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香,上香,陈颖陪着冼夫人卜卦,冼夫人是小吉,陈颖大吉,两人都觉满意,若木虽得了个中签,但也不贪心,妥妥帖帖地收了。
一路行到后殿,一名老道人正在给信徒派送平安符,陈颖为楚伯夷和屏翳各求了一个。
冼夫人则为陈颖求了一个,帮她系在了腰间。
终于是月上中天,夜色渐浓,人也稀稀落落了起来,陈颖陪着冼夫人沿着城中的汾河回府。
这一夜,陈颖望着西厢房前池塘晃动的夜色,想起了那个被困的人,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这么真切的存在感。
陈颖想着自己终于能为他做点什么,不管他是否需要,她终于不再是一个负累,也不再是一个无关的人,她觉得自己这样也算真实地活过了一回。
感慨中,池塘月色渐浅,漫天星子在青丘并不寒冷的冬日时节熠熠闪耀。陈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也许未来还有许多波折,可是这一刻的满足和宁静,让她安然入眠。
第23章
两日后,靖国公和天昊已经一切安排完毕,天昊打算一个人先行前往廣山援救,他希望陈颖随靖国公的亲军稍后与他会合,却被陈颖拒绝了。
楚伯夷知道陈颖的想法,派了一支十二人的精兵护卫随同他们,如此天昊自然也不便说什么。
启程那天清晨,天空刚泛出青白色的光亮,冼夫人不舍离别,早早起来为他们安排停当,陈颖陪着他们用过早膳,便要同天昊出发。
冼夫人站在楚伯夷身边,陈颖走到楚伯夷面前,将那日求来的平安符递给了他。
“父亲,母亲,女儿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陈颖说完,眼眶一红。
冼夫人早已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楚伯夷虽然只是淡淡地拍了拍陈颖的手背,却也有些感伤。
三人道了别,上马启程。
楚伯夷夫妇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仍在门前立了良久。
“那孩子,是回来了?”
“是的夫人,她终于回来了,不用去问经过,我相信你与我是一样的感觉,她回来了。”楚伯夷握着冼夫人的手微笑着感慨着,冼夫人愣愣地想了许久,也笑了。两人看着楚伯夷手中的平安符,这是他们第一次收到女儿的礼物,也是第一次,他们的女儿这么亲热地围绕在他们身边。
她终于回来了,就在他们差点绝望的时候她回来了,他们照拂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啊。
三人和十二侍卫快马从青丘赶往廣山,他们不能取道京城,生怕与曹陈思的人迎面遇上,于是走北路,沿着雍河一路向西。
青丘城是坐落在蓬莱海边的城市,空气潮湿,气候闷热,但是物产丰富。他们这一行逐渐向北之后,天气就又凉了,北面的寒风刺骨地钻进他们的身体,陈颖原本就体弱,这时候突然发起烧来,无奈之下,天昊决定在北方的西华城停留两日。
陈颖自知给众人添麻烦了,十分过意不去,然而她平日对其他人都照顾有加,所以众人也没有埋怨的。
第二日,陈颖在服了汤药后便有所好转,她坚持要走,天昊也只能顺着她。
西华城不如青丘那么广阔,也不似京城的繁华,然而它伫立北方,是东胜神州与北俱芦洲之间贸易往来的重镇,所以商贸发达。
一路上能见到许多北俱的商人在此贩卖骏马、兽皮和一些奇异的饰品,而神州商人则将各地物资在这里运售。
一行人方要出城,却发现城门处竟设了关隘盘查,天昊示意陈颖他们先观望,他独自上前去打探消息。
“曹陈思在四处都设了盘查,看来是想来个瓮中捉鳖。”天昊同他们说了自己看到的情况,陈颖更觉内疚。
“都怪我,是我拖累了你们。”陈颖很自责,却又苦无解决之法。
就在一行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名老者突然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们微微施礼道,“各位贵客,我家主人想请你们到别苑小坐,各位可否赏脸?”
那老者面目和蔼,于是让天昊更为防备,那老者知他想法,坦然笑道,“请各位安心,我主人与锦亲王乃旧识,此番是为助各位脱困的。”
天昊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深恐这是个陷阱,就在犹豫不决时,突然身后一声爽朗的笑声响起,“天昊,别来无恙。”
“皇兄?!”
“大殿下?!”
