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这个时候村子还处在酣睡中,今天却人头攒动,大家提着一袋袋的贡品兴高采烈往路口赶。所有木屋的窗子都透出灯光,驱赶了黑夜和孤冷。凡是有车的人家,甭管大车小车拖拉机,都隆隆开出来,比赶集还拥挤。顾叔叔和夏小满一左一右拉着我,挟裹在人群车队中往前挪动。
短短一段路竟走了半个小时。
路口处早已整齐停了两排车,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张奶奶家的大卡也赫然在列。为了避开人潮,张爷爷不到三点就把车开出来了,让它雄赳赳排在前面。
刚站了一会儿,有十几个叔叔抬着几张长长的红色桌子来了,顾叔叔告诉我那个叫“贡案”,专门放贡品香炉的。
村里的祭路很特别,不怎么庄严,反倒有几分娱乐的性质。贡案虽长,但只有几张,远不够全村这么多家人放贡品,所以是要“抢”的。
抢贡案每家派出三个人上阵,分别站在离贡案三百米、六百米和九百米的路上。最远的人拿香炉,往进依次拿酒和果肉菜肴。有点儿像接力赛。贡案附近也候着两个自家人,等贡品一到,立刻往贡案上摆,抢占的贡案面积越大越吉利。
我们派出的三个选手分别是夏小满、顾叔叔和张奶奶的儿子张天云叔叔。贡案旁守着张奶奶和天云叔的媳妇,都是干惯家务活儿手脚麻利的。
我发现,但凡是头脑简单的,四肢都比较发达,郭犇啊夏小满啊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当然了,像我这样德智体美劳兼备的那可是百年才出一个的奇才。不过夏小满的运动能力连我也相形见绌,不然怎么干得了四处奔波的记者工作?
她此刻正精神抖擞地抱着香炉站在起跑线上,虽然只睡了三个多小时,但那眼神贼亮。我抱着她的大衣乖乖站在路边,心里不由自主也跟着紧张。
待到村长爷爷一声令下,挤在起跑线上的人们立刻撒腿就跑,边跑还要边点燃香炉里的贡香。那贡香一束十八支,迎风点起来十分不方便。若是不能全部点燃,是一件非(…提供下载…)常晦气的事。所以大家宁愿脚下面慢一点,也要以点燃香为第一要务。
夏小满奸笑不已,一个转身背向前方开始倒着跑,同时手一抬,手指一拨,一簇十几厘米高的火苗“嗖”一下冒出来。那么大的火,别说点香了,那贡香差不多被烧了一半。
那是顾叔叔昨晚给她的秘密武器,他改良了天云叔的打火机,让火力提高了三四倍,而且不容易被风吹灭。
夏小满欢呼一声,转回来大步冲刺。夹杂在一众男人之间,她轻灵得像一只云雀。
顾叔叔手里提着两瓶米酒,笑着看夏小满三步跑两步跳地冲过来。眼看就要到跟前了,后面的大军也蜂拥而至。
大路上的积雪早在前一天就清扫干净了,但即便如此,还有些细碎的冰凌,不注意的话很容易滑倒。夏小满仗着身轻如燕灵巧地在路面上穿行,后面那些脚步沉重的男人们却屡屡栽倒在地面上,摔得七荤八素。
眼瞅着夏小满就要以绝对优势拿下第一了,后面跟着的一个跌跌撞撞的男人忽然一下从我的视野里消失,直挺挺倒在地上。
“小心!”我惊叫道,不意外这个动作就要波及前方一步远的夏小满——她被踢到了脚后跟。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却见顾叔叔手一伸,就将前扑的夏小满捞到他面前,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夏小满忽然双脚腾空,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转头看见顾叔叔近在咫尺的微笑,顿时脸红了。我很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夏小满的大衣里,真是,当众调情,该该该该死!
“美人”在怀的顾叔叔却没有放手的打算,十分干脆地抱着夏小满开跑。
夏小满一手抱住香炉,一手紧紧搂住顾叔叔的脖子,兴奋地喊起来。
顾叔叔个子高,腿长,先天优势本就让他鹤立鸡群。何况他还练过武,身体倍儿棒,抱着个夏小满也不见有什么吃力的。后面的男人们一边追一边嗷嗷喊:“顾老师太过分啦!”顺手从路边抄起个女的扛上肩奋起直追。没有人料到会起这种变故,男人嘛,最看重的就是面子。要是顾叔叔负重数倍还能摘得头名,恐怕会成为其他男人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所以干脆先让彼此条件持平,也算是守住了一份尊严。
场边可就乱了套,看热闹的女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就纷纷被扛走了,惊呼声此起彼伏。还间或能听见有人在大喊:“二锤子!你媳妇该减肥了!想重死老子吗?”
“靠!谁让你扛我婆娘了?!”
一个严肃中透出一丝紧张的声音响起:“谁家的小王八羔子?扛老头子干什么?”
