的计划进行。”我看着玉蝶认真的说道。
“我倒是相信庆幕桦有能力扳倒陆家这棵根深蒂固的朽木,为什么不拭目以待事情的发展呢?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说不定。”玉蝶不以为意的笑笑,挑了一块不甜的云片糕递给我。
我推开他的手,“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说‘也许’这样不确定的话?没有意外,我不允许有意外。”话才一出口便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急了,茫然无措的看着玉蝶,想解释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玉蝶拿着云片糕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愣怔的看着我:“朝华,你最近怎么了?我只是随口说说……”
我低着头静默无言,突然起身绕到他的身后,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他。
玉蝶放下手中的糕点,握住我环着他的双手,柔声道:“朝华,这段时间我没有好好陪你,觉得孤单了吗?”
我摇摇头,刚想要说话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此时的表情,把脸埋在他的肩上。这时玉蝶稍一用力拉开我相握的手,然后转身把我拥在怀里。
我慌忙低下头,靠在玉蝶的怀里不肯抬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样的神情,只想藏起带了泪水的脸。玉蝶轻轻的抱着我,什么也没有说,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半个月之后,刑部上了一本厚厚的折子,内容是关于宁州运河案的查办结果。案子从当初负责运河修建的大臣查起,其中涉及了数十位工部、户部的官员以及管辖宁州的封疆大吏。这些人不问出身门第,一律革职后交大理寺问罪。
一时间庆国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随着案子更深入的调查,由私吞修建运河的库银又牵出了蓄意谎报水患灾情,之前国库所拨大笔赈灾银两多数没有修缮河道堤坝而是有人中饱私囊,而最终所有罪责的全部都指向了陆家。
庆幕桦大怒,随后降下旨意查抄陆家。一夜之间,原本风光无限的门阀士族便落得惨淡下场。覆巢之下,已无完卵,百年世家转眼间败落成泥。而对于这一切,傅有雅冷眼旁观,不知是默许还是说这一切本来就是他所期望的。
安和宫的瑄阁里,陆太后神情泰然的喝着蜜枣参茶,一旁的秦嬷嬷为她打着扇子。
我摆手命其他宫人都退到外面,让抱琴关上瑄阁的门。
“太后娘娘,事到如今您还有这般的闲情雅致和宁佩服之极。不过从今天起,您就要搬到西宫殿去住了。若是打扰了您的清净,和宁深感遗憾。”说完我挨着窗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摇着扇子笑意盈盈的看着陆太后。
陆太后放下手里的茶杯,神情平静的说道:“宁妃啊,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人,就算是陆家没落了,哀家的身份也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就算是皇帝来了,他也要尊我一声母后。”
“是吗?”我用扇子遮住上翘的嘴角,无限惋惜的说道:“只可惜来现在在这里的不是皇上,所以太后还是配合一点儿的好。真要是失手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是很好交代。”
陆太后平静的表情开始有些微小的波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大逆不道,就算皇帝不治你的罪,朝中百官也不会放任你胡来,到最后也要落得个祸国的妖妃、蛊惑帝王的骂名。”
“那些虚名我不在乎,我做事向来更看重实际。”我说话的语调平和的没有一丝波澜的起伏,“太后娘娘因陆家之事深感愧对先帝辅政的重托,遂自罚搬出安和宫,前往西宫殿思过自省。这个说辞朝中百官应该可以信服的吧。”
