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馨很痛快地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她对自己充满信心,也对张淑烨充满信心。面前这个历史教授英俊儒雅成熟,他没有拒绝自己的理由,更没有拒绝张校长一番好意的理由。
送走朴馨,顾历关掉了尚未写完的邮件。他认为这件事有必要和张淑烨面对面说清楚。
D大的行政大楼是学校里除去图书馆修建的最为气派的楼,顾历不喜(…提供下载)欢这里,总是能不来则不来。他走进宽阔却有些阴暗的走廊,听着回响的脚步声,忽然之间就对张淑烨有了一丝同情。
其实她和小钰很像,一样好强,一样重感情,只是她们站在了对立面,当真是命运弄人。
张淑烨至今仍旧一个人生活,膝下连个孩子也没有,每天在学校应酬处理那些繁杂琐碎的事务,回到家却是冷冷清清。这种滋味顾历也尝过,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他常常去夏小满家给他们母子做晚饭的原因之一。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再怎么习惯了寂寞,也会有害怕孤独的时候。
张淑烨正在办公室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话,她永远都是这样,干练,讲究效率,责任心也极强。否则一个女流之辈又怎么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如泰山?学校里竟然丝毫没有关于她家庭背景的流言蜚语,不能不说,在事业方面她是一个成功女人。
顾历一直等在门口,直到张淑烨送走了客人。
“张校长的一亩三分地,还真是门庭若市。”
“顾历!今天没课么?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张淑烨显得很惊喜,忙着给顾历沏茶。这是她的过人之处之一,总能牢牢记住别人的喜好和习惯,这种人天生就是社交高手。
顾历坐在沙发上,看着张淑烨忙活。几个月没见,竟忽然发现她一直挺直的脊背弯了几分,再不是从前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衣架下面放着一双随处可见的平底黑布鞋,看来高跟鞋穿久了,的确是会累人的。
“去村里代课,感觉怎么样?”张淑烨把沁香的茶水放在他面前,这才是顾历熟悉而喜爱的味道。
“很舒服,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打算去的,与其说是去教书,倒不如说是养老。”
张淑烨靠在办公桌上,很是羡慕地叹口气,“是啊,简简单单做一件事就很好。我记得小钰说过,人可以想得很复杂,但一定要活得很简单。我很佩服小钰,真的。”
顾历垂下眼笑笑,他已经不再反感从张淑烨的口中听到小钰的名字,尤其是他现在能够清晰看到她眼角的皱纹。
“开学这几天很忙吧?”
“还好,学生们对大学生活也熟悉了,要操心的远没有上学期那么多。”
“啊,对了,我听说你带的班上次考试专业成绩排系里的第一名,看来请你回来是正确的。”张淑烨的手指扣在桌边,别过头去看向窗子,“对你,对小钰,我总算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顾历心软了,他不是铁石心肠,即便从前是,也被化成了水。
“谢谢你。”
张淑烨笑笑,“谢我做什么?是我该替学生,替D大谢谢你。”
“不,”顾历摇头,“谢谢你帮我的朋友。我知道以你的身份做这件事很不容易,一直都想谢谢你,却拖到了今天。”他站起来走到张淑烨面前,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张阿姨,你是个好校长,也是个好女人,语言也许是多余的,但是除了说句谢谢,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表达。
”他笑一笑,“你拥有的太多了,我给什么,都显得不值钱。”
张淑烨竟然捂住嘴哽咽起来,“不,不……顾历,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能够原谅我……谢谢你……”
彼此都在比赛似的不停道谢,最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仇恨的确是这世上最沉重的东西,区区一颗心,要扛起它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顾历扛了它好些年,觉得够了,他为了它付出,却丝毫没有收获。现在扔掉它,他就有余力去关心更多的人和事。浑然一身轻松,恰似乘风。
上午没有课,顾历跟张淑烨聊了很多。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跟一个“仇敌”谈笑风生,如今看来,并没有那么困难。他们说到了顾历今年初申请的项目,这才让他想起了朴馨。
“朴馨,是你推荐过来给我做助手的?”
张淑烨别有深意地笑道:“你已经见过她了?是不是大吃一惊?”
顾历抚着茶杯,“是吓了一跳。”
“我第一眼看她的时候至少有十秒钟说不出话来,她实在太像小钰了。”张淑烨忽然变成了一个长者,以一种近乎慈爱的语气说:“顾历,你年纪不小了,我觉得,朴馨不错。”
“您是在做红娘么?”顾历失笑,“为什么?就因为她像小钰?”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能够弥补我所做的。”
顾历收敛笑容,很认真地说:“她像小钰,但她不是小钰。况且只是从外表来说相像,内在……她和小钰相差太远。她不是最像小钰的人,所以我的吃惊远比你去得快。”
“不是最像小钰的人?”张淑烨很不解,“你遇到过比她更像的?”