“诶?村、村长?你啥时候站在那儿的?”
村长爷爷大怒:“瞎了你小王八的眼!老头子你也要,嗑断你的狗牙!还不放我下来!想把我肠子也颠出来吗?”
人群顿时哄笑起来,我乐得就差躺在地上打滚了。
后来我上大学了,有一回学校组织我们体验生活回到毒狡村,我才知道,自从这一次以后,抢贡案的比赛就改了规矩,汉子们上场都要背着自己的媳妇,以免再出现乱抢乱抱的事件。不得不说,顾叔叔对毒狡村的影响是很深远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我单说眼前。
眼前顾叔叔率先跑到最后一棒的天云叔面前,米酒香炉全都交给天云叔。天云叔将贡品捆了一包背在背上,丝毫不妨碍他接顾叔叔的东西。但见他沉默地卯足劲儿,像一只狐狸,轻灵堪比夏小满,速度不输顾叔叔,眨眼工夫就冲到贡案前了。张奶奶和天云叔的媳妇立刻卸下贡品,严谨有序地按照规矩啪啪啪摆了半张桌子。
大家都鼓掌叫好,我也高兴得不能自己。
吵闹中我听见夏小满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一个没有见过的陌生号码。看着被人群包裹的夏小满,我果断按下了接听键。
“喂……”
“小……小夏……”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轰然响起。
“您~是~谁~啊?”我用力冲话筒喊。
“小夏……我……我们……等……回……回来”
我皱起眉头,那边的信号不好,加上耳边震天响的鞭炮,使得我压根听不清那人说了些什么。
我大吼一声“你过一会儿再打过来吧”就挂了电话,也不知道那人听见了没有。
鞭炮声撞上了远方的大山,掉进了清凌的河水,响应着人们的欢呼。我们都以为,这将预示着新一年的吉祥和幸运。
第83章 潇洒入敌营
夏小满在村里留到元宵节完便带着儿子回城了,顾历则一直等到临近D大开学,村里原本的老师陆续回来才悄没声儿收拾了行装。
他原本打算悄悄离开,但学生们的嗅觉竟然异常敏锐,早就闻出了味儿。也不知他们从哪儿打听出顾历要离开的确切时间,居然一大清早在张美丽家门口堵住了顾历。
“顾老师,您还会来吗?”一个往日最为调皮的男孩咬着嘴唇充满期待和不舍地仰头看着顾历。
顾历拍拍他的头,“臭小子再偷人家的鸡,堵别家的烟囱,我就不来了。”
其他学生都唰一下转头,以严厉的警告眼光盯着男孩。
男孩忙连连摆手,“不敢了,再不敢了!要好好学习呢!”
几个女生牵住顾历的袖子抹起眼泪来,顾历赶紧手忙脚乱安慰一阵,从行李箱拿出他带来的书分送给学生们,又频频许诺以后有机会就来看他们,给大家上课,并且欢迎大家随时去他家做客,才算是稳住了学生们的情绪。
“顾老师,俺们给你擦个车吧!”
“对对!擦得干干净净回城!”
顾历看着这些质朴单纯的孩子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鲜有口拙的时候,此时却除了“好”再吐不出第二个字。他们能给的很少,但是他们愿意全部都给予。当老师最高兴的,莫过于能与每一个学生以心交心。
他没有阻止,因为不能阻止。孩子们是有备而来的,水桶抹布都备齐了。他被赶得远远的,苦笑着看几十个学生七手八脚地忙活。
他的车自从开来就再没有动过,一直停在张美丽家的院子里。长时间下来积了一层尘土,加上又下了几场大雪,几乎要看不出车子原来的颜色了。
学生们动作都很利索,没多久就将小车擦洗得能清晰照出人影来。
顾历最后一次和他们告别,摇上车窗开车而去。
他没有开上大路,而是先去了村东头。从夏小满的多次蹲点汇报中,他已经对尚未谋面的福祥公司有了大致的了解。这些天过年,他一点儿也没闲着。除了和唐秒定时通电话外,他还联系了几个现在在D市混得颇有名望的同学。甚至几经曲折找到了还在南非的老师,从多方面对公安局施压。开始他也考虑直接请张淑烨出面,思前想后还是放弃了。老实说,张淑烨待他确实很好,将心比心,他对她那些陈旧的怨气终是消散无几了。
顾历暗暗盘算一番,唐秒孙二在明处较劲,老师他们威望煌煌,虽然是学者身份,但政交也比较深,暗处挑拨挑拨有催化作用。抓捕歹徒那晚张淑烨仓促中不得已露了面,再让她帮忙实在过意不去。即便张家实力盘根错节,也不代表一定不会受牵连。
程汕一直没有大动作,人只是被关着,任谁都见不到。唐秒怒火极凶,鼓动了媒体同仁天天上公安局堵局长,孙二娘对她鼎力支持,想必是孙二的功劳。
那半秃的局长受不住压力,临近过年时召开了记者招待会,面对媒体的狂轰乱炸连连擦汗。也不说什么实质性措施,就是一个劲儿保证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态度之谦卑都可以用“低三下四”来形容了,居然让顾历看着那油光水滑的秃顶油然而生出一股同情。
说到底,这人也不过是个在权势金钱面前无能为力的傀儡罢了。公安局局长,叫着好听而已。