天昊与若木口中所说到的那名男子步履轻健,大步流星地向他们走来。
陈颖见那男子星眉朗目,面容俊秀,肌肤比女子更白皙,头戴鎏金发冠,身着碧色长袍,远观便已觉得气质不凡,近观更是被他的独特气质折服。
“天昊还是这么排斥陌生人哪,真是个别扭的小家伙。”冯夷笑着拍了拍天昊的肩膀,却被天昊避开,他也不恼,转而向陈颖道,“弟妹,许久不见了。”
陈颖微微颔首,也不搭腔,她的眼睛不时偷瞄着冯夷,心里想着这便是洛妃心心念念的冯夷呀,他的气质很干净,与洛妃倒是很合衬的,可惜怎么就错过了呢?这么想着,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却在冯夷望向她的时候又低头避过了。
既然知道是冯夷的邀请,天昊也就不便推却,一行人前往他所在的西华城别苑落脚。
晚宴后,冯夷让他的夫人带着陈颖去外间走走,并派了专人守护,天昊担心陈颖的安全,便也跟随,反倒是若木似有心事,固执地说要留在别苑里。
别苑中种满了潇湘竹,潇湘竹又名斑竹,听说是女子为男子日夜落泪,才将竹枝染出了泪痕来。
在这冬天的末尾,也只有斑竹仍于院中郁秀生长。若木走到冯夷的门前,就听冯夷说了一声“进来”,似是早已猜到她会来一般,已经在屋里等着她了。
若木深深地吸了口气,推门进去,却被这房间里的布置惊到说不出话。
冯夷请她坐下,若木从熟悉的木质长桌上取了杯茶,茶盏仍然是她熟悉的白釉瓷,茶仍带着洛神香妃的芬芳,一旁的金蟾香炉中,燃的仍是龙涎香。
冯夷也不多话,抚着箫,吹了一曲《碧云斜》,若木愣愣地听着,连妆被眼泪化了都不自知,浪费了一杯好茶。
伴随着冯夷一声长长的叹息,一曲终了,他抚着箫问道,“她还好吗?”
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木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会儿,却又点了点头。
许久,才从怀里取了个锦袋递给他,冯夷望着那锦袋,欲伸手,却又害怕着,颤抖着手,不敢接过。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他摇头,表面上虽无波澜,可内心,却还钝钝地感觉到疼痛。有些人留下的病根,就似阴雨天的风湿,不知哪一刻便会毫无预兆地疼,疼过后,却又若无其事。
若木默默地将锦袋放在了茶座上,那里头,是当年他离开时,洛妃托了若木还他的东西,这次出来她便想着或许能从西华城走一遭,谁知还真的遇上了,于是若木便将洛妃所托之物舀来给冯夷,她知道她的旧主人与洛妃之间总是要有个了断的,放下了锦袋,若木施礼告辞,冯夷没有挽留。
夜色,静得像水,明晃晃的月光投身在门前的池塘,冬天的雪,化在台阶上,点滴如漏。
寒风随门隙窜入室内,就连暖炉都抵挡不住寒意,明灭的灯火,映射得冯夷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
锦袋仍是她最爱的花纹样式,鸳鸯交颈,花开并蒂,本是那么美好的寄愿,却扎得他心里生疼。
同来何事不同归?
他早已知道那锦袋中藏着的是什么,却让他怎么去碰触?那是曾经他亲手为她佩上的,自他母亲处得来的祖传古玉。
而今旧情抛却已久,什么抱负,什么江山,什么功业,他全都不在乎,可惜的是,他仍做不到对她毫不在乎。
记得那些年,他奉命驻守西华城,西华城外,苍山暮雪,连绵不绝的山脉,只有北风朔朔。
每日,从鸡鸣到日落,只有那尘土飞扬,北风呼啸,吹得人耳鬓发老。
那些年,漫长的军旅生涯,唯一可以慰藉的,是她绝美的容颜。
就似一株绝色牡丹,傲然于广袤的荒山中,干涩的狂风磨不去她如水的秋瞳。
夜长孤寂的时候,只有她的琴伴着他的萧。她本不该随行,却任性地求了父王,让她在西华别宫暂住,一住经年,竟是几个春秋。
他冯夷此生,曾空许承诺无数,唯遗憾那句,愿与宓儿生死相守。
最终还是负了她,不知该怎么填补这缺憾,也许人生从来就需要缺憾。
本以为人生是那么圆满的月亮,却忘了它会逐日残缺,消失不见。
颤抖着双手握起那锦袋,锦袋上还有她的刺绣,鸳鸯一双,并蒂莲开,多么触目惊心。她的笑容依稀,却不知如今她的容颜又有什么改变。
夜风吹得门拴呜咽,不知不觉间,衣衫竟被打得湿冷。嘲解一笑,原来以为躲在这里,终生不入朝堂便可忘却这一切,但恐怕唯有这个人,他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风声渐长,案牍间的书卷在明灭的灯火中翻飞,冯夷一直握着锦袋,摩挲着,一室的回忆。
第24章
天昊当夜未眠,守在陈颖房外直至天色露晓。不知此番冯夷是何用心,若说出手相助,毕竟与屏翳有嫌隙,若说要害他们,确又着实缺乏动机。这么多年来,屏翳始终没有放松对冯夷的挟制,且这么多年,冯夷在朝中的势力都已经汰换干净,他如今仅能在西华城中经营,此番又是为何要多此一举?