“是,”顾历嘴角浮起温柔的笑容,“坚强,有时候倔强,胆大,也会畏缩不前。怎么说呢,猛一看完全是不一样的,没有小钰决然,没有小钰洒脱,可是有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想,真是不可思议啊,怎么会有这样相悖又相似的人?我非(…提供下载…)常明白,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你可以因为相似而对一个人好奇,但也仅此而已了。小钰,她决定要自己成为过去式,我就尊重她的想法。所以,你不能因为朴馨可以成为小钰的替身,就乱点鸳鸯谱啊!”他苦笑着摊开手,“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应付这种艳福了。”
“顾历,”张淑烨盯着他倒抽一口气,那种表情,那种语气,她曾经那样熟悉。“你有了喜(…提供下载)欢的人!”
顾历欣然而坦诚,“不,我有了深爱的人。”
第88章 大鱼儿上钩
是夜,有琵琶声阵阵响起,先是轻柔幽怨般的泣诉,渐渐变得清晰激越,在厚重神秘的黑暗中显得有几分诡异。
顾历摸索着打开台灯,顺便看了一眼闹钟,三点整,正是酣睡的大好时间。
“我希望你给我带来的是好消息不然我绝对不会因为想省力气而不骂你。”他对着手机平板板地说了一串蹩嘴的话,惹得那边一阵笑。
“哎呀顾历啊,你还是没变,生气也这么克制。我倒真的挺想听你骂我的,思维清晰想象力丰富还不带脏字,特艺术!”很犯贱的语调。
顾历坐起身,他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最近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了,虽然是半夜三点,但实际上他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而闹铃两个小时之后就要响了。时间就是金钱,睡觉时间则是金钱都无法衡量的,他懒得跟那人打嘴仗。
“你是不是想我把你的地址告诉老头?他现在正在南非呢,研究生殖崇拜,一定很有兴趣指导你一番。”
“哎别这么无情啊,好歹师兄弟一场!”那边立刻急了,这才想起来顾历这个人总是能洞察别人的罩门所在,以至于当年在学校一条毒舌所向披靡竟然没有人敢反唇相讥。离校时间长了,他竟然淡忘了这点。
“你要的东西我弄好了,绝对专业!专家都找不出破绽来!”一秒钟前还气馁,立刻就自我吹嘘起来。
顾历哼了一声,“这种事你就不能白天再打电话来?”
“在这夜深人静公狗思春的寂寥黑夜,我只想你能分享我的喜悦。”
“老头可能下个月就回来了,到时我们好好聚聚。”
“我错了。”认错倒是很干脆。“我听说这事儿你把老头也扯进来了?魏阿凤真是走眼啊,养你这么个不孝子,可惜!可惜!”一点儿没有惋惜的意思,反而很兴致盎然似的。顾历清楚,凡是能让老头倒霉的事儿,那人是如蝇逐臭,能乐死。也不知哪个才是不孝子。
“你帮了我,以为还能脱得了干系?”
那边明显一愣,随即咬牙切齿,“顾历,你狠!老子交友不慎,无话可说!”马上又是一副贱兮兮的腔调,“没想到你也会玩这种阴招嘿!他母亲的!真开眼了!”
“一国邦交尚能使诈,况吾为伸张正义乎?你废话完了没有?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听说魏阿风家的老二长得特正,你……”
毅然挂断电话,世界清静了。
顾历关掉台灯,正准备拉上被子继续蒙头大睡,电话又响了。
要不是因为设置了专属铃声,知道并非刚才那人肆意骚扰,他真要对着电话大骂出口了。
看了眼屏幕,是陌生的号码,顾历认命地按了接听键,口气颇为不悦地说了句“你好”。
话筒那头传来沙沙的响声,夹杂的几声刺耳杂音让顾历皱起眉头。
“顾教授打扰了,我是王世杰。”
顾历登时清醒了,哗一下掀开棉被坐起来。
“王老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兴奋,而是带着常人深夜被扰惯有的不耐,“半夜三更打电话是要谈什么生意?”
徐辉低低笑了一下,“抱歉,事出突然。”
顾历假装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莫非您那公司想卖了?价钱太高我可吃不消哦。”
“顾教授客气了,魏老先生的高足,是我冒犯了。有桩生意,不知道顾教授有没有兴趣?利润可观,我请顾教授吃顿便饭,我们可以面谈。”徐辉一下能说这么多,显然是对这件事极为重视的。上次见面虽然对顾历也算是客气,但是冷淡的意味很明显,这次却真是放低了身段。
“王老板有好生意做,竟然第一个想到我,实在不敢当。”顾历打起了哈哈,“您也知道,我不过是个教书匠,商场上的事情一向是家人操持。不如我给您牵个线,事若是成了,我吃个小头就好。”
“初次出手,谨慎些是应当的。只是不知谁能有这个胃口?”
