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兴奋。生活是太单调了,她模糊的想著,单调得像一池死水,连一点波浪都没有。她跨了一级,再跨一级……忽然间,她站住了。
在楼梯的一角,有个小小的人影,正蜷缩在台阶上,双手抱著扶手下的铁栏杆。她一怔,仔细看去,才发现那竟然是多日无消息的的韦楚楚!那孩子孤独的,瑟缩的,瘦小的坐在那儿,弓著小小的膝头,下巴放在膝上,一对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睁着,头发依然零乱的披散在脸上,面颊上有著纵横的泪痕和污渍,这孩子哭过了。有什么事会让这小野蛮人流泪呢?更有什么事会让她深宵不归,坐在这楼梯上呢?灵珊不由自主的蹲下了身子。
“喂!楚楚!”她叫了一声,伸手去抚摩她的肩膀,一抚摩之下,才发现这孩子只穿著一件单薄的、白色尼龙纱的小睡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楚楚抬起头来看著她,嘴唇瘪了瘪,想哭
“我在等我爸爸!”她细声细气的说,往日那种蛮横粗野完全没有了,现在的她,只是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毕竟,她只是个小小的孩子!“你爸爸?”灵珊愣了愣。“你爸爸到哪里去了?”
“去上班。”“上班。”她看看表,将近十一点半了。“你的意思是,爸爸早上去上班,到现在还没回来?”
“嗯。”“为什么跑到楼梯上来?为什么不在家里等?”她不解的问。“家里没有人,我怕。”她的嘴角向下垮,眼中有泪光,睫毛闪了闪,她又倔强的把眼泪忍住了。
“家里没有人?阿香呢?”
“走啦!”“走了?”她更困惑了。“她走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楚楚撇了撇嘴。
“为什么会走?”她斜睨著楚楚,心里有些明白。
“不知道。她说不干了,就走啦!她把东西都拿走了!她骂我,她是坏人!”
灵珊更加明白了。点点头,她凝视著楚楚。
“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没有。”“不可能没有!”灵珊严厉的说:“你又踢她了,是不是?”
她猛烈的摇头。“抓她了?咬她了?打她了?掐她了?”
她拚命摇头,把头发摇得满脸都是。
“好,你不说,我也不管你!你就坐在这楼梯上等吧!”灵珊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当心老鼠来咬你!老鼠专咬撒谎的坏孩子!”楚楚从楼梯上直跳了起来,倔强从她的脸上隐去,恐惧和求助明显的写在她的脸上。
“我……”她嗫嗫嚅嚅的说:“我用打火机烧了她的衣服,她就走啦!”“什么?”灵珊吓了一跳。“你烧了阿香的衣服?”
“我不知道会烧痛她。”
“什么?”她越听越惊奇。“你烧她身上的衣服吗?”
“我烧她的长裤,把她屁股上烧了一个洞。她哭哩,哭完了就骂,骂完了就走哩!”
灵珊定定的望著韦楚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楚楚小小的身子,怯怯的倚著楼梯站著。她凝视著这个小女孩,谁说儿童都是天使?谁说孩子都天真无瑕?谁说人之初,性本善?她真想一摔头,置之不顾,这样顽劣的孩子,管她做什么?可是,楚楚忽然连打了两个喷嚏,接著,她就用小手悄悄的抓住了灵珊的衣摆,轻轻的拉了拉,低低的,柔声的叫了一句:“阿姨!”灵珊的心脏怦然一跳,这声“阿姨”那么甜蜜,那么温柔,像一根细线从她心上抽过去,唤醒了她所有女性温柔的本能。她长叹一声,弯下腰,她抱起那孩子,叹息的说:
“你应该上床睡觉去!”
她抱著楚楚,走到四A门口,大门虚掩著,如果有小偷,把这家搬空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推门进去,那一屋子冷寂的空气又对她包围了过来,她不自觉的就打了个寒噤。把楚楚放在沙发上,她望著那阒无一人的房间,心里竟有些发毛。真的,这空空落落的房子,确实令人有恐惧感。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而楚楚却怯怯的说了一句:
“阿姨,你不要走,你陪我!”
