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提醒的效果显而易见,伴随着初冬的寒风,裴南歌也跟着打了个寒颤。
“怎么穿得这样少?”明明与萧武宥问的同样的问题,可自萧妃的樱桃口中说出来,却只让她觉得四下里又冷上了几分。
“娘娘乐安。”裴南歌摇了摇头,思索再三之后决定用一个简单的问安方式来稍微减轻这种虚伪的关怀所带来的不适感。
“坐罢。”萧妃只拿眼皮望了一眼面前的石凳示意裴南歌坐下,那种眼神自然平淡,却又疏离得不着痕迹。
乖乖落座的裴南歌忍不住开始腹诽那位传召她过来的周公公,瞧瞧,这般不冷不淡样子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许久不见甚为想念的深情厚谊。
“我听说,武宥想要辞官?”萧妃并不是真的要向裴南歌了解什么,相反,她的语气听上去更像是把这句话先抛出来,让接话的人顺着她抛出的砖往下接,然后再由她自己来引出那一块玉。
但裴南歌显然不太乐意与她弯弯拐拐的绕圈子,在她经久大理寺考验的火眼金睛看来,每一场谈话最好都跟查案审讯一样,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
所以裴南歌用很诚挚地眼神看着宫中之凰,惊讶得恰到好处:“是吗?五哥要辞官了?怎么这么突然?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了让她的惊讶来得更天真烂漫一些,裴南歌故意使劲眨了几下眼,还自然而然地撅着嘴唇皱着眉,她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年长几岁,这样的摸样足以令她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怨妇。
四两拨千斤的第一步,切记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亦不动。
不过一个来回,问题又落回到萧妃的手中,这一个回合,裴南歌没有赢,却也并没有输,与上次与萧妃的那场会谈相比,这是小妮子迈出的一小步,却是未来站稳脚跟的一大步,而且是一次巨大的进步。
见惯风浪的萧妃甚至没有容忍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丝毫的惊讶或是不满,她只是端着茶盏,纤细的指尖沿着盏口一遍遍的摩挲。
一直保持着惊讶表情的裴南歌经不住觉得嘴巴有些酸,眼皮也被睁得有些酸,她几乎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换一个更加舒服点的表情。
就在这时,只听得萧妃优雅又不失惋惜地叹了口气:“南歌丫头,你听过有个词叫‘红颜祸水’吗?”
☆、第191章 立场鲜明斗志强(2)
第191章 立场鲜明斗志强(2)
如果这个时候说不吃惊那一定是在做戏,可要说有多吃惊倒也并不至于,诚然她一直在期待一种开门见山的交流,但萧妃的这个开头,却更像是在开山劈石。红颜祸水,她怎么可能没有听过,可是她却不知道应该把这个词当做是褒奖还是批判。
但无论是哪一层含义,从这个位高权重的女人口中问出来,却让裴南歌更加清楚明白,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正在朝她招手,她既不是王翦白起,也不是荆轲专诸,她能做的,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裴南歌娇俏的面容上浮现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她垂下头看来尽可能真诚地应道:“南歌才粗学浅,只听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萧妃的脸色刹那间变了几种颜色,但很快又恢复到了令裴南歌敬畏的泰然自若。
裴南歌的意思太直截了当,也唯有曹子建七步成诗的典故才最适合唤醒萧妃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心照不宣和一点就通。
所以作为听话者的萧妃娘娘,无法不感到诧异或是惊恐。
这一次,习惯了拐弯抹角的萧妃娘娘,终于必须直截了当。
“南歌,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你若是真的为了武宥好,就不该让他为难。”萧妃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种看上去和善亲切的关怀,与她口中所说和心中所想南辕北辙。
裴南歌不由得在心里冷笑,她甚至开始猜测,在多年前类似的某一天,萧家的各位家长是不是也就像如今这般,不留情面地驱走了一个名叫江宛若的女子。
可是,非常遗憾的是,她是裴南歌,不是江宛若,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旁人卑微,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成为旁人的阻碍。
也许这样的认知看上去与自大无异,但又有什么不对呢?她出生在一个值得被尊敬的家庭,她有疼爱她的亲人,她健健康康地成长,她努力地维护正义,她勇敢地赢得了心仪之人的青睐……
更重要的是,拥有这些的她,并不曾想过要与人攀比,因为在她看来,只要自己感受到幸福安乐,就没有人可以令她卑微渺小。
而这,就是她与江宛若最大的不同。倘若曾经的江宛若也拥有这些与她相同的一切,萧武宥和江宛若的爱情故事也就绝对不会是一出悲剧,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裴南歌的爱情故事也许就变成了一出喜剧。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裴南歌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可以分神想出这种奇奇怪怪的比喻,也就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江宛若”这个名字早已经远离了她和萧武宥的生活。
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她很愉悦地思量了一番如何对盛气凌人的萧妃来一个四两拨千斤。
“南歌愚钝,还请娘娘明示,南歌究竟做了什么令五哥左右为难。”裴南歌无所畏惧地望向萧妃,她知道,既然手中捏着萧妃的软肋,只需要等待着她进一步的直截了当就好。
萧妃一直绷着的和善形象因为裴南歌的步步紧逼渐渐变了模样,她重重拍在石桌之上,比先前严厉了许多:“你也莫要与我装糊涂,本宫也是过来人,自然看得清楚,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武宥,可现在很明显是你阻碍了他大展拳脚。”
“娘娘,”裴南歌坦然看着变了脸色的萧妃,“阻碍五哥大展拳脚的人难道不是您吗?”
