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是朋友,”裴南歌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可是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把最关键的部分掐断不告诉我?你究竟是否知道,你隐瞒我的内容,不仅关乎我爹的死因,甚至可能关系到现在我俩脚下的这片土地!”
“南歌,就像你所说的,只是漏掉了跟卢龙有关系的那部分,而且尽管我有所遗漏,但你还是从别的地方知道了,我不笨,我若是真的想瞒着你,你当然也不可能还能从别人那里得知这件事。”
裴南歌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得不说,沈铭斐的辩解还是或多或少有些道理:“但是更巧的是,茅溉逃狱是在你进大理寺之后,而且替茅溉验伤的人恰好又是你。”
沈铭斐轻轻摇头:“南歌,你也说这是巧合,查案讲求的是证据,无凭无据你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呢?”
“我看过之前大理寺整理的记录,如你所说,在茅溉被押去刑部之前是你和另外一位医工验的伤,”裴南歌说得愈发坚定,“但是在茅溉回来之后称自己身上有伤时,去验伤的医工就只有你一人。”
“大理寺并没有规定验伤非要由两个人来完成,”沈铭斐解释道。
“如果验伤的是你,以你的警觉,你会毫无知觉就被人下药,你会无所察觉地看着茅溉逃狱?”裴南歌对于沈铭斐的解释毫不受用。
“我也并不清楚我当时是怎么了,”沈铭斐继续辩解,“但我确实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唐律中没有规定要由我来承担责任,你可以责备我,但这并不是我的错。”
裴南歌倏尔扯动嘴唇冷冷一笑:“那如果唐律中没有规定杀人偿命,那你杀了人也不是你的错?”
“南歌,你不能这样理解……”沈铭斐说得有些急了。
“在今天以前,我也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我也从来不曾怀疑过你,”裴南歌抬起头,绝望地望向这位曾经的伙伴,“可是在来这里找到你之前,我在我家的院子里想起当初你哭着跑回来时的情形……”
沈铭斐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南歌……”
“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很害怕,你说长安城会吃人,你说长安的达官贵人都很可怕,你发誓说你再也不会来长安……所以你回到南谯,你甘愿做一个聆听死者心声的仵作,我很敬佩你,”裴南歌越说越慢,“可是如今你不仅回到了长安,还进了大理寺任职,不久之后你或许就会平步青云。”
裴南歌幽幽叹了一口气,晶莹的眸子真诚地注视着沈铭斐:“你知道吗,你即将成为你当初最害怕的那一类人。你……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沈铭斐吗?”
“南歌,”沈铭斐亦轻轻叹息,“如果我说,你来长安是因为想见到你、在你身边,你信吗?”
☆、第160章 似有若无的伤害
第160章 似有若无的伤害
裴南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过了片刻自嘲地笑道:“我不信。”
“你不信是对的,”沈铭斐耸了耸肩,恢复了不羁的笑意,“我知道你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对我产生了怀疑,但我必须告诉你,我没有做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大理寺的事,我没有做过违背良心、是非不分的糊涂事。”
他刚刚说完,裴南歌又轻声笑了起来,她不再望向他的眼眸,她甚至刻意偏转了头避开他的视线,就像是在同陌生人说话:
“我听说了,举荐你到大理寺的刘太医,祖籍卢龙,当初受了卢龙节度使举荐进京。”
一字一句,比什么铁证都要让人伤心。
沈铭斐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南歌,她浑身散发出来的疏离感无疑让他觉得重若千钧。
“是,”他颓然地垂下头,一个简单的字就证实她的推测,“刘太医确实是卢龙人,事实上,在这件事上,我确实也帮过茅溉。”
裴南歌咬着唇,愤怒地望着他。
“替他验伤的是我,但他其实并没有受伤,”沈铭斐嘴角的笑意分明是对他自己最好的讥讽,“我只管当作他身上有伤,替他看伤,至于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都不由我的控制。”
“所以……真的是我想的那样……”裴南歌咬着牙挤出一丝笑意,“可是我觉得,你一定是受你恩师刘太医的托付,才不得不这样做的,对吗?”
