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毒啊,”他感叹着,眯着眼睛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背影,吃力地撑着坐起来,连着拍了好几下手掌,摇晃着脑袋哧哧地笑:“两只……呵呵,朕竟遇见了两只蛇蝎!谁说虎毒不食子,朕怎么不觉得,你同朕的母妃一般,她为了和那个奸夫双宿双栖,不惜抛夫杀子,你为了出宫,不惜牺牲朕的孩儿……”
左手扣紧窗沿,掌中的木梳齿深深刺入皮肉,唤起丝丝疼痛,身体晃了晃,几欲站立不稳,田絮捂住胸口,默然不动。
他仍是坐在地上,盯着她的背影,眼神迷茫不清,寸寸转冷,忽的想到了什么,笑得更加大声,摇晃着从地上爬起:“可笑你还一直试图说服朕,说大道理,给朕讲故事,把女人说得多么伟大和崇高……呵呵,这便是爱妃口中的伟大么,为了出宫,不惜杀死自己的亲骨肉!”
伤口被撕裂,破成一个洞,每一个字都像是凌迟,连呼吸都是痛的,田絮颤抖着转过身来:“如果……我说,不是我有意弄没的……”
“不是你又会是谁!”他猛地扑上去,像是一只失控的狮子,将她按在窗子上:“除了你,还会是谁,难道你要告诉朕那些落胎药是别人迫你喝下去的?”
田絮抬目:“我没有喝过落胎药,我只是头晕,失足跌下,不小心磕到……”
“这么巧,偏偏就头晕,偏偏就失足跌下?”他嘲讽着,手指一点一点移上她纤细的脖颈,眼中满是冷然的恨意:“没有服过么?那太医为何言你服过,连冯良义也断定在你寝宫外找到的那些药渣便是落胎用的?”
“不可能!”田絮断然道:“不可能有那些东西,要么是有人陷害,要么是冯良义撒谎……”
“陷害,呵,”他又笑了:“当日在场之人,只有我和小川子,还有谁知道你的身子?”他甚至来不及宣布这个喜讯,便成了噩耗,这个女人,是真的狠,说下手便下手,没有一点犹豫。
“那太医朕已严刑拷打,发誓并未将任何情况泄露出去,朕的贴身近卫也绝不可能背叛朕,你说说看,谁有可能陷害你?你说冯良义骗朕,难道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骗朕?先前你与他一道联合起来,瞒下孩子的事不报,若他要害你为何早不下手,帮你瞒到今日!”他越说越激动,酒气上涌,烧得他越加狰狞,掐在她颈子上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收紧再收紧,咬着牙一字一字道:“红花,麝香,芒硝,水银……每一样都是最烈的禁药,不仅会杀死朕的孩儿,甚至还会让你再也不能生育,你说,你心里究竟有多么厌恶朕,厌恶到不惜毁坏身体,还是你真的以为,只要你不能生了,我便会放你出宫么?”
眼泪无声滑落,顺着脸颊,滴落于他光洁的手背,身体再也支持不住,缓缓软倒下去,田絮闭目道:“我不清楚冯良义为何说谎,不论你信不信……我的确想要离开你,我的确想过不要他,那个孩子,可我……我……很爱他。”
那晚过后,皇帝没有再来秀萤宫,田絮也没有再到储秀宫,也没再往那边送人。两天后风兰来探望,带来大包补品,陪着田絮坐了半日,安慰她许久,嘱咐她好好养身。
田絮看起来很平静,面上未有过多起伏,也没有哭,只是不说话,风兰心疼她,却也没有法子,她没有过生育,不能完全体会她的痛苦,更不能代她分担,只能由着她慢慢回复。待到中午,起身告辞准备离开时,田絮却忽的抬起眼,问了一句很突兀的话:“兰姐,你想不想做皇后?”
风兰以为自己听错,田絮面无血色,下巴尖瘦,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憔悴,眼底却透着十二万分的认真:“如果我可以帮你,让你得到独宠,你愿不愿意做皇上的女人?”