真正有雄才大略的人都是甘于屈居于幕后的,说好听叫“能屈能伸”,说直白点儿就是“该装孙子装孙子。”在这一点上,顾历的确有些佩服程汕,沉得住气,宠辱不惊,让人无从揣摩。
大家都以为该把他逼出来的时候,他偏偏一言不发,在暗处看闹剧似的让人背后渗凉。
顾历敏锐意识到,一味逼迫程汕可能没有用。与其指望他自投罗网,不如找出他的犯罪证据来得可靠些。然而他毕竟只是一个奉公守法最多嘴巴刻毒的大学教授,查案什么的,只在年轻时狂热看的小说里出现过,真让他做,还着实有些没头绪。
为了(:。。)整 理(:。。)整 理思绪,他才临时决定在离开以前去福祥公司看看。
夏小满走前最后一次去福祥时,那守卫还在,现在却连门房也是空荡荡的,才建了两年不到的办公楼却如同年迈乏力的老古董一般,黑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气。
顾历若有所思地摸着铁门上的锁,想了一阵,将车开到楼后停好,自己又折回大门,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翻了进去。
院子里很干净,除了墙角下有一些积雪,其它地方都异常干爽。只是因为太过安静,反而让这个本该令人神清气爽的院子显得有几分诡异。
顾历没有放轻脚步,大摇大摆穿过院子走进了办公楼。
虽然从没有进来过,但从每一个房间遗留的布置和格局可以想象这里曾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办公场所。程汕是幕后的老板,名义上这个公司应该是徐辉的,所以装修布置都是按照徐辉的喜好和要求来。
顾历放慢步子啧啧感叹,这个徐辉的审美倒是颇对他的胃口。
仿佛是饭后悠闲的散步一样,他在宽敞的走廊里毫无目的地转悠,偶尔还靠在窗边欣赏欣赏外面的深雪美景。
逛到一个挂着“总经理”牌子的门前,顾历停下来,歪着头将那三个铜铸大字打量半晌,才推门进去。
和其它办公室虽空荡但整洁的景象不同,这间办公室很凌乱,满地的纸张,本应在窗台上的一盆兰花掉在地上,已经枯萎了。墙上挂的一幅“万马奔腾图”掉下一边来,画框角扎进了歪斜的沙发里。
顾历走过遍地狼藉,停在了角落里的保险柜前。拉开虚掩的柜门,不出所料,里面是空的。
“你是谁?”背后传来凌厉的质问。
顾历惊得回头,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面色不善盯着他。
黑色的皮夹克,有几处油污的牛仔裤,头发垂下一缕搭在前额。穿着随意,但是冷峻的面部线条让人不寒而栗。镜片后面的眼睛毫不掩饰地以压迫之态审视这个闯入者。
正是徐辉没错。
“你是村里的老师。”还没等顾历开口,徐辉便又说到,不是疑问,是肯定。他的工作决定了他的谨慎,村里每一个人他都了如指掌。
顾历赧然地笑笑,“临时的。”
“你来这儿干什么?”徐辉将提在手里的什么东西扔到沙发上。
顾历将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徐辉对他这个动作很警惕,竟是后退一步半隐在门边。顾历装作没看见他的反应,随意耸耸肩以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这楼卖么?”他露骨地打量着房间。
徐辉皱起眉头,对于出乎他意料的问题,这个人表现出的不是困惑或不耐,而是一种憎恶。
顾历很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听我朋友说这公司不开了,楼才建了两年,还新着呢,我想……”
“不卖。”徐辉冷冷打断了他。
顾历似是讨了个没趣,尴尬地扯扯嘴角,目光落在徐辉扔在沙发里的事物上,认出那是一张白狐狸的皮毛。他原本对这些不怎么在行,但在张美丽家住久了,耳濡目染,也看出那是一张上好的皮毛。
以徐辉的能力,自然知道当日在学校正是这个教书匠擒住了自己的弟兄,对顾历有一种出乎于道义的冷淡。但他是个明理的人,加之觉得这个老师看似文弱却有能够徒手抓人的能力魄力,本能对他又产生了一种敬意。
徐辉为人严谨,可是并不刻薄。在程汕手下多年,后来又成了福祥名义上的老板,虽达不到八面玲珑,但已能自如应对场面应酬。方才话一出口已觉不妥,见顾历远远盯着狐狸皮,便缓和口气说道:“那是库里最后一张了,你喜(…提供下载)欢就拿走。”
顾历惊讶,“你不要?”
“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徐辉脱下皮夹克,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蹲在地上(:。。)整 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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