她其实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与这个迎面而来的残酷真相相比,她更愿意相信,她儿时的小伙伴,因为某些身不由己的苦衷不得不违背他最初的意愿。
“南歌,我没有苦衷,”沈铭斐走到她身前,“如果你坚持要把这些告诉给萧武宥或者是你爷爷,我愿意接受随之而来的惩罚,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情,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沈铭斐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放心,大理寺交托给我的查验任务我不会作假,李子墟交给我的那包东西,我会实话实说。”
他再度留给她一个洒脱的微笑,很快就从她身旁走过。
“我不会告诉他们的。”裴南歌垂着头喃喃自语,她的声音很小,沈铭斐已经走远,他不会听到她的声音,她想,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将一段交情断送在自己手中。
一阵风吹来,带着浓浓的秋意,裴南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紧紧抱着手臂往前走,行到拐角处时却看到了一脸担忧的萧武宥。
“你应该避着他的,”萧武宥将淡紫色的披帛搭在她肩上,“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的心思。”
裴南歌摇了摇头,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她感动万分:“我确实有事要问他。”
萧武宥的眉峰蹙起,他紧紧揽过裴南歌的肩头让她直视他:“你方才究竟是为什么不让李子墟把物证交给他?”
裴南歌一怔,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撒的谎有多拙劣,但她却没料到这个谎言这么快就被人拆穿,而拆穿它的人,正好是她最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的人。
她不会将沈铭斐的事告诉别人,她没有证据,她也狠不下心。
可是她却更不想用另外的谎言去欺瞒萧武宥。
所以,裴南歌选择了一个最折中的方法--避而不谈。
这样一来,她既没有违背心里对老朋友的承诺,也不算是欺骗萧武宥。
“五哥你别生气,其实我就是问了他一些关于我爹的事,”裴南歌自然而然地环着萧武宥的手臂,与他并肩同行,“前段日子我见你们都忙,就托他帮我查一些卷宗,方才我就是与他说这个的,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萧武宥的眉头虽然比方才舒展,但却依然带着疑惑:“倒是忘了,之前我似乎并没有跟你说完那件案子。不过,你怎么也在这时候对那件案子起了好奇……”
☆、第161章 峰回路转的希望
第161章 峰回路转的希望
萧武宥的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裴南歌听到耳里却觉察出了些不寻常的意味,因为此案与自己的亲爹有关,所以她分外紧张关注,又加之她这样转移了话题,萧武宥倒也真的不再谈及沈铭斐的事,她也就松了一口气。
“你是说还有别的人在查这个案子?”裴南歌忽然想起一大早李子墟来找萧武宥时说的话,意识到可能这个案子与皇宫里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有着某种关系,不由得心里更是不安,“难道那件案子跟现今宫里的情况有关?”
“如果你已经得知了当年的案子,你应该知道,你爹所追查到的真相极有可能是证明了方士柳觅的无辜,而这样一来就势必会动摇到皇甫复和王守成的势力,而他们的势力就几乎是当今圣上最大的倚仗。”
萧武宥严肃的神情让裴南歌无法不意识到案情的严重。
“我爹当年拼死保护的证据,现在真的……没办法找到了吗?”裴南歌望着萧武宥,尽管她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仍旧不舍得放下心里的期望。
萧武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当年你爹将证人的供述记录在册,连同别的证据,与折子一同上呈给陛下,但是却遭到了打压,那本折子可能早就已经被扔进焚字库里化为了灰烬……”
裴南歌小声叹了一口气,说不出来心中的感受,总觉得自己作为大理寺世家的后代应当为自己的爹娘做些什么事来弥补遗憾,可是她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到什么办法去把爹娘的遗愿完成。
二人就这么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裴府,裴寺卿眼下还在宫里待命,皇帝的情况不容乐观,他们这些三品大员自然也不敢懈怠。
萧武宥将裴南歌送进院里,院子里的梨花树上挂着枯叶,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
梨花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种的,树干很粗,但并不太高。
裴南歌走到树下时竟吃吃笑了起来:“现在看这树原来这么矮,小时候爬上去还不敢下来。”
萧武宥亦弯了眉眼:“那时你才多大,两只手合起来都抱不住树干。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裴南歌吐了吐舌头,绕着树干慢慢走着:“那时我以为沈铭斐在树枝上,一心只想着赶紧爬上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不知怎么就爬上去了,后来回过神就不敢往下走了,不过还好当时你在树下。”
萧武宥扬起了眉:“那时候我觉得你这小女娃很不懂事。”
裴南歌手扶着树干轻声笑着:“我那时候才多大呀,要懂什么事。”
萧武宥也跟着朗声笑起来,他伸出的手还没碰到裴南歌的发顶就听到小妮子惊讶叫出了声。
“怎么了?”萧武宥凑上前去想看看小妮子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大吃一惊。
裴南歌却是趴在树干的一角,盯着着一块看来颜色明显不同的树皮发呆:“这里这块树皮好像长得不大一样。”
说着她就伸出手去想要好好摸一摸那树皮,可手刚一伸出去就被萧武宥拦了下来。
萧武宥将裴南歌的手护着推到身后,自己抬起指尖叩了叩树皮,听得清脆的声音明显与周遭厚实的树干不一样。他又沿着那一圈颜色左右摸索一阵之后终是顺着那一圈弧度将那一块树干一点一点挖了出来。
裴南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那树皮之后竟然是个巴掌大小的树洞,她禁不住好奇心的强烈驱使,伸了手就想往里面探,却又被萧武宥轻轻拦下。萧武宥扯下一根树枝往树洞里刨了几下,可以清楚听到里面有木器相撞和什么东西被翻起的声响。
萧武宥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用树枝从树洞里取出来一件包得方方正正的羊皮,他把羊皮交给裴南歌,自己又伸手从里面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盒子。
裴南歌将手里的羊皮缓缓展开,羊皮之中包裹着一方丝绸,绸子上歪歪斜斜的字体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开始泛花。裴南歌将手中的丝绸歪来扭去终于能模模糊糊拼凑出丝绸上的内容,而看到内容的她更加目瞪口呆。
“这……这是……五哥,你看这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位人证的供述?”