“妹妹,”风兰惊讶,很快道:“你知道皇上心中没我的,我心里也没有皇上……”
“我知道,”田絮眼神疲倦,嗓音沙哑:“我知道兰姐心中一直有人,但那个人远在宫外,你已入宫,与他再无可能,今生你既不打算再出宫了,与其独守着一个没有希望的念想,何不……”
“我没有念想过什么,”风兰急急打断她,脸色变了变,眼神稍许落寞,低声笑笑道:“我只是,放不下,也不想放下……一个人只有一颗心,我的已经装了别人,便不能勉强再装另一个人,妹妹你也爱过人,这种心情你是可以理解的吧,即便明知不会有希望,明知道不可能,却依然还是装着,舍不得,放不下。”
“对不起,”田絮双唇颤了颤,起身握上她的手,羞愧道:“兰姐,我、我实不该对你这样说。”
“无妨的,”风兰拍拍她的手,笑道:“你不必如此,何况你这也是为我着想,是我自己不愿意放下。”
“不,是我自私,你不知道,我这样说其实并不是为你着想,我只是为我自己,”田絮眼圈红了红,道:“兰姐,我……无地自容,无脸再面对你。”
风兰怔了怔,掏出帕子为她拭泪:“思虑伤身,你莫想得太多,好好养身才是当务之急,孩子的事和那丫头的事,过去便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莫太自责了,你还年轻,日后的路还有很长,有得是机会,皇上那也别太灰心,也莫要再怪他,他只是一时气怒,过不去心里的坎,你也知道但凡男人没有不重子嗣,皇家尤是,又是第一个,说没便没了,心里哪能不难受,昨个小年你是不在,没有看见他的样子,真是叫人看了也心疼,但总归气是气,他心里毕竟还是在意你,等熬过这一段,你俩必然还能重修旧好,所以你也莫要太着急了,这还没出月子,外头冷,不宜吹风走动,你若有事便遣个人去我那说一声,我代你去办。”
出宫的事,和皇帝的协议,田絮并没有跟她讲过,当下也没有多说,只感激道:“多谢兰姐。”
第二天风兰再来,为田絮带来一个名叫晓盈的丫头,送走她后,田絮开始闭门,不让人进屋,甚至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屋下,除了晓盈,她和那个来自宫外的女子日日待在房里,除此之外不和任何人讲话,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什么都做不了还上了年纪的丫头。
时间过得飞快,几天之后便是年三十,一年中最后一天,宫里一片喜气洋洋,皇帝照皇家惯例带后宫众妃嫔往京郊兰裕寺上香祈福,下午才回。除夕夜,辞旧迎新,团圆饭热闹喜庆,规模宏大,宴席从养心殿摆到宫门口,寓天下齐庆,与民同欢,焰火从午起时就开始燃放,持续到夜间不停,便连多日来被雾霾阴罩的秀萤宫也略微地布置了一番,挂上了数盏红灯笼。
傍晚时分,田絮从屋中步出,连日来闭门不出,她面容越发憔悴苍白,一身白色素服,掩不住病容,反倒使身形看起来更加消瘦,一头长发只随意半绾,散在脑后,寒风吹来,挟着裙摆猎猎翻飞。
月芝连忙上前相扶,被她摆手拒绝,包子本蹲在廊下吃大餐,见到她丢了肉骨头便激动地奔过来,围着她转圈圈,嘴巴里呼哧呼哧,前腿立起来,摇着尾巴扒她的裙摆,几次想往她身上蹦,田絮蹲下来,将它抱起来于怀中轻抚,包子仰起脑袋伸舌舔舔她的手心,亲昵地在她臂弯里蹭蹭,嘴巴里不时发出嗷呜嗷呜的撒娇声,连带着颈子上拴着的那颗粉色夜明珠便跟着来回晃动,闪着浅浅的荧光,粉粉的颜色,十分好看,手指轻轻划过那粒珠子,将包子放回地上,一旁的美人早已等候多时,田絮抚摸包子时,它便安安静静团在她脚边,乖乖巧巧等着她来抱,这会儿见她终于放下包子,连忙跳到她手边,长长的兔耳一抖一抖,精致讨巧,田絮却没有抱它,起身收回手,径直牵过那名叫晓盈慢慢往殿外走去。
皇帝回到储秀宫时天经很晚,宴却还没散,他饮了不少酒,没有醉,嗓子却很痛,头也发昏,没有坚持到和众人一起到守岁便回来。
走到殿门口,卫川忽然停下,他揉着额角,抬起酸胀的脑袋,便见田絮立在殿门前。眯了眯眼,看清楚立在她身后的陌生女子,皇帝挥开卫川,几步走到跟前,似冷笑似嘲讽:“最后一天,朕竟猜得不错,爱妃果然还是不死心的!朕倒是有些佩服你了,为了出宫,连命都豁出去不要!”
刀一样的目光在脸上流连,田絮任他嘲讽,面色平静,弯身行礼,一身素服在身后大红色的宫灯映照下,白得似雪,醒目非常,起身向身后侧了侧目道:“启禀皇上,这是晓盈。”
那宫女模样呆傻,胆子也小,许是第一次面圣太紧张,失措之下竟然连下跪都找不到准头,对着卫川死命磕头,身体抖成一团,十足的蠢笨。皇帝目色扫过地上,寸寸转冷,转而盯向田絮面无血色的脸,停了半晌,道:“果真那么想出宫?”