“你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他常常不回来睡觉。”
这不行!她皱了皱眉,忽然决定了,从皮包里取出了原子笔,她在茶几上找到一本书,撕下书上的空白扉页,她匆匆的写了几行字:“韦先生:你的女儿在我家,阿香大概不堪‘虐待’,已不告而别。请来我家接楚楚。
灵珊”
她把纸条放在茶几上,用烟灰缸压著。就返身握住楚楚的手,说:“走!先到我家去!”楚楚顺从的站了起来,显然,她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对于留在空屋子里更是心寒,她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撒野撒赖,反而乖巧而听话。跟著灵珊,她们走出了大门,灵珊把房门关好,才牵著楚楚回到自己家里。
用钥匙开了门,客厅里空空的,似乎全家都睡了。灵珊不敢吵醒父母,刘思谦每天早上六点钟就起身,八点要上班,刘太太也跟著要起床。她用手指压在嘴唇上,对楚楚低声警告:“嘘!不要出声音!”楚楚懂事的望著她,点了点头,她牵著楚楚,一直走到自己和灵珍合住的房间里。
灵珍还没睡,躺在床上,她正捧著一本“安娜·卡列尼娜”看得津津有味。一眼看到灵珊牵著个小女孩进来,她诧异得书本都掉到地上去了。
“这是干嘛?”灵珍问。
“我在楼梯上‘捡’到了她。”灵珊说:“没法子,我们得收留她一夜!”“你从小就喜欢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猫哩,狗哩,小鸟哩……都往家里抱,可是,这次,你收留的东西实在奇怪。”灵珍说。一面笑嘻嘻的伸手去摸楚楚的头发,楚楚立即一副备战态度,脖子一硬,就把头转了开去。
“你最好别碰她,”灵珊警告的说:“她会咬人。”
“什么?”灵珍瞪大了眼睛“咬人?”“她是一只刺猬,浑身都有刺。”
“你把这刺猬带回家来干嘛?”
灵珊扬了扬眉毛,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就把楚楚带往浴室,给她洗干净了手脸,楚楚又连打了两个喷嚏,再连打了两个哈欠,她显然是又冷又累又倦又怕,现在,一来到这个安全而温暖的所在,就再也支持不住了。灵珊看她不住用手揉眼嫂哈欠连连而睡意惺忪,就也不多问她什么。从浴室出来,灵珊给她刷了刷头发,整理好睡袍,梳洗干净了的韦楚楚倒真像她的名字;是楚楚可怜的。灵珍希奇的看著这一切,问:“你让她睡在哪儿?”“和我睡一张床。”灵珊让那孩子上了床,用棉被好好的盖住她。楚楚的头一接触到那软绵绵的枕头,睡意立即爬上了她的眼皮,她朦朦胧胧的望著灵珊,忽然对灵珊甜甜的一笑,就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即就酣然入梦了。灵珊呆呆的注视著这张白皙而美丽的小脸,被她那一笑而震慑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楚楚笑,从不知道这孩子的笑容竟如此具有魔力。
“喂,灵珊,我看你对这孩子中了邪了!”灵珍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这是那家的孩子?”
“四A的。”灵珊喃喃的说。
“四A?这是人名还是绰号?”灵珍更迷糊了。
灵珊回过神来,走到梳妆台前面,她一面梳头卸装,一面把和韦楚楚相识的全部经过,告诉了灵珍,灵珍听完,看了床上那熟睡的孩子一眼,她说:“我有预感,你在惹麻烦。”月朦胧鸟朦胧5/40
“不是我惹麻烦,是麻烦惹我。”灵珊说,走到浴室去放洗澡水。“假若是你,也会惹这麻烦的!”
“我不会!”灵珍说:“这种顽童,就该把她关在空屋子里关一夜,让她受点教训,她以后才会重视陪伴她的人,才不会欺侮女佣!”灵珊怔了怔,想想,这话倒也有理,只是,这样来对付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未免太残忍了一些。洗完澡,换上睡衣,她走到自己的床边,看著楚楚,她不禁有些失笑,怎样也没料到,她要和这孩子同睡,床不大,今晚别想睡得舒服了。怕惊醒孩子,她小心的躺上了床,紧挨著床边睡下,伸手关了灯。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没有睡著,只因为身边多了个孩子,她又不敢翻身,又不敢碰到她。好不容易,她终于朦胧入睡了,大概刚刚才进入迷糊状况,她就被一阵门铃声所惊醒,从床上跳了起来,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门铃又响了,同时,灵珍含糊的问:“是门铃吗?”灵珊开亮了灯,看看手表,凌晨两点!这是什么冒失鬼?灵珍也醒了,打个哈欠,她说:
“告诉你在惹麻烦吧!”
一句话提醒了灵珊,是韦鹏飞来接孩子了,在凌晨两点钟!她慌忙跳下床,怕惊醒了父母,她披上一件晨褛,直奔到客厅里去。但,刘太太已经醒了,从卧室伸出头来,她惊愕的问:“什么事?谁来了?”“妈,你去睡觉!没事!”
灵珊冲到大门边,打开大门,果然,韦鹏飞正挺立在门外,一阵酒气扑鼻而来,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几乎是半醉的!但是,他的神情严肃而口齿清楚:“刘小姐,我女儿又做了什么坏事?”
“她放火烧走了阿香。”
“放火?”韦鹏飞的眉毛在眉心虬结了起来。
“是用打火机去烧阿香,把阿香烧跑了。”灵珊简短的说:“你等著,我把她抱过来,她已经睡著了。”
她折回到卧室去,刘太太已披衣出房,大惑不解的看著女儿,愕然的说:“你在忙些什么?”“没什么。邻居来接他的孩子。我当了三小时的babysitter!”跑进卧室,她从床上抱起熟睡的楚楚,那孩子模糊的呓语了一两句,居然没有醒,头侧在灵珊的肩上,照样沉睡著。刘太太眼看女儿抱出一个孩子,惊讶得张大了嘴,话都不会说了。灵珊把楚楚抱到门口,交给韦鹏飞说:
“抱过去吧!”韦鹏飞接过了孩子,并不抱她,他重重的把孩子往地上一顿,楚楚在这突然的震动中惊醒了过来,茫然的睁大了眼睛赤著脚,摇摇晃晃的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韦鹏飞不等她站稳,扬起手来,他就狠狠的给了她一耳光,苍白著脸说:“跟我回去!让我好好的抽你一顿!”
