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历正埋首在浩淼的史海中,没听到夏小满轻轻敲门的声音。夏小满考虑再三,还是觉得这个时候打扰他不太恰当,决定就站在门口等等。
她刚向后退了一步,就被一个慌慌张张冲进来的学生一把推到了一边,脚一崴,崴断了高跟鞋的鞋跟。那学生跑得满头大汗,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奔到顾历身边气喘吁吁地说:“老、老师,姚敏在体能测试的时候晕倒了,好像是心脏病犯、犯了……”
顾历带的这一批学生是大一的新生,都很resh,遇到事情就容易慌张,处处倚赖这个班导。顾历从前每到晚上十点钟就准时关手机,现在则是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机,生怕这些没头苍蝇撞出什么麻烦来。一听班上的女生犯了心脏病,顾不上其它了,起身就往操场跑。
夏小满正在外头懊恼自己的鞋,没听见那学生说什么。只看见顾历大跨步往外走,一着急上去就拉住他道:“顾教授,我是《新晨周报》的记者,约好了今天的采访,我……”
顾历没等她把话说完,一把扯掉了她的手扭头就走了。
夏小满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她可能是把自己的采访对象给放跑了,愤愤脱下坏掉的那只鞋,干脆靠在墙上等顾历回来。
顾历这一去花了不少时间,把那晕倒的学生送到医院,直到医生说没有大碍了,又安排好学生轮番值班,他才回到办公室。看见门口蹲着个光脚的女生,还以为又是哪个学生出了问题,正伸手欲拉她起来,被夏小满躲开了。
“请问你是?”顾历客气地问。
夏小满还沉浸在对阵亡的高跟鞋的沉痛哀悼中,满面悲戚之色地回道:“我是《新晨周报》记者,顾教授。”
顾历这才想起来下午的确是约了一个采访的,歉意顿生,却见夏小满已经一瘸一拐自己进了办公室,苦笑一下,估摸着自己是把这个小姑娘给得罪了。
“你不是因为我冷落了你才生气的?”顾历愕然,眼前这个已为人母的女……女性似是另有生气的缘由。
“你的学生满头大汗来找你,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有急事,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就生气吗?”
饶是顾历已经达到一百八的智商也搞不懂了,除此之外自己难道还做过什么让她气到扭头就走的事吗?
唐秒看着夏小满憋成猪肝色的脸和顾历蹙起的眉头,挺身而出充当那个和稀泥的角色:“小满,那你到底在气什么啊?”
夏小满一急眼话都说不利索了,指着顾历冲自己的上司告状:“他,他,他骂人!”
顾大教授彻底糊涂了,虽然总有人说他嘴巴太厉害,但是那天在采访的过程中他说话一直都是很谨慎的。加上对把夏小满遗忘在办公室门外长达两小时之久的事情心存愧疚,还不自觉带了些谦恭的味道。夏小满说他骂人,这可实在是莫须有的罪名!
“他骂你什么了?”唐秒一颗好奇心被夏小满激得呼之欲出,不断追问她那天顾历究竟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
夏小满在唐秒的连环攻击下,终于说道:“他说我才比颜芮,德若金莲!”
“夏小姐,我是这样说过,什么时候中华文化已经把对女性的赞美变成了骂词?”
“赞美?顾教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颜芮是人体艺术模特,那那那那是拍裸|照的!你说我才比颜芮,不是说我,我……”夏小满说不下去了,好歹自己儿子还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看着自己呢!好吧,人体艺术也是艺术,可她都是当妈的人了,顾历怎么能这样“轻薄”她?
智商一百八的顾大教授终于明白自己笨在哪儿了,就笨在把这个跳脚的小女人想得太聪明!
他无奈地摊摊手说:“夏小姐,此颜芮非彼严蕊。我说的严蕊是南宋时期的著名女词人,‘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这句词你总听过吧?就是这个严蕊写的。”
他本以为用一位女词人来夸一个记者应该算是恰当之举,没想过这个被夸的压根就没能领会精髓,甚至还把他的原意曲解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唐秒惆怅得直翻白眼,又一次把夏小贝搂在怀里蹂躏他:“小贝啊,还是你来代替你妈给我工作吧?”完了又指摘夏小满:“除了那些三流八卦小报,你还能不能看点儿别的充实一下心灵?”
夏小满哼哼一声反击:“我的确不应该只看《新晨周报》这种三流八卦小报。”
顾历颀长的身体轻轻靠上沙发背,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笑着对夏小满说:“既然夏小姐已经知道我并非是在骂你,是不是可以公事公办,开始你的采访了?”
“谁说这事儿完了?就算我不知道严蕊是谁,但我可知道‘德若金莲’是谁!你说我像潘金莲,是不是?”