“没想到你为了皇帝竟会做到这一点。”陆太后紧紧的握着椅子的扶手,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为了他?”我轻轻的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只是暂时目的恰巧相同罢了。”
“你从一开始就处处与我相背而为,不为权势,也不为名利,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难道……你的目的是庆国?”陆太后徒然太高了声调,疾言厉色的质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的太多,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我摆手示意她不要太过激动,然后接着道:“对了,还记得当年那位待你情同姐妹的宸妃吗?而你又对那个温柔善良的人做了什么呢?陆太后,这么多年每每午夜梦回,你都不会良心不安,辗转难眠吗?你……”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直站在陆太后身旁的秦嬷嬷突然探手向我奔来,与此同时抱琴纵身上前挡了下来。几个过招之后,秦嬷嬷被抱琴折断了手脚扔在了地上。
“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宸妃?”看着秦嬷嬷面无血色紧咬嘴唇躺在地上轻微的呻吟,陆太后一脸惊恐的瘫软在椅子上。
“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我扫了一眼被废了手脚无法动弹的秦嬷嬷,然后起身走近陆太后,用扇子遮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当年都做过些什么你还记多少呢,怕是安逸奢华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已经忘记了吧。就算你沦为阶下囚,也不足以偿还那些过错。不过不急,在幽暗阴冷的西宫殿你会有很多时间来回忆往昔。”
我不再理会神色恍惚的陆太后,回身对抱琴说道:“找几个人把太后和秦嬷嬷送到西宫殿去,安排可靠的人仔细看好了,别出差错。”
“您放心吧,主子。寒素最近闲的无聊,正好用得上。”抱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来最近寒素的死缠烂打真的把她给惹烦了。
抱琴留在安和宫处理善后事宜,我出了安和宫没有坐车辇,而是独自沿着一侧的回廊信步而行。把陆太后送到西宫殿幽禁起来,之后的事情玉蝶会去处理,那是陆盈语与他之间的仇怨,由自己决定要怎么做吧。现在出现了更加棘手的情况,为了万无一失,我假借庆幕桦的名义对魏源和淑妃许下了重诺,如果我的许诺不能兑现,和魏家只怕会反目成仇。还有傅有雅,面对朝堂上的风云变幻静观其变,原以为在庆幕桦查办陆氏一门后他会有所动作,可十几天的时间过去了,他依然如常。
“娘娘似乎心有所虑,不知属下能否为您解忧呢。”
我闻声回头望去,只见从红漆的柱子后面走出一个人,褐色劲装,腰中佩剑,正是赤霄。
此刻看见他出现倒也不觉得惊讶,不管是傅有雅的命令还是他自己的意愿,都是时候该出现了。
“此地离御花园太近,人来人往说话不便,还是先回宸泱宫吧。”
赤霄点头,几个转身不见了踪影。我穿过矮树篱交织的小路,远远便看见一直跟在身后的车辇。等车辇停在面前,我上了车坐好,吩咐宫人即可回宫。
☆、醉清风
回到宸泱宫的清月小筑,赤霄早已经等在那里了。免去一切虚礼,我开口问道:“什么事?”
“如果公主担心魏源会有异心,大可不必为此烦恼,大人说只要娘娘一句吩咐,他愿为您扫除所有阻碍。”赤霄直言道。
尽管有了心里准备,但听了这话还是感到隐隐的不安。傅有雅不仅猜到了我的计划,还一步一步都清楚准确,他预料到庆幕桦不愿和魏家妥协,而我会因为此遇到棘手的麻烦。傅有雅很了解庆幕桦,这并不奇(…提供下载…)怪,因为之前他曾教导庆幕桦多年,可他似乎也很了解我,知道我会不顾庆幕桦的意思为保稳妥与魏源联手,还知道我担心魏家反噬。
我不错目光的看着面前的赤霄,打量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容。“赤霄,我想再确认一遍你对我忠心。”
赤霄单膝跪地,牵起我衣袍的底摆,轻轻的吻在那点点的桃花之上:“赤霄对公主的忠心天地可表。”
“很好,我相信你。”让赤霄起身在一旁落座,我凝视着他沉静的眼睛:“那么你来告诉我,傅有雅到底是什么人?他和当年的宁家、和宸妃有什么渊源?他为什么执着于庆国的江山,为什么要把玉蝶送上帝位?”
