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徐三刚唤了一声半仙,就哀呼一声抱住仍在淌血的小腿肚,愤愤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大理寺查案!你们折腾出的几桩命案,难道没预料到会被查上门来?”李子墟走到他身边,朝徐半仙啧啧叹息道,“原来半仙是他姑姑?真是难为你装神弄鬼让他趁机坏事做尽。”
萧武宥扶着裴南歌坐到石台附近,裴南歌挨着清凉的石台坐稳这才慢慢平复下心神,似乎也是药力渐渐过去,全身各处也并没有先前那么痛痒。
李子墟俯身从徐三小腿上拔出匕首,拿刀尖对着徐三道:“那几位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们别伤他!”徐半仙赶紧出言拦下,“我们姑侄俩确实是走投无路才想到装成神棍赚钱。一开始我们没别的心思,打着冥婚的幌子也就当是给死人做法事,赚的钱还算心安理得。”
徐半仙瞧了眼徐三又道:“可后来有的富贵人家就出了大价钱让我替死人和活人举行仪式,有钱摆在眼前我当然不能不赚。可没想到这小子见着人姑娘就色心大起,还、还把人姑娘给糟蹋了……”
“姑姑你别说了,我自己做的我自己来说,”徐三抢过话道,“既然眼前这妮子是你们的人,我怎么对那些姑娘下的手你们听她说就可以了。无非就是先下**再撒蘸了金樱子的水让她们褪了衣裳方便我行事。”
李子墟瞪大眼看了看裴南歌,气得又朝徐三的小腿肚踢了一脚。
徐三痛呼一声继续招认自己的罪行:“最先是那吴姑娘,事后我还担心她会去告我,可没多久她就嫁了。所以我也不怕了,但凡接到要做生人的买卖,我都让姑姑替他们挑长得好看的。我原本还担心她们变着法子告我,没想到她们心眼那么小谁都不敢告诉。”
徐三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悔悟:“我记得有一个最想不开的,回去路上就咬断了的舌头。还有那几个嘛,我倒是常常找她们,可她们不乐意见我啊,所以我就实话跟她们说了,要是真那么看不开,要么把我杀了,要么把自己杀了。哪想到她们真把自己杀了。”
石台上的裴南歌往前倾着身子,扬手又是一巴掌扇到徐三脸上:“这一巴掌是替所有被你糟蹋的姑娘赏给你的!”
徐三狠狠瞪着她,那眼神就恨不得把她撕得粉碎。李子墟猛然上前押着他道:“沙纱呢?你对她也做了这等龌龊事?”
“什么沙纱?”徐三一愣,很快就恍然道,“哦,你是说,洪家老大的那笔买卖?”
李子墟将他摁贴在地上:“就是洪家大哥与沙纱的那门亲事!沙纱回去不久就割腕自尽,你对她究竟做了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那妮子性子倒是倔得很,我想对她用强的结果却差点被她把耳朵给咬下来,不信你们瞧。”徐三说着就埋下头露出自己的右耳,三人凑上前去果然在他耳后发现一排状似齿印的伤口。
“你没对她……?”李子墟问得不甚肯定。
“我可真没动她,我只是把她衣服脱了,没想到她还非得为人守身如玉,对我又打又体的,我就是再忍不住,也不能不要自己耳朵呀。”徐三虽然毫无悔意但也不像是在撒谎。
“他说的都是真的,”徐半仙也跟着解释,“那天我做完法回来就见到沙姑娘拿香炉满屋子砸他,当时还是我去向她道了歉,亲自送她回去的,一路上她也没再提这件事啊。”
毕竟沙纱和洪家兄弟都是李子墟旧时的好友,他心情难免激动了些,反押着徐三的手怒道:“你到底认是不认?”
“饶命、饶命!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对她做!真的、真的!”徐三连声求饶,就连徐半仙也一遍又一遍求着情。
被萧武宥抬手拦下他正要挥上去的拳头:“子墟,沙纱也许真的不是他们害死的。”
“不是他们?”李子墟看了看萧武宥又瞧了眼徐三,冷笑道,“不是他这畜生还能是谁?”
裴南歌蜷着腿将脑袋放在膝盖上:“你瞧,你又冲动了。虽然沙纱是你朋友,你为她的死打抱不平这很正常,可你动动脑子想想,既然徐三把别的几件龌龊事儿都认了,那为何还非对这件抵死不认?又不是说撇清这一件就能把他洗白了去……”
“南歌说得不错,”萧武宥神色清明地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二人,“沙纱或许真的不是被他们害死的。”
☆、第096章 犹抱琵琶半遮面(3)
第096章 犹抱琵琶半遮面(3)
李子墟讶然望向萧武宥,缓缓松开手中对徐三的钳制。
“他二人既然已经认罪,也没必要逃脱这一件,”萧武宥蹙眉回望李子墟,“我先前同你们说过,查案切忌夹杂太多个人情感,你对沙沙的关心已经超乎对案情的掌握,你若继续如此,我不认为你适合继续查下去。”
李子墟一愣,当即垂下头认了错:“是我莽撞了,沙纱和洪寅是我的好朋友,我紧张过度了。我先将这两人押回衙门,验尸的那位仵作应当也回来了,我去将检查的记录借回来看看,兴许能有所发现。”
萧武宥并没有要再怪罪于他的意思,爽快地点点头就让他先带着人离开。
转眼之间,空荡荡的内室里就只剩下他和裴南歌两个人。
“走得动吗?”萧武宥伸出手,示意裴南歌扶着他站起来,“他们下的什么药?”