“是。”
好啊!夏小满抓住罪证了,“潘金莲那种千古那什么……道德败坏的女人,我哪里像她?你敢说你这不是在辱骂我?”
顾历伸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轻轻擦拭,黑曜石一样的眼镜不透过镜片直接看向夏小满,带着一丝揶揄的味道说:“都以为陈世美是抛弃妻子的负心汉,都知道崇祯是明代的亡国君主。可是事实上,陈世美是刚正不阿的清官,崇祯是勤俭恤民的明主。夏小姐怎么知道,潘金莲就一定是那种千古那什么的女人?”
夏小满噎住了,的确,历史上的误会实在太多,顾历是科班出身,不比她这种最多看看历史剧的门外汉。跟一个大学历史教授讨论历史,夏小满没有这个胆。
顾历看她不吭声,放柔了声音道:“历史上的确是有潘金莲这个人,她的夫婿也的确叫武大郎。但是真实的潘金莲其实是一个贤良淑媛,与你所知相去甚远。”
夏小满懊恼不已,恨不能把脑袋埋进地里去。当着自己上司和儿子的面出丑也就罢了,偏偏误会了人家的一番好意,在背地里狠骂了顾历整整两天。
“我本来历史就不好,谁让你夸人还用专业角度夸……”
顾历失笑道:“好吧,这的确是我的不对。我将吸取历史教训,下次夸你找些你听得懂的话来说。”
《新晨周报》的执行主编唐秒,自认有一双识人的慧眼,此时也不由反思这双慧眼在当初看上夏小满让她做记者的时候是不是得了什么临时性白内障。
好在接下来的采访很顺利,顾历讲的课被学生喜(…提供下载)欢不是没有道理,他很会主导谈话的节奏,知道什么应该详细解释什么应该简略带过。而且他能够适应夏小满的采访风格,往往夏小满一个问题问出来,他已经能够预测出接下来的那个问题是什么了。
最让唐秒和夏小满欢欣的是,顾历是个讲话很真实的人,不像有些被采访的,一听说能上报,官话套话大话滔滔不绝,恨不能把马克思主义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都背一遍似的。每次碰上这种人,夏小满为了能把文章写得有看头一点都得绞尽脑汁。
顾历不一样,只要是他说的话,绝对都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不加粉饰的。比如夏小满笼统地问了下他对现代大学教育的看法,顾历立刻就表示“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的精神基本已经处于颈上悬绳的半死状态了。相比之下,民国时期的大学是高等教育的巅峰,再要攀登至如斯高度,谈何容易!
他说话的语速并不很快,但极为流利。顾历说,他决定到大学当老师前做了不少练习,就是为了在有限的课堂时间里既能教给学生更多的东西,又不至于让他们感到难以接受。
当然,在唐秒的暗示下夏小满也没忘了八卦地询问顾历一些私人问题,但都被顾历技巧性地避过了。几个回合之后夏小满就知道这个大学教授不大愿意谈论自己的事,于是也就乖觉地不再纠缠,把话题往高处升华。
这场采访开始时还只是夏小满与顾历一对一,到后来唐秒和夏小贝也参与了进来,干脆变成了一场悠闲的谈侃。
当晚,夏小贝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这样一段话:“唐阿姨看顾叔叔的眼神好像许聪聪看棒棒糖。我妈好几次都笑得很夸张,我几乎能通过她大张的嘴看到她的心肝肺。虽然我没能插上几次话,但是我和顾叔叔多次用眼神进行了男人之间的交流!”
第5章 地下工作者
昨晚睡了个好觉,我想这是因为晚饭时没有吃夏小满做的胡萝卜。
昨天下午顾叔叔的采访完成之后,唐秒阿姨要请我们吃饭,结果师叔叔来了,于是变成了唐秒阿姨请顾叔叔吃饭,师叔叔带我和我妈去他上次说的那家新开的西餐厅。
夏小满吃饭时大出洋相,她盘子里的那块牛排一直在跟她做对,最后夏小满看它的眼睛都在喷火,差点儿把五分熟的牛排给烤焦了。
这顿饭吃得不能算愉快。我看电视上演,男人请女人去西餐厅吃牛排,通常都是为了营造浪漫的气氛,有时还有在一旁拉小提琴的。师叔叔一定没有想到,夏小满是个“浪漫绝缘体”,吃牛排变成了搏击赛,最后我妈不得不一肚子窝火回家煮了一碗方便面。
夏小满到底哪儿好啊?