“胡说什么!”萧妃从薄怒转为勃然大怒,手掌拍在石桌上发出比先前还要清脆的声响,“难道裴家教给你的教养都被你野丢了?连最起码的尊敬都不记得了?”
裴南歌已经很是厌倦目前的这种拐弯抹角的处境,也更厌恶这种小题大做还连带问候全家老小的方式。
她更加坚毅地直视萧妃:“陈雪失足跌进井底之后,明明是您派了人将她救了起来,您若真是为了五哥好,又为何不在大理寺和刑部调查之时出来作证?您又如何忍心看着您的同胞兄弟背负这个黑锅?”
裴南歌从来没有也不敢设想,捏着这条重要线索与萧妃当面对质的人竟会是自己,但如今,却真真切切就是她自己。
萧妃白皙的面容阴晴不定,她头上晃动着的金步摇昭示着她浑身的颤抖,但这位在宫里争斗多年的女子却还是保持着一贯的骄傲,整个安静的屋子里仿佛只听得见这位宫妃的冷声。
“笑话!本宫诸事缠身,如何会记得哪个不知名的奴婢?又为何要在公堂之上作证?枉你是大理寺世家的后人,如何可以容忍自乱法纪之事?”
“娘娘您贵人事忙当然凡事不必亲力亲为,可这却是您娘家人的事,娘娘您大义灭亲之举实在足以写进史书成为大理寺和刑部的范例。”裴南歌说着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像是要表达某种崇敬万分的心情。
但说话人和听话人都知道,她并不是崇敬,甚至可以说,她是一种拐弯抹角的嘲讽。
“本宫相信大唐律例,也相信大理寺和刑部的公正。”萧妃的说法明明是最冠冕堂皇的措辞,但听起来比其他一句空洞的官腔都要无力。
“娘娘您或许还不知道,罗衍姐夫在自尽之前留下了一封遗书。”也许是因为屋里太过于安静,裴南歌清亮的嗓子听起来更像是不间断的鼓点般细细密密。
“哦?”萧妃动了动眉梢,惊讶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合情又合理,完全没有展露出半分不应该有的神色,“不知道他都写了些什么?”
但正是因为萧妃此刻的表情,裴南歌更加肯定罗衍自尽终究还是与萧妃有着某些深刻的联系,这位深得帝心的宫妃,很显然早就知道遗书之事,也早就知道罗衍的结局。
“他写了他很对不起萧玥姐,很对不起萧家的厚爱。”裴南歌顿了顿,明明还有话没有说完,却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萧妃。
“哼,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萧妃高傲地仰起头,只能看到她头饰上闪动着的金光璀璨。
“他还说,”裴南歌故作紧张地望着萧妃,“他没有杀害陈雪,但却有必须自尽的理由。”
“娘娘,您想听听这个理由吗?”裴南歌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微笑着扬起了头,刚好可以看见萧妃惊恐的眼眸。
☆、第192章 爱憎分明不忘本(1)
第192章 爱憎分明不忘本(1)
“够了!”冷静的萧妃似乎正濒临崩溃的边缘,“我不想知道他的遗书上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也相信他根本什么都不会说。裴南歌,你到底想说什么?”