“有**,还有金樱子,”裴南歌搭着他的手臂从石台上蹭起来,“就是那种沾到身上会浑身发痒的粉末。”
萧武宥若有所思地瞧着她:“你现在不痒?”
裴南歌摊摊手,有气无力倚着他,这金樱子的药力来得快散得也快,只不过散去之后多少还是耗费她不少元气。
“痒倒不痒,只是没什么力气。”她倚在他身旁顺着气,连她自己都快嫌弃自己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方才……怕不怕?”萧武宥扶着她缓步往外走,他的语气柔和之中带着些微的起伏,那是隐隐的后怕和担忧。
“我……很害怕。”裴南歌偷偷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凝到嘴边的话几乎就要变成哽咽,她跟着他缓缓往外走,一步一步,这短短的密道却似乎比从南蒲到长安的千百里路还要远。
她确实害怕,她害怕再也没机会问清楚爹娘的死因,她害怕再也不能俯在阿翁膝头听故事,她害怕从此以后就听不到堂兄的自以为是,她更害怕,当她足以站在他身旁时,他们却要天人相望。
“我害怕你不肯承认这一局是我赢了,”裴南歌的脸庞绽开欢欣,“你之前答应我的,我若是完好无损回来,就算我赢。五哥,我们打平了!”
萧武宥轻笑着拍拍她的肩头:“好,这一局我输了,我们打平了。”
他温润的声线掩盖方才的忧虑和恐惧,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害怕的人其实他,而他又是如此期待和庆幸着这一场来之不易的失败。
欢欣的情绪伴随着裴南歌直到沉沉睡去,白日里的遭遇像是一场不愿回想的噩梦,关于噩梦的点点滴滴,谁也不会再提起,而她,只会让这一程惊心动魄的经历永永远远烂在回忆里。
窗外雨声渐小,夏蝉的低鸣此起彼伏,裴南歌梦里的惊惧终于成为了过往。将近晌午时她才收拾妥当从厢房出去,她思索许久终究还是换上李子墟送给她的那双白绸羽靴,踏着轻盈的步子出了屋子。
外间正说着话的萧武宥和李子墟见她出来后止住了交谈,李子墟站打量着她的鞋面啧啧称赞道:“这位难道踏着白云下凡的仙女?”
小屋有神色清冷,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我还是觉得赤玉珰最衬你。”
裴南歌扑哧一笑,此前在白莲观里的种种随着这场午后的大雨烟消云散。
“这可如何是好,两件礼物我都喜欢得紧,不如二位明年再一争高下?”她挽着二人的胳膊寻了空位坐下,揉了揉肚皮却不好意思说自己饿得慌。
萧武宥却是瞧出她的纠结,径直将瓷碟推到她面前,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对她而言几乎就是山珍海味。
“仵作今天早上刚回来,这是沙纱的验尸记录,”李子墟坐下后将手边的一卷册子放在桌上,“你们看看吧,我怕我对沙沙的事情紧张过度,反而看不出头绪。”
热腾腾的包子一口咬下去有肉有面,实在让人感动,于是裴南歌难得有心思打趣他,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困惑:“李子墟,你与洪家的两兄弟该不会都对沙纱姑娘有爱慕之心罢?”
李子墟禁不住她这一针见血的质疑,慌慌忙忙把话题转到案子上:“这个仵作不仅将尸体的情况记录得很详尽,就连当时散落在屋子里的遗言也都被他一并搜集了起来。”
“遗言?”吃着包子的裴南歌大惑不解,“先前你们许多次都提到了这个沙纱,怎么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还有遗言呢?”
李子墟将手中的宣纸递给萧武宥:“其实并不是什么完整的遗言,准确来说更像是她当时抄的诗,或许是她觉得很符合自己心境的诗句。”
萧武宥皱着眉接过李子墟递来的宣纸,缓缓展开后念道:“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已经吃完包子的裴南歌正四处搜寻绸布擦手,一听到这句诗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怎么到处都是元九的诗!李子墟,你那沙纱还喜欢作诗?”
萧武宥的问题却比裴南歌理智许多:“你确定这是她的笔迹?”