正题来了,顾历靠在床头上,他一向是越遇险境越冷静的,在这个关口上,他竟然精神兴致十足,想要跟这个徐辉玩游戏了。
“这就要看王老板给的是什么肉了。”
徐辉沉默了几秒钟,压低声音道:“筋肉。”
“噢,有嚼头,但也难啃,对不对?”顾历透露出一丝兴味索然,“吃不下,噎着怎么办?我这个中介人也不好做啊!”
“行商便是赌博,风险越大,收获便越大。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顾教授觉得呢?”
“说是这么说,但也不能因为是块肉就疯咬吧?又不是狗。”顾历停顿一下,“王老板,你不如直说,是看中了谁才来找我搭这个桥?啊对了,你刚才提到老师,难道……”
徐辉赞赏道:“不愧是博士出身。”
“王老板,你不是开玩笑吧?老师在学术界的名气我知道,但是这种事让他做好像不太合适。”
“这可是托辞,我王世杰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还是明白事理的。顾教授那天既然抛了饵,就是想让我咬的对不对?魏老先生是响当当的人物,王世杰景仰已久,买卖不成仁义在,只当是请老先生吃顿饭也好。”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顾历便也不再绕圈子,“老师现在不在国内。”
“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么?”
“难说,老师一向是兴之所至的闲云野鹤,我也鲜有能见到他老人家的时候。”
“十万。”
“什么?”
徐辉一字一字道:“十万的联络费用,请顾教授尽快找到魏老先生。如何?”
顾历故作吃惊,“这生意很急么?怎么觉得王老板有孤注一掷的意思?”
徐辉显然是深思了一阵,沉默良久才说:“顾教授,生意人讲究个诚信。既然有诚信合作,我也不妨直说。我的公司出了点事,想借着这笔生意把身家财产转移出去,稳妥一些,也为日后东山再起做个准备。”
“这事……听着怎么那么玄呢?”顾历犹疑着,“既然兹事体大,无亲无故的王老板怎么就找上我了?”
“二十万。”徐辉毫不犹豫,“二十万,请老先生这周内回国。”
看这徐辉竟然是要乾纲独断,顾历大是不快,“王老板,恩师是恩师,交易是交易,这么谈事,不是把我当见利忘义的小人么?联络费用什么的我不要,我会尽量联系老师,不过这桩生意他愿不愿意和你做,就不是我说了算的。”
“好!顾教授是文人骨气,是我的不对。这二十万还请收下,就当是我的赔礼。”这一次徐辉说得很真诚。
顾历左右推诿不过,盘算盘算,便答应了。
挂了电话,顾历是彻底睡不着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闹钟响起。
次日一早,唐秒和孙二就被砸门声兼电话铃声的双重噪音轰醒了。
“顾历,你这架势是来扫黄打非的吗?”唐秒软倚在门边,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睡眼朦胧地打哈欠。
顾历虽是一夜未睡却显得神采奕奕,唐秒觉得他那副架在脸上的银边眼镜都要被笑歪了。
“徐辉出水了。”顾历自顾自打开冰箱翻出一袋面包。他一早就去了趟夜里扰民的家伙那里,去学校的路上绕到这里来,正饥肠辘辘。
孙二见状贤惠地开火搭锅,没两分钟便端上两个煎蛋和一杯热牛奶。
“你这儿怎么一股药味?”顾历咬着面包含混不清地问。从一进门他就闻到一缕淡淡的中药气味盘桓不去。
“上月出差,吃海鲜过敏了,喝了大半个月的药。”唐秒一句话撂过,继续追问:“他想怎么样?”
“程汕疑心福祥被盯上了,要转移财产。你那儿的一窝老将果然有料,一粒小米就把程汕炸成爆米花。”他端起牛奶两口下肚,长舒一口气,“徐辉昨晚打电话给我,要见我的导师。”
“你导师?”唐秒和孙二大惑不解对望一眼,“为什么要见他?”
顾历得意地摸着下巴,“魏阿凤,你听过这个名字么?老头原本做的就是进出口生意,肚子里有货,钱袋子也鼓,教书完全出于兴趣。现在生意基本扔给儿子干了,自己满世界溜达。我那次见徐辉,留了我的电话号码,名字却写的是魏阿凤的,徐辉不可能不查。老头年轻的时候因为发表过一些过激言论,被寻了个由头关了几个月。加上他做生意手段低调隐秘,底子又厚,对徐辉和程汕来说是条难得的好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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