萧武宥急忙接过她手里的丝绢,登时也大吃一惊,他并没有回答裴南歌的问题,而是急切地打开了刚刚找出来的盒子。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颗丹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岁,但颜色依旧。
☆、第162章 揭开尘封的过往
第162章 揭开尘封的过往
发现丹药之后,萧武宥立刻马不停蹄赶回了大理寺。裴南歌打算在自己家中再找寻看看是否有爹娘生前留下的其他物件能找出蛛丝马迹,于是在萧武宥走后在家中又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找到其他的物证,这才也赶往大理寺将情况告诉萧武宥。
出乎她意料的是,沈铭斐他们正在单独空出来的屋子里搜查检验,与他一起的除了李子墟和萧武宥二人,还有来自宫里的两位太医,裴南歌从薛主簿的私语之中得知两位太医都是萧娘娘的亲信,是裴寺卿准许了从宫里出来协助大理寺查验工作的。
“银针没有变化。”沈铭斐将刺过丹丸的银针拔出来后举在空间观察了一阵,银针颜色如常没有变黑,李子墟也依他的样子刺了几针,结果一样。
沈铭斐将那颗丹丸放在桌案右旁,裴南歌隔得并不太远,刚好可以辨认出那块就是她与萧武宥在树洞之中发现的丹药。
而宫里来的两位太医似乎是从其中一颗丹丸之上削了一小块煮成了汤,汤碗一端上来,裴南歌就嗅到了淡淡的难闻气味。
太医一边摇着药汤,一边用银针仔细搅动,时辰过去许久,药汤未见显着变化。太医又将蘸了汤药的银针喂给试验的松鼠,众人观察了许久,那松鼠舔了几口银针表面之后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只是动作比之前迟钝,足步摇晃不稳像是在乱舞。
一位太医指了指桌案右边的丹丸道:“经查验,这颗陈年的丹丸之中并没有发现毒物残留。新的这颗丹丸里也没有发现毒物,但似乎因为掺杂了别的石粉”
“究竟是何种石粉?”萧武宥径直问道,因为那一块看来崭新的丹丸来自当今圣上的炼丹房内,很有可能它就是导致圣上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
“这……”年长的太医吞吞吐吐,说不出究竟。
“是水银,”裴南歌缓缓走上前来,“就是相传始皇陵墓中汇集成百川江海的水银。”
年长的太医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汉朝人撰《别录》一书,载曰‘水银生符陵平土,出于丹砂’,用在炼制丹药之中似乎也较为常见,可是小姑娘你如何知道这其中有水银?”
“味道,”裴南歌说着指向了那只摇摇晃晃的松鼠,“你们煮成水的这部分虽然含的水银不多,但是一遇热之后味道就会稍微变得明显。况且你们再看那只松鼠,它步伐不稳、行动迟缓,你们沾的那一小部分或许对大的动物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对松鼠却不一定。”
“以前我听说过服食丹药之人大多都会有这种迟缓、暴躁、虚浮的症状,医者解释这些症状是由于炼制丹药的砂石之中含有水银而造成的,太医你方才也说,以水银入丹药并不罕见,所以我推测这颗丹药里也有分量不少的水银。”
裴南歌的话很显然得到了两位太医的赞同,他们频频点着头,将她的推测结合他们的查验记录在册,一并报呈给萧武宥过目。
萧武宥接过册子浏览了一番之后摆摆手示意沈铭斐先带两位太医回宫向萧妃复命,他相信仍在宫里的裴寺卿一定会密切留意着大理寺这边的局势,所以并不需要他和李子墟刻意再进宫一趟禀明情况,由这两位太医回去将事情交代清楚就足够了。
而他则打算与李子墟商量发现了这样真相之后,他们应该怎么做。
他并没有遣走裴南歌,相反,他觉得裴南歌在这件事情上,有权利知道真相。
“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