李子墟又将另外一本书册放在桌上翻开:“沙纱小时候跟着我们三个一起也读过不少书,虽不能与长安的才女相比,却也算得上见识广博。这本书册里都是她抄写的诗句,我比对过,与这张纸上的走笔一样。”
“这首似乎是元舍人怀念妻子韦氏所作的遣悲怀,”萧武宥反复吟咏那两句,“这两句似乎是说今生相守无望,只好用彻夜不眠的怀念来报答彼此一生的愁苦。”
“所以这真的是沙纱的遗言?”李子墟指着那宣纸忍不住摇头叹息,“相守无望吗……看来她真的对洪大哥用情至深,终是不忍心看他一人独赴黄泉对么……”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裴南歌托着腮,满面疑惑地看着他,“这两句哪里看出她要同洪寅的大哥共赴黄泉呢?”
“难道不是吗?”李子墟亦不解地望着她,“你或许不太清楚,沙纱她很小就没有爹娘,她大概只有同我们一起才会常常开怀,因此她心里对我们甚为亲近,而洪家更是将她视为自己人,她又与洪大哥定了亲,说来她在这世上能依靠的就只有洪大哥一人,而大哥不在了,她必定会觉得自己孤单无依索性去到阴曹地府陪他……”
“那倒未必!”裴南歌的指尖轻轻点在写着诗句的宣纸上,“你再读读这诗,分明说的是彻夜不眠的怀念,试问,人都死了还怎么睁着眼怀念亡人?所以照我看,这句话应该理解为,亡人走了,生人每每想起还会哀叹,希望亡者能带着生人的怀念和祝愿,在另一个世界了无遗憾。”
李子墟恍然大悟:“所以这句诗的意思并不是穷尽碧落黄泉生死相随?相反,它也许只是对亡者的一种思念和祈佑?”
裴南歌摊了摊手道:“元稹的意思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沙纱如何理解这句诗呢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不过这个看法嘛,推翻她自尽的理由足矣。”
萧武宥翻动着手中的书册倏然微微笑起:“据仵作所载,沙纱左手腕上的伤痕,朝身体内侧的地方伤口较深,而朝身体外侧的地方伤口较浅。”
李子墟恍然道:“如果说是自己割腕的话,手腕外侧是下刀的时候会稍稍重一些,所以应当是外侧的伤口较深!”
“不错嘛,悟性挺高。”裴南歌单手托着下巴满意地点点头,特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摆在眼前比划,“如果是别人来替她割腕的话,下手的地方却是手臂的内侧,呐,就跟仵作记录的一样!所以沙纱不是自己割的腕!”
“子墟、南歌,”萧武宥合上书册利落起身,“你们看完这些记录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裴南歌和李子墟异口同声道:“什么问题?”
萧武宥修长的指节轻轻敲击着书册:“割腕的凶器呢?”
☆、第097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097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李子墟恍然大悟:“说来也真是奇怪,无论是这册子上的记载还是审讯时听到的情况,都没有提到沙纱割腕的凶器。”
裴南歌勾唇浅浅一笑:“这倒奇怪了,难不成她又是一个林橘南,杀了自己还惦记着把凶器藏起来?可她要嫁祸谁?已经死去的洪家老大吗?”
萧武宥眉梢一拧,利落道:“南歌、子墟,收拾齐整,我们马上去沙纱生前的住处瞧瞧。”
这回裴南歌却说什么也没再跟上,萧武宥诧异停下脚步来等她,她却是冲口而出道:“五哥,你我二人分别胜了一局 ,现下离我们三局两胜的约定只差一局,如果查出沙纱的真正死因算是第三比赛的话,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分出胜负?”
萧武宥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大理寺办案讲求守信,我自然不能带头违背。”
裴南歌笑着点点头:“那你放心,这回我一定不会再那么急于求成,我一定能够战胜你。”
裴南歌一路上听着李子墟对洪家的介绍,也差不多对他们了解了大概。
原来,洪老爹几年前由夫子改行做起了买卖,全家都搬去了海陵县城,可没多久,洪寅的亲娘就病逝了,洪老爹后来纳了两房妾侍,生养了几个子女还都甚为宠爱,洪家两兄弟一气之下就搬回南蒲镇不再与洪老爹往来。
至于沙纱,她本是洪寅兄弟亲娘在世时定下的儿媳人选,兄弟二人又都当她是自己人,所以无论去到哪里都带着沙纱,自然她就住进了洪家兄弟的宅子里。
时候已经过去这么久,要想在案发的房子里发现些线索几乎已经不大可能。但裴南歌他们谁都没有说破这一层,大理寺查案讲求的是证据,不尽最大的努力,不做最后的挣扎,在没找到线索之前,又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来到洪宅时,洪寅正在院子里捏泥人,身旁散落了一地的彩泥。
李子墟走上前去将拾起一个未成形的泥人,握在手里幽幽叹息道:“你捏的泥人真的很像沙纱……或许你对她的情谊,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要深。”
洪寅手里一顿,惊讶地望着李子墟,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朝着李子墟憨直地笑着:“我听说你们抓到了那个招摇撞骗的徐半仙,这样一来沙纱也就可以瞑目了。瞧我,说这么多做什么,你们难得过来,先进屋里说吧。”
李子墟拦着他简单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