楚楚被这突来的耳光打得跄踉著差点摔倒,韦鹏飞一伸手就拎住了她背上的衣服,像老鹰抓小鸡般把她抓住,倒拖著往自己的房门口拖去。灵珊大惊失色,她慌忙追了出来,嚷著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打她?你怎么这样残忍!你没看到她正睡得好香好沉吗?你……”
“刘小姐,”韦鹏飞铁青著脸,回头对灵珊说:“是你告诉我的,如果我再不管她,十年后,我会到感化院里去找她!与其十年后去感化院找她,不如今天先把她打死!”
楚楚在这一耳光之后,又被这么一拖一拉,她是真的醒了,恐惧、疼痛、惊吓……同时对她当头罩下,她“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韦鹏飞怒吼一句:
“闭嘴!你放火烧人,还敢哭,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同时,他打开了房门,把楚楚直摔了进去。灵珊看他的神气不对,横眉竖目,声音都气得发抖。心里就怦然乱跳,顾不得避嫌,她直追出去,紧张的喊:
“韦先生!你听我说!韦先生,你不可以这样乱来!韦先生,她只是个小孩子……”
忽然间,她身子被抓住了,她回头一看,刘太太正一把抓住她,蹙著眉头说:“你疯了?灵珊?穿著睡衣往别人家跑?”
她犹豫了一下,楚楚的一声尖叫使她心惊胆战,她仓促的对母亲说:“妈,我的睡衣很保守,没关系,我要去救那个孩子!她爸爸要打死她!”挣脱了母亲,她奔到四A的门口,房门已经关上了,她听到门里一声尖锐的大叫,紧跟著是皮鞭抽下去的声音,她心惊肉跳而额汗,发疯般的按著门铃,她在门外大叫大嚷著:
“开门!韦先生!开门!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打她!你会打伤她!开门!韦先生!”
门里,皮鞭的声音一鞭一鞭的传来,夹带著楚楚的尖叫和号哭。她用力敲击著门铃,死命的揿著门铃。终于,门开了,韦鹏飞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手里提著一根皮带,眼睛发直,声音沙哑:“你要干什么?”她直冲进去,冲向倒卧在地毯上的韦楚楚。月朦胧鸟朦胧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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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珊奔到了楚楚身边。
韦楚楚倒在地毯上,身子蜷缩得像一只小小的虾米,两只腿都弯在胸前,瘦瘦的胳膊死命的抱著膝盖。脸上泪水纵横,眼睛恐惧而惊惶的大睁著,头发沾著泪水,湿漉漉的贴在面颊上。灵珊在她身边跪了下去,小心的掀开她的睡袍,那孩子立即浑身掠过一阵痉挛,她喉咙里不住的干噎,却惊吓得不敢、也无法哭出声来。灵珊望著她那裸露的大腿,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在那稚嫩、白皙的皮肤上,一条条鞭痕清晰的凸了起来,又红又肿又带著血痕。灵珊回头望著韦鹏飞,怒火在她整个胸膛里燃烧:
“你残酷得像只野兽,韦先生。她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么下得了手?”韦鹏飞关上了大门,身子靠在门上,他眼睛疲倦而神情萧索,脸色苍白得像蜡,他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对楚楚投了过来,低声的,自言自语的说了句:
“养不教,父之过。”说完,他的眼眶陡然湿了,闭了闭眼睛他颓然的转开了头,不再去看楚楚。灵珊心中一紧,有股怆恻的情绪立即抓住了她,她竟不忍再去责备那个父亲。低下头,她再细心的检查楚楚,于是,她发现她手臂上、腿上、身上、甚至脸上……到处都伤痕累累,到处都破了皮,还夹带著瘀伤和撞伤,那父亲下手竟毫不留情!灵珊把楚楚的头扳转过来,让她面对著自己,楚楚不住的颤抖,不住的痉挛,不住的抽噎……就是哭不出声音来。她显然是吓坏了,吓得失魂了,她这种惊惧的神态比她身体上的创伤更让灵珊担心,她低喊了一声:
“楚楚!”那孩子怔怔的望著她,大眼睛瞬也不瞬。
灵珊想站起身来,想去找一点药膏来给她搽,谁知,她的身子才一动,那孩子就忽然伸出小手,牢牢的扯住了她的衣裙啜泣著叫:“阿姨,不要走!”“哦!”还能说话,证明没被吓晕。灵珊吐出一口气来,慌忙把楚楚一把抱住,从地上抱了起来,她轻拍著孩子的背脊,安慰的说:“放心,我不走!我陪你!”回过头去,她瞪视著韦鹏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