清晨时分,听见陈颖房中有声响,若木先出了门为她唤人来伺候梳洗。陈颖伸着懒腰迷迷糊糊地站在门口,向天昊藏匿的方向撇了一眼,天昊惊诧于她敏锐的观察力。
陈颖微微扯了嘴角笑了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大声对着天昊藏身的地方道,“出来吧,本姑娘发现你啦。”
天昊绝倒,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在了陈颖面前,陈颖“嘿嘿”一笑,“知道什么出卖了你吗?”
天昊不解地看着她,陈颖默默地指了指他的头发,递了面镜子给他,“昨天在集市上给你买的变装帽子褪色呢,真是不好意思啊……”
天昊一阵沉默,然后悲愤地转身甩袖离去。
陈颖偷笑着,不敢太大声生怕被他灭口,不过他那么尽心地护着她,又让她觉得很感动,虽然她也明白,他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救出他的皇兄而已。
一行人梳洗过后,仆人们引他们到中庭用餐,冯夷的居所布置得很简单,唯独这中庭不同,那些花草树木,无一不同于润泽园,那庭前的流水,水上石桥,均与润泽园的布局一模一样。
昨日来得匆忙,陈颖并未留意,此番一见,不免心下伤感,他与洛妃二人相思有多浓,纠葛有多深,怕是这亭台水榭都已点滴记录,这里的一切都透着洛妃的影子,可他却成婚了,与一个容貌平凡言语寡淡的女子。可爱情呢,渗透骨髓,镌刻回忆,又岂是外人随意揣测便能明了的呢?只是如今他们一个困守在这西华城中,另一个却在深宫里备受煎熬,这般相爱别离,着实让陈颖不忍。
冯夷已经在中庭等候他们,衣衫却还是昨天那套,眼中有些血丝,见他们来了,温文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入座,楚伯夷派来的一众侍卫已在外间用餐完毕,冯夷命人传菜,各自寒暄了几句。天昊本就想提此番的来意,冯夷却先笑着止住了他的话头,“皇弟不需焦急,今早我就已命人至西华城州牧处取了特行文书。”
说完便让人将文书递上,天昊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但想到他往日的行事风格,便也释然了,取过文书细看,而后道,“皇兄有何事相请,不妨直说。”
冯夷笑了,“我也就一事未了。”
天昊明白他所指何事,当年冯夷与洛妃之间的事,旁人虽然不甚清楚,但是这些年洛妃枯守在润泽园中寂静度日所谓何事,他还是明白的。“她过得好,或不好,都不取决于陛下。”
被说中了心事,冯夷长叹了一声,取出怀中的箫,一曲终了,可惜少了琴声相伴,总是萧索。
陈颖因他曲中同洛妃琴声里一般无二的那份哀伤而泪盈眼眶,连天昊也有些动容,反倒是若木不为所动,当年的一切,不论谁对谁错,都已成定局了。
“你还想她吗?”陈颖开口问他,冯夷抚着箫不说话,继而释然一笑,“有些事,注定回不去的,想或不想,都不能改变什么。”
“为什么?既然你们还彼此思念,为什么不在一起?”陈颖想起每每洛妃眉间锁着的淡淡哀伤,既然他们还心中有彼此,为何非要这般人各天涯?
冯夷神情淡然,风轻轻撩拂他的发鬓,似是应了那句,昨日少年今日老,他从回忆中抽离,告诉陈颖,“不是所有伤痛,都能由时间来化解的。”
那句话,还有那个人,就这样留在了陈颖的心里。那时的冯夷,明明对洛妃刻骨地眷恋,却还是放手了,或许就是因为他这般的态度,他们才会错过那么多,直到最后走向无尽的寂寞里吧。
一行人在冯夷的帮助下出城,本来冯夷想派人护送他们出城,却被天昊谢绝,“曹陈思做事谨慎,如果你的人送我们,必然会被他怀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放心吧,我与他那么多年,不比你对他了解得少。若非当初的我,何来今日的他?”冯夷笑着拍了拍天昊的肩膀,坚持送他们出城。
西华城中,北风呼啸穿梭,一众人终于见到城外的凄凄枯草,冯夷似乎还有些话要对天昊说,却终是未曾启口,他抱拳对马上的众人道,“就此别过,珍重。”
天昊向冯夷回礼,然后翻身上马,陈颖和若木也跟着上马,在马上向他挥手道别。
冯夷的笑如和煦的春风,让人在冬日的末尾觉得有些暖,可他负在身后的手上,那个锦袋,却被握得濡湿。干涩的北风早已将眼角吹得干涩,也将多年的心事风化,但是回忆还是那么清晰,那一颦一笑就这样忘不了,抹不掉,说不清了。
故城韶光好,故子他乡老。此生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陈颖一行人顺利出城,冯夷另派了一队人从其余三个城门各自出发,佯装成他们的样子。天昊带着陈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