田絮不答,垂目站立。
他盯了她一会儿,忽的冷笑:“其实朕也觉得没意思,你既如此想走,不如朕成全你如何?”一把扯过地上的那名女子,在卫川惊骇的目光中绕过田絮,踹开殿门大步入内。
门砰一声打开,再砰一声合上,带起一阵长风,刮过田絮的衣角,合着发丝一起扬起又落下。卫川呆了一会儿,连忙去推门,却已经从里面上闩,急忙去看田絮:“娘娘,皇上他,皇上他……那丫头……你们……”
见田絮木然不动,跺跺脚道:“怎么又闹成这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殿里,皇帝一把将那女子甩在地上,跨过她,径直走到榻前坐下。
那女子二十五六,生得消瘦,长相呆呆的,并不怎么灵秀,模样极为普通,被他刚才凶蛮拉扯吓坏了,呆了一阵反应过来,突然砰一声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地磕起头:“求陛下放过民女,民女不愿服侍皇上,民女已经心有所属,此生再不能伺候别人,求皇上放了民女吧!”
殿里很热,皇帝靴子未除,一把扯下身上的狐狸绒披风丢到一边,伸指揉了揉胀痛的大脑,闻言眼睛不抬,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哦,说说看,美人心里装的是谁,连朕也比不上么?”
那女子脸色惨白,头伏的更低,瑟瑟发抖,却是在对着墙角的一只大花瓶猛力磕头,小声道:“民女、民女……”
“转过来,对着朕回话!”皇帝冷冷道。
“是……民、民女遵旨。”那女子吓得一抖,扁着嘴巴不敢再哭出声,双手在地上摸索着,挪了挪,身体转了个方向,却依旧不敢抬头。
殿内熏香点得很足,气味浓烈,皇帝头隐隐作痛,双眼发昏,扫她一眼,心生烦躁地闭了目,抬指猛揉额心。那女子见他许久不出声,又开始磕头:“皇上,民女生的贫贱,不值一提,今生只愿陪伴笙哥,没有福分侍奉皇上,求皇上放民女回去,笙哥他……他定是在担心我了。”说着说着又开始嘤嘤哭泣,模样十分可怜。
皇帝烦躁地睁眼,眯眸看了看她头上标准的少女髻,似笑非笑:“郎有情妾有意,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没嫁,他为什么也不娶,让你蹉跎到这个年岁?”
那女子脸色惨白,低泣道:“回皇上,因为……因为我与笙哥,是私自爱慕,许下诺言。民女家境贫寒,还生来患有残疾,只是一名戏园子里的代唱丫头,身份卑微,而他却是世家公子,名门之后,他家人皆不能接受这样的门第只差,认为娶了我会辱没门楣,令家族蒙羞,为他定下了门当户对的大户小姐,是以笙哥便无法娶我,可他心中却只有我一个人,与我约定好,今生我二人不能在一起,那等下一世再续前缘,笙哥说待下辈子,我一定要生得一副好身躯好家世,能够配得上他,到时他一定会信守诺言来娶我,至于今生,即便是不能相守,只要能将对方放入心底,我已是心满意足。”
皇帝冷笑:“既是这般痴情,他为何不肯抛下身份娶你,何苦让你受委屈等下一世。”心里越加烦躁,不等她回答便不耐地问:“你既一心一意守着你的笙哥,怎么还会进宫?”
那女子抹了抹泪,身子渐渐不抖了,答道:“回皇上,民女是随戏班子进的宫,民女原在戏班子里替人代唱,赚些银子补贴家用,兰妃娘娘不知从何处听说我唱的好,便将我留下来,说请我在宫中住几天,为因小产而心情郁结的田妃娘娘唱几出戏,哄她高兴,岂止田妃娘娘见了我,便不让我走了,劝说要我留下……叫我忘了笙哥,留下来服侍皇上……我,民女怕被杀头,不敢违抗田妃娘娘,便只好随她来见皇上。”
不知是今晚那酒太烈,后劲太足,还是殿里太热,皇帝觉得口有些干,身体发热,眼睛渐渐看不清楚,抬手摸到案几上的一杯冷茶,看也不看便拿起来便灌了,冷茶下肚,神思恢复一点清明,转目见那女子仍恭顺跪于地上,头垂得很低,露出一段白皙光洁的后颈,视线往下,那被拉扯歪斜的鹅黄色的纱衣下,圆润的肩头亦若隐若现,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忽的生出几分兴致,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那女子抖了一下,缓缓抬起脸。皱眉打量那张脸,光线太暗,视线朦胧,神思再度虚晃,皇帝甩了头,摇晃着从榻上起身,在她面前站定,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双目睁得大大的,没有丝毫反应,呆滞地任他打量。
“有趣,竟是个盲女。”嗤笑一声,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片刻后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把将她拽起来,甩到榻上。
粗暴的吻迅疾落下,那女子一下子哭了出来,双手紧紧捂住衣襟,胡乱挣扎,被他反扭到身后。
“你大可以再哭得可怜,朕明日砍了你的那个情郎。”一把捏住她的下颚,阻止她哭喊,皇帝冷冷地警告。
那女子便不敢再挣扎,强自憋着泪,不发出声音,表情惊惶,松了衣襟,如一只落入敌手俯首称臣的的羔羊,软软地半倚在榻上。
冷笑一声,一把撕去那件鹅黄色纱衣,露出女子完整的身躯,玉体横陈,第一眼,他却怔了神。不是她,这身体太陌生,跟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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