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惯这种气氛的裴南歌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只不过她说出口的话却让这种沉默显得更有意义。
“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裴南歌的问题听起来天真得无关痛痒,以至于一直沉默的爷孙一时之间未能明白过来她的意图。
“我手边掌握的资料里没有说明死者身份的,这个部分似乎被御史台那边掌握着,”裴高枢在查案的问题上的确比平日里忙活其他事情时要可爱得多,“怎么?死者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是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我可以想想办法从御史台那边打听,但是不一定有多大的希望……”
裴南歌很体贴地摇了摇头,阻止了自家堂兄接下去的打算:“倒也没多大的线索,我只不过觉得,也许能从这个死者的身份上琢磨出一些名堂来。”
“死者的身份?”裴高枢拧着眉头,他回过头发现老爷子也与他几乎是一样的神情,“你能再说得清楚一些吗?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
“堂兄你说有消息称那副白骨是萧家曾经的下人,但又有消息说那个下人已经脱离了奴籍,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些消息都是对萧家不利的,而且连大理寺和刑部这两个亲自检验过尸骨的部门都没有得出这种结论,御史台又是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的?”
被她这么一说,裴高枢似乎也想通了其中的诡异,连番点头道:“先前我也觉得奇怪,可是御史台督察案子从来不会告诉我们具体的细节,我当时也不敢多想不敢质疑,而且他们也有尸骨检验和比对的记录,还说他们能拿得出死者的卖身契约和脱离奴籍的证明,所以我不得不相信。”
裴南歌恍然地点了点头,又偏头看向老爷子:“阿翁你觉不觉得,这一切好像真的有人在幕后操纵指使一般?先是陈雪和罗衍的爱恨纠葛浮出水面,再是发现本应是死者的陈雪却好好活着,可几乎就在同时,最大的嫌犯罗衍突然自尽,再接着就有御史台的人出来指证说死者是萧家另外一个脱离了奴籍的前下人……”
裴寺卿闻言将眉头皱得更紧,虽然没有直接回答裴南歌的话,但那种焦虑担忧的眼神已经意味着他也与小妮子有一样的认知。老爷子转头看了一眼裴高枢:“罗衍自尽的案子,刑部那边的调查有没有进展?”
裴高枢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非但没有进展,反而还在屋内发现了罗衍的遗书,我们找人比对过笔迹,所有见过罗衍笔迹的人都认为那是他亲笔所写。”
“遗书?”裴南歌惊呼,在她看来,罗衍应该最清楚自己并没有犯罪,所以根本就不存在畏罪自杀的可能,“那封遗书上写的什么?”
裴高枢想了想道:“我记得大部分内容是在表述他令家族蒙羞的后悔,对萧玥和萧家人的愧疚,我记得他的悔过很诚恳,甚至连希望陈家的人可以原谅萧家这一点也都写得很清楚。”
裴南歌皱着眉越听越发愁,似乎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他就没写别的内容了?”
裴高枢很是肯定地摇了摇头:“没了,关键的内容我就记得这些,没有别的。”
“那就对了!”裴南歌忽然说道。
裴高枢和裴寺卿都有些吃惊地望着她。
“这封所谓的遗书上,为什么根本没有写他对自己犯下罪行的悔恨?”裴南歌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某一处闪光的突破点,连带着自己的眼神也一定正散发着光彩。
“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罪,也知道我们一定会查出来他没有杀人,”裴南歌继续说道,“很显然,这封遗书确实是出自他的手,但却是有人逼迫他写下的,而我猜测,他应该也的确是自尽,但同样也是受到别的威逼或是怂恿。”
最先反应过来的裴老爷子惊讶地张了张嘴,小声说道:“此事牵扯众多,我们而今只是推测,切不可走漏出去。”
裴高枢在这时候忽然变得无比灵光:“我知道了!在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怂恿令萧家背负骂名的罗衍自尽的人只有可能是萧家当家做主的那个人……是、是萧娘娘?”