我问的直白而直接,没有任何委婉的避讳,赤霄向后靠了靠,对我道:“公主,你当真相信赤霄吗?您就不担心……”
我摆手打断了赤霄的话,手指划过扇子上精巧的图案,垂下眼帘说道:“担心什么?担心你欺骗我?我觉得你是个有分寸的人,应该不会做那么多余的事。”
赤霄沉静的眼睛里出现了微小波纹,“十年前,我漂泊无依,一心想要报仇为宁家正名却不得其法,就在这时已经是太子少师的傅有雅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不但知道我的身世,还知道宁家的事,他说他会帮我达成心愿,从此我就留在了他的身边。”他对于往事说得很简单,对于他是怎么侥幸逃过劫难的只字未提。“傅有雅说他是姑母的旧识,他还说姑母是为奸人所害才落得葬身火中,他要为她拿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我想这之中也包括了庆国的皇位,因为据说当年先帝有意立四皇子庆暮言为太子。”
傅有雅和宸妃是旧识,之前我隐隐就有所觉察,今天赤霄的话证实了这一点。可是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是怎么结识一介普通布衣的呢?傅有雅为了宸妃能做到谋权篡位这一步,他们之间的渊源怎能用旧识就一语带过呢?事情应该远远不止赤霄说的这样简单,只是又该如何去知晓答案呢?
见我一直沉思不语,赤霄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也许是公主会想知道。”
“是什么?”我问道。
“公主应该知道当今的陆太后并非皇上的生母,皇上是由一名无名无份的宫婢所生。可公主又是否知道这名宫婢出身宸泱宫,是宸妃进宫时从宁家带来的随身侍婢。”虽然赤霄的话听起来就像一段普通的宫闱秘闻,可他断不会突然说这些毫不相干的话,只是我还没猜到他的用意。
“据说当年先帝很宠爱宸妃,甚至到了独宠的地步,就算每天政务再忙也会去看宸妃。后来宸妃为诞下皇子,先帝更是一心要改立太子。可好景不长,因宸妃的侍婢趁着皇上酒醉偷穿了宸妃的衣服迷惑了皇上,事后皇上勃然大怒要处死那名宫婢,后来宸妃百般求情才保住一命。不过从此以后,皇上不再到宸泱宫,而那名宫婢也被送到了浣衣局。不久后,那名宫婢被查出有了身孕,宸妃想替她求一个封赏,可惜皇上闭门不见。而此时在皇上面前得宠的正是陆盈语,于是宸妃便将事情相托于她,可谁知几天之后宸妃被禁足在宸泱宫,至此宸妃失宠。好在四皇子庆暮言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先帝对其一直宠爱有加。再后来,祸从天降,一场莫名的大火烧毁了宸泱宫,而随后宁家也因党争之祸败落。”赤霄平时说话很少有音调的起伏,可刚刚提到宁家时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神情也变得阴沉了许多。
庆幕桦的生母是宸妃的随身宫婢,却因为贪图荣华富贵而背叛了自己的主子,而宸妃也因此失宠。我听到这里问道:“你恨皇上?”
“没错。陆盈语为了自己的荣华地位不择手段陷害了一心待他如亲妹的宸妃,可若不是那名宫婢贪图富贵迷惑先帝,她陆盈语又怎么会有机会。母债子偿,他生母犯下的过错,自然由他来还。”赤霄握紧了椅子的扶手,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我摆摆手道:“你这理由有些牵强吧。何况据我所知,皇上对他的生母并没有多少感情。”
赤霄定定的看着我,“怎么?公主难道也会是个儿女情长的人?”
“放肆。”我排翻了面前几上的茶杯,茶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茶水也溅了一地。
赤霄坐在那里没有动,他看着地上茶盏的碎片说道:“我无意冒犯公主,只是属下不明白公主为何要一再的维护皇上。公主用和亲的方式来到庆国,恐怕不只是意在两国修好这么简单。既然公主心怀宏图大业,就不应该对皇上还留有回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