今天是约好了要去看刘老师的日子,许聪聪他们班自发凑钱买了一个大果篮。郭犇从家里拿了两瓶高度数白酒,被许聪聪大骂一顿。
放学之后我们在校门口集合,坐公交车去刘老师家。
许聪聪班上的另一个代表叫孙筱,英语课代表,也是个女生。她出生在加拿大,五岁的时候全家才回国,英文讲得特好!郭犇一看见孙筱眼睛就亮了,凑上去跟人家拽英语,许聪聪在后头捂着嘴吃吃笑。郭犇英语之烂可谓全校闻名,他至今都分不清I、me、my的区别,英文单词下面要用汉语来标注发音。比如“picture”下面他就写“屁可吃”,“good morning”下面则写“狗的毛硬”。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翻郭犇的英语课本,能开心一整天。
公交车上,郭犇非要挨着人家孙筱坐,我和许聪聪只好坐在他们后面。我偷偷看了许聪聪一眼,还好她没有不高兴。
阳光从车窗里照进来,洒了我一身,非(…提供下载…)常舒服。我听着郭犇咋咋呼呼的声音,闻着许聪聪身上甜乎乎的糖味,眼皮忍不住在打架。
朦胧中我看见马路边有一对男女非(…提供下载…)常亲热地靠在一起走过。我立马就清醒了,因为那个男的我见过,是刘老师的丈夫。和他在一起的人显然不是刘老师,但是却挽着他的胳膊,还一个劲儿冲他笑。
我想去叫许聪聪看,但是车开得很快,一眨眼就看不见他们了。
刘老师看到我们的时候非(…提供下载…)常吃惊。我们并没有告诉她要来看望她,许聪聪说这是一个惊喜。但是经我观察,刘老师并不是很“喜”。她跟我们说话的时候有一些心不在焉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好像刚哭过的样子。
许聪聪神经大条,没有看出刘老师情绪不太好,不停地说他们班最近又发生了哪些事。孙筱和郭犇凑在婴儿床边上看小宝宝。
我觉得我们似乎来得不是时候。联想到在公交车上看的那一幕,我想自己可能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找了个借口,早早就把许聪聪他们从刘老师家拉出来。送走了孙筱之后,我把这件事对许聪聪和郭犇说了。
许聪聪跟炒熟的豆子一样蹦起来,大声嚷嚷:“夏小贝你没看错吧?这怎么可能呢?”
郭犇也表示半信半疑。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完全确定,毕竟刘老师的丈夫我只见过一两次,而且当时我正处于困倦中,车开得又快,看错了也是很正常的。不过如果仔细分析一下,我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首先,刘老师今天明显心情不好,跟许聪聪说话都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其次,刘老师刚刚生完小宝宝,她的老公应该在家照顾她才对,可是家里只有刘老师一个人在,她也一直没有提起她的丈夫。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左右眼视力都是5。2。
我们吃着雪糕慢慢往回走,许聪聪长吁短叹,郭犇居然也露出了罕有的忧郁表情。因为我们真的都很喜(…提供下载)欢刘老师啊!
夏小满说过,当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不要慌张,首先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困难,全面了解,然后保持冷静,想对策。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唯一的缺点在于夏小满是个“理论家”,她从来不善于面对困难和解决困难。
经过一番思考,我提议,这件事不能声张,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搞清楚刘老师的老公到底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如果他真的做了,我们都不会轻饶他!
讨论之后,我们制订的初步行动计划是:每天下午放学后到刘老师家楼下蹲点,监视刘老师老公的一举一动。
电视上讲,跟踪这种活动,参与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我们三人进行了分组,每人轮两天,休一天,早上提前十分钟到学校,汇报昨日的见闻。
郭犇对这件事热情很高,激动得脸都红了。我认为他并不是因为能帮助刘老师而感到高兴,而是纯粹觉得跟踪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好吧……我也承认,这的确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至少听起来是这样的。
我跟夏小满说,往后放学后我要和同学一起学习,会晚回家。夏小满十分吃惊,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会说话的青蛙。我立刻就知道自己这个借口的不高明之处了,作为夏小满的儿子,我完美继承了她不爱学习的优秀品格。夏小满还担忧地问我是不是乱吃东西吃坏了脑子。
跟踪活动进行得不大顺利,我们在刘老师家楼下埋伏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她老公的人影。更何况我们晚回家也是有限度的,每天只能蹲点两个小时。
“夏小贝,你觉得咱们这样能成吗?”郭犇头上戴着个树枝编的帽子,脸上用她妈妈的化妆品擦得黑黑绿绿,伏身在一排矮树后面。他说这叫专业,我觉得很搞笑,刘老师的老公压根就不认识我们,就算我们光明正大走在他旁边他也不会知道我们地下工作者的身份。
“持之以恒最重要。”
“可是我饿了。”郭犇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紧接着我就听到了他肚子在叫。
郭犇和许聪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昨天和许聪聪搭档的时候她一直不停往外掏糖果,糖果纸扔了一地,搞得环卫大妈一直对我俩虎视眈眈。
其实我自己也已经有点儿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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