回答他的,只有裴南歌爷孙俩良久的沉默。
☆、第190章 即将失业的五哥(1)
第190章 即将失业的五哥(1)
裴家爷孙的猜测并没有过多久就得到了证实。
那天是秋天快结束之时最清朗的一天,裴南歌还在裴府里欢欢喜喜地研究菜谱,锅炉上扑腾着的热水似乎预示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率先叩响裴府大门的是李子墟,裴南歌惊讶地望着出现在裴府大门口的大理寺评事,呆愣愣地问了一句“有何贵干”。
出乎她意料到是,李子墟径直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就开始直接打探起萧武宥的下落。
裴南歌不太能够看得懂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只诚实地告诉他萧武宥并没有来过裴府,收到这个消息的李子墟话也没有多说又径直走了出门,只留下裴南歌愣头愣脑地杵在原地,实在对大理寺的过于雷厉风行不能苟同。
而没过多久,她就彻底明白李子墟究竟为什么这样雷厉风行了。
再度叩响裴府大门的,是裴南歌最熟悉不过的萧武宥。
伴着难得的明亮光线,裴府大门口的英俊身姿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大伟岸。
“五哥?”如果没有方才李子墟突如其来的一番询问,裴南歌在见到萧武宥的时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惊讶,“你……刚刚李子墟他……”
裴南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大乱了阵脚。
于是脑子一根筋的小妮子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会不会是这两位同在大理寺朝夕相处的同仁之间产生了什么潜移默化的变化,比如说,兢兢业业的小评事逐渐对一丝不苟的大理丞产生了朦朦胧胧的情愫,但却碍于上司已经心有所属故而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某天酒后吐出了真言,清醒之后却变成了形同陌路……
这样的思维过于朝前,小妮子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许是她的寒颤动作太大,搂着她的萧武宥不禁对小妮子寒颤的原因展开了分析,然后他很关切地替她拢了拢披风:“怎么穿得这样少?”
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已经被识破的裴南歌赶紧从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抽回了思绪,慌乱地摇了摇头:“五哥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武宥又将她的小脑袋按到自己肩头,这种亲昵的举动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久到裴南歌有一种他近乎在撒娇的错觉。
“南歌你说,如果我不再是能力卓绝、家世过人的大理丞,裴寺卿还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吗?”
裴南歌诧异地抬起了头,她看了看萧武宥的眼眸,确定在他的眼神之中看不出过分的玩笑,这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很慷慨大义地拍了拍萧武宥的肩膀:“不碍事,五哥,不就是饭碗没了嘛,我们家养得起你。”
萧武宥哭笑不得地别开头去,他的嘴角噙着微笑,一扫先前脸上的阴霾。
“你说得对,我的饭碗确实就快丢了……”萧武宥很认真地望进裴南歌的眼眸,小妮子的眼眸一如初见时梨花树上的灵动纯真,让他没来由的安心,“我爹已经正式请辞,不,更准确地说,是陛下已经罢免了我爹的官职,而我觉得,我最好也早些请辞。”
☆、第190章 即将失业的五哥(2)
第190章 即将失业的五哥(2)
裴南歌弯弯的眉眼仔细地盯着萧武宥认真的面庞,确定他并不是在开玩笑,然而她却不得不因此头痛,因为事情似乎已经朝着他们预料中最坏的方向发展,而且还略微有些不受控制。
“五哥,其实会不会是你想得太……太美好了?”裴南歌依旧弯着眉瞧他,明明是关乎生计的大事,却在这一男一女的表情中只看到兴味盎然,“你敬爱的姑母萧娘娘,她巴不得让你金饭碗银饭碗端着,如何忍心看着你将瓷饭碗摔了?”
她并不是完完全全在打趣他,其实这么多年,萧娘娘对萧武宥一家的照顾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甚至不需要她裴南歌这么一个稍微亲近一点的外人来说破,自然有无数双羡慕或是嫉妒的眼睛替他们见证着这一切。
裴南歌有理由相信,认为萧娘娘不会任人宰割的围观群众绝对不在少数。但之前对萧家那个无名尸骨一案的调查却又让裴南歌等人不再那么铁定地相信这个他们一直以来都信奉的事实,更确切地说,她甚至觉得萧娘娘是故意要在这样的一个关键时刻把萧家剔除出其势力范围。
“姑姑自顾不暇又怎么会管我们。”萧武宥说得很淡定,仿佛他们现在讨论的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即便萧娘娘暂时管不到你这里来,可我不认为皇上就会顺利批准你的请辞,”裴南歌撅着嘴小声埋怨道,“你也知道,阿翁他早就已经向皇上提请告老还乡,可直到现在他还是在为大理寺奔劳。”
萧武宥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我跟你阿翁不一样,你阿翁是国之栋梁,朝廷需要他继续发光发热。”
裴南歌总觉得萧武宥这样的形容让祖父就好像是天边的太阳,似乎是哪些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来究竟错在哪里。