得到萧妃这种心虚的反映,裴南歌反而觉得先前积攒起来慢慢磨到底的斗志也都消磨殆尽了,只余下平铺直叙的无精打采。
假如大理寺的查案每一次都像这般没有重点地不攻自破,那么大理寺在她心中的存在意义,或许也要打一个对折了。
“娘娘您既然也说大理寺和刑部会公正审查,也许您也知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一次,裴南歌难得用认真而平等的心态与眼前高贵冷艳的宫妃对话。
“难道你以为就凭你这样一个小丫头也能做些什么不成?”萧妃在冷静下来之后露出了她惯有的不屑一顾。
“不,娘娘,我并不想做什么,”裴南歌诚恳地望着她,“我知道您有您的道理,反过来说,我和五哥或许都应该向您表示感谢。”
萧妃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有说。
“也许您早就已经知道了,”裴南歌的眼神依旧真诚,“阿翁说,在泉州寻找萧氏一族的血脉时,有人指证说萧伯伯与您根本不是血亲。”
裴南歌其实并不太愿意将老爷子也牵扯到其中,但眼下的情况,她却更希望裴家最后也能功成身退,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她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试一试。
萧妃略微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番小妮子,似乎是在确定她这副躯壳之内的人究竟还是不是裴南歌。
当然,结果并没有悬念。
萧妃还是维持着惯有的骄傲,冷哼了一声:“区区一个刁民,本宫怎能由着他坏了我泉州萧氏一族的名声。”
裴南歌心里一惊,不禁设想萧妃究竟如何处理了那个所谓的证人,而她所能设想到的每一种处理方式,都足以令她不寒而栗。
她正竭力组织着词语使自己显得波澜不惊,但她还没有机会说话,就听到萧妃竟是如释重负般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原因,又何必为难我?”
情况似乎只因为萧妃一句自言自语的叹息而陡转直下,其转变的速度快得令身在局中的裴南歌都经不住瞠目结舌。
裴南歌只好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干净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维,然后很不合时宜地轻声笑了起来:“是娘娘先问难南歌,所以南歌只好这么说……”
尽管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着边际,但她必须说明,事实真的就是如此。
萧妃看上去依旧是在责怪裴南歌,但语气却再也没有先前那么刻薄:“我这么做,多少还是考虑到你的萧伯伯年事已高,希望他安心休养。”
这么一来,就等于萧妃自己也默认了这桩案子与她有关,可如何有关,她与裴南歌两个人都只字未提。
“可是武宥不一样,”萧妃话锋一转,“他毕竟年轻,还有锦绣的前程,我不希望因此牵连到他。难道你希望?”
裴南歌一愣,却是因为萧妃最后凭空添上的那句话,小妮子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最后竟然又回到了这个陈旧的问题之上。
“既然您不希望牵连他,那当初又为何费尽百般力气抬高五哥的地位呢?难道您会预料不到他将会在官场之中受到的排挤?”裴南歌并没有垂下了头,而是坦坦荡荡地迎上萧妃的目光。
这句话她已经憋在心里很久很久,久到她几乎就要忘记了怎么开口。
以前一直是没有机会,也不敢对这位尊贵的宫妃说出口,但事到如今,她终于有些明白破罐子破摔的快感竟然是如此令人心满意足。
“你又错了,官场上交往并不像是你们小姑娘家交朋友,”萧妃说这句话的时候温婉柔和,浑身闪烁着一种夺目的光彩,“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是敌人,那些人怎么看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萧武宥还有强大的家世,就没有人可以小瞧他。”
裴南歌心中一顿,不由得就真的回想起了萧武宥这些年来经历的种种,而那些过眼云烟再度飘过眼前的时,她不得不承认,萧妃说得并没有错,那些排挤他、不屑与他为伍的人,却从来没有真的欺负他、难为他。
他只是在一个群体中,不断地遭受别人的质疑或是窃语,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真的敢扳倒他--这或许就是家族的意义。
这么一来,裴南歌的气势也缓和了不少:“还有,相信娘娘也知道,以前五哥一直因为你们赶走江家姐姐的事情而生气。”
裴南歌很难想象,这一刻竟然是自己主动提起了江宛若,在过尽千帆之后,这个名字不再是她心里的疤,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说这些有意义吗?”萧妃娘娘单手扶着额头,不断地按着太阳穴,却在听到裴南歌的这句话后微微舒展了容颜。
“娘娘,南歌说这些并不是为了知道什么所谓的真相,”裴南歌终于恢复了本来的神情,“只是想借此告诉娘娘,您可以认为是南歌阻碍了五哥的仕途发展,但您必须知道,其实您一直以来也在阻碍五哥。”
盛气凌人的萧妃娘娘陷入了沉默。
裴南歌继续道:“正如娘娘您说的,您也是过来人,您也明白,有一个词叫‘关心则乱’,很多时候从不同的角度看待同样一件事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就跟大理寺查案的道理一样。南歌相信,娘娘一定比我们这些小辈更清楚。”
她说的都是实话,她的确并不打算以事实真相来要挟萧妃,同样,她也毫不犹豫地相信,萧妃如果真的想让她这个知情者闭嘴,肯定有无数种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在某些时候,她确实勇敢、大胆,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爱惜着自己的生命,因为,她还需要用余下的一生来爱祖父和萧武宥。
过了许久,萧妃才轻声说道:“我知道,我当然很清楚我在做什么,而且我只能这么做。南歌丫头,你也没有兄弟姐妹罢?你觉得,手足情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萧妃的语气很轻,轻得很容易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