“阿翁告老还乡的理由是年岁大了身子不好,可五哥你呢?你请辞用什么理由?”裴南歌侧过头躲开即将再次覆上她脑门的手掌,也随着面前之人的笑容勾起了唇角,“都说伴君如伴虎,若是理由用得不好,兴许有心之人就会给你扣上一顶畏罪潜逃的帽子。”
“唐律里的畏罪潜逃是这样解释的?”萧武宥微眯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妮子。
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裴南歌耸了耸肩,终于在他诡异的目光中缴械投降:“好了,好了,我是说真的,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如果皇上是个明君的话,他就应该知道不能放你这样的人才归隐山林。”
前提是,他们的皇帝陛下真的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可究竟是不是,他们谁也不能说,也谁都说不准,所有的一切功过是非,大约只能等到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之后,由后人来评判。
“那么你觉得,回家娶媳妇这个理由如何?”萧武宥明亮的眼眸望着裴南歌,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语气令他整个人看来更加洒脱俊朗。
裴南歌很快就笑弯了眼,一垂首就将自己的脑门抵在萧武宥的膛前,很是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婉转动人,萧五哥的一片痴心真真是感天动地,实乃大唐男儿之典范……”
萧武宥静静等着小妮子将夸张的称赞之词发挥到极致,刚想挫挫她的自豪感,就瞧着一个并不太陌生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人是宫里稍微说得上话的周公公,同时也可以称得上是萧娘娘的亲信,而他只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话,足足让裴南歌震惊了好半晌没有缓过劲来。
他说,萧娘娘希望单独见一见裴南歌。
☆、第191章 立场鲜明斗志强(1)
第191章 立场鲜明斗志强(1)
当然,周公公的原话是“萧娘娘今日回萧家送别娘家人,十分思念许久未见的未来侄媳裴南歌,有许多体己话要跟侄媳妇单独说。”
再结合他那以逢迎拍马为己任的高贵神情,裴南歌对这次所谓的约见彻头彻尾地丧失了兴趣。倒也并不说是畏惧或是紧张,只是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的角度出发,对这种看上去就水深火热的布局深感无聊。
如果没有萧武宥坚持一同前去,也许情况还会稍微好一点,至少有一种荆轲离开燕国时“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感。
但偏偏萧武宥此番就是铁了心坚持要与裴南歌一同前去,于是局面就变得诡异了,就有点类似于街头巷尾流传的那些浅薄的婆媳故事,仿佛还没嫁进门的裴南歌已然成为了一个正在被娘家人责备的委屈媳妇。
但是裴南歌那颗饱受大理寺熏陶的脑袋里却多出了一些想法,尤其是在不久之前他们刚刚推测出罗衍之死与萧娘娘有关之后。
凭良心说,裴南歌很有自知之明,她实在不觉得自己能让尊贵的萧娘娘想念得茶不思饭不想,同样,她也很谦虚地觉得自己从来就不曾与萧娘娘达到可以说体己话的交情
所以,萧娘娘召见她的目的很明确,要么与萧武宥有关,要么就是与罗衍有关,但绝对与她裴南歌这个人半文钱的关系。
事实的真相很残忍,但再残忍还是要硬着头皮往上,尤其当对方是一个真正的达官贵人的时候,而不久之后,她甚至还将会嫁进这位达官贵人所庇荫的家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得好听一点,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作为一个生长在京城官宦之家的大家闺秀,裴南歌完全相信自己有能力做足了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的面子功夫,以此来化解对方的各种明枪暗箭。
时光的流逝永远比心中的纠结来得匆忙,裴南歌尚且没有想明白萧娘娘究竟要如何跟她体己,人却已经站在了萧家的大门口。出来迎接她的人径直领着她往萧妃的厢房去,而萧武宥却又好巧不巧地正好被人领着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直到萧武宥和她离得远了,那种婆媳交战的假想才渐渐离开了裴南歌的脑海。
萧妃早早地就坐在了院子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吩咐着侍女们打点萧府的各项事宜,裴南歌一度有一种错觉,仿佛远在皇宫之中的萧娘娘才是眼前这个萧家府邸的真正主人。
这是裴南歌与萧妃时隔半年之后的又一次见面,比起上一次的意味深长。
面前这位颐指气使的萧妃娘娘令她不由得想起了陈雪,就如陈婆所说,萧家初来京城安家,府上的人手安排都由萧娘娘亲自把关,如果这一切其实只是这位深宫之中的娘娘为了更好地掌控整个萧家,那只能说萧妃娘娘下了很大的一盘棋。
至于这盘棋究竟局势如何,裴南歌不想去评书,相比之下,她更希望这位尊贵的宫妃在今天可以开门见山或者说是一针见血地说出约见一个后辈的真正目的。
萧妃似乎也已经看到了裴南歌,她很自然地支开了伺候在一旁的下人们,看上去很亲切地朝着裴南歌微微笑了一笑。
明明是心照不宣的假笑,裴南歌却仿佛看见初冬一派萧索之中的千树万树桃花招展。
她忍不住在心里提醒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用其不容抗拒的手段,在多年前埋下了陈雪这一手伏笔,在多年后又兵不血刃地除掉了一个曾经愧对萧家的入赘女婿。
这种提醒的效果显而易见,伴随着初冬的寒风,裴南歌也跟着打了个寒颤。
“怎么穿得这样少?”明明与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