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他温和一笑:“此乃舍妹的衣衫,多年没人穿过,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沉香接过来乖乖转过一个小屏风,隔断间里真有一个木桶,热水刚刚好,她也不再客气,直接进了里头哗啦洗干净,换上衣衫。
等沉香从后头再出来,伏案正在研究着什么的江涛宁听到动静抬头,眼神不由波光一闪,有一丝惊艳,也有几许怅然。
沉香拉了拉身上这简单的素白色皱纱长衫,纤细的条纹将她玲珑的身材不着痕迹的微微显露,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犹如刚出水面的海妖。
“果然女大十八变,小丫头,几日不见,你出落的可比以往漂亮了许多!”江涛宁赞叹了一声。
“你这几日就待在我这屋里头,可别出去乱跑,外头可都是些恶人,跑出去了,我可就未必保得住你了!”江涛宁收回有些走神的眼神,突然正色道。
沉香低眉垂首,乖乖应了一声。
江涛宁走近她身侧,伸手掸了掸她这身衣裙:“这衣衫本想留着给舍妹当成人礼的,可惜她没什么福气穿,难得倒正好合身,也是有缘。”
他又回身坐回座椅,招招手:“你过来!”
沉香乖乖走过去,但见江涛宁拿起案几上放着的一个瓷瓶,打开来:“看你一身伤,用这药抹些包扎一下,女孩子家身上有伤会嫁不出去的!”
说着拉起沉香的手臂,递过去,松垮的袖口往下一滑,露出她腕上的伤口,她上来前取下了凌风铎给扎着的带子,那里头有两道奇怪的伤痕。
江涛宁看了几眼,咦了一声:“三生蛊?小丫头,谁给你下了这歹毒的玩意?”
不待沉香回答,他又反手搭上沉香的寸脉,凝神一会,面上露出几许沉思:“解了?谁给你解得?”
沉香问道:“三生蛊是什么?”
江涛宁沉吟了下,道:“三生蛊乃是一种极其歹毒的蛊毒,寻常分母蛊和子蛊之分,母蛊只有通过怀孕的母亲进入胎儿,而子蛊,通常也就是下在一般人身上的,这毒痛起来有种三生三世缠绵不尽的意思,虽然夸张,倒是说明这毒中了痛苦万分,子蛊通常半死不活拖过几年,活活痛死活着忍受不了自尽者大有人在,那母蛊么,可就更歹毒,通常中了这个活着长大的不多,因为这痛苦很少有孩子能忍受十几年的,若想缓解,还得是至亲拿命换,世上虽然疼爱孩子的父母多,可愿意牺牲自己命得,未必有几个。”
沉香又问:“那这毒没解的么?”
江涛宁半晌笑了下:“子蛊么,你怎么解开的不知道么?至于那母蛊,”他顿了顿,看着沉香的脸:“三生蛊蚀骨磨心,若要压制,非用天下百种烈药配伍成汤,经年服用才好。而要解开,呵呵……”
第六十九回
第六十九回
“子蛊之毒,母蛊解之,母蛊之毒,天下难解。”
沉香一大早有些发呆的看着狭窄的船舱一侧的玄窗,外头一片湛蓝的天空下,是浩瀚无垠的海面。
这几日沉香老老实实待在江涛宁的屋子里,这个江涛宁倒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对她也很客气,每回说话也都是笑脸相迎,若不是以往几次交锋,有时候几乎给人错觉,这个人不像是外头杀人如麻的海寇,倒是有几分儒生的味道。
他让沉香睡自己的床,也把自己屋里的热水先让她用着,自己随意歪在舱房外间的榻上,大多数时候白日甚至也不在舱房待着。
船就这么行了两日,很快出了通翰渠水道,进入了入海口,沿海南下。
这日大早,醒过来便感觉到船行的不同,海浪的涌动使得船身比在江面上要颠簸一些,日头从玄窗外射进来,海鸟的鸣叫格外响亮。
阳光透射在海面泛着粼粼的光,一望无垠的四周看不到任何阻拦。
近处两道被船身划开的白浪翻涌着浪花,如同一条疾行的大鱼,紧随大船身后。
她愣愣看着外头,脑子里却不时翻涌着前几日听过的话。
三生蛊从来都是娘胎带来的,凌风铎那样一个人,却不想,也曾经是他人手下摆布的棋子?
什么人会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三生蛊蚀骨磨心,若要压制,非用天下百种烈药配伍成汤,经年服用才好。
难怪她闻到他身上有股子很淡的药味,若非用浓香遮掩,怕是更重。
也许这就是他到哪里都燃着浓烈的香薰的原因。
无怪乎这人的身体总是带着一股子阴冷,大热天还要燃烧炭盆。
大阴大毒的药本身就是一股子毒,压制毒蛊的同时也涣散血气。
诚如江涛宁所言,这种以毒攻毒方式活下来的人,可是比死还要痛苦,很难明白,是什么意志令人有活下去的希望。
生命的延续总是因为对某些信念的执着,也许这便也是他性格中如此狠辣的原因。
若无狠辣,如何与生命对抗?
她突然有些拿捏不准,凌风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起了?”一个清朗浑沉的声音打断了沉香的沉思。
沉香应声回头看了看江涛宁,还有这位,她也同样拿不准。
江涛宁和凌风铎是一个层面上的敌手,同样狠辣,同样睿智,也同样不可捉摸。
和这样的人周旋,尽管令人血脉膨胀般得激动,也有几分疲累的心力交瘁。
她也不清楚这位,又到底打算如何。
她拥有的资料太少,颇有些被动。
只是,骨子里不屈不挠的那点本能令她拥有比心更强悍的意志,虽然趋于弱势,可是她会奋斗到底。
“先生早!”她冲着对方微微一笑。
旭日的光辉射进来一道锦带般得华彩,透射在沉香头顶几寸处,这个小姑娘脸色略白,有几分瘦弱,只是那灿烂的笑容和几分灵动的黑眼珠放射出来的美丽,令人几分炫目。
江涛宁略愣了愣,饶是他多年历练成的不动声色的冷硬,都无法抵挡这种突然而来的美丽。
不经意的美,是最自然也最具杀伤力的。
他温文一笑:“看来你休息的很好,来,本想让你看看海上日出,不过怕你身子骨吃不消,既然醒了,就来看看海上的太阳吧,虽然没日出惊艳,倒有几分陆地上看不到的美呢!”
沉香老实的跟着江涛宁走出门,推开舱门的刹那,她被晃了下眼,一股子刺目的绚丽融合着海风呼啦啦直扑面门。
潮湿而清新的海味,突然冲进了鼻腔。
令她一阵怔忪。
“来,披上披风,虽然快入夏了,海风还是大了些,小心受凉!”江涛宁依然温和的声音传过来,顺便将一件鲨鱼皮大氅搭上了沉香的肩头。
沐浴在阳光里的男子,高大,俊逸,颇有几分乘风而去的萧飒和淡雅,虽无华堂贵族的雍容,却自有一份占尽天地独沧然的味道。
这个人有时几分温和,有时几分犀利,有时几分敏锐,有时几分冷酷。
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她身边,又有没有真实?
“看吧,海上的世界,比陆地大几许,鲲鹏的故乡,世界的尽头,陆地上那些目光短浅的,有哪个看得到这样的宏大?”江涛宁面对一望无垠的海平面声音变得开阔起来,呼啦啦的海风吹拂他阔大的衣袖,头顶张帆鼓劲的海帆,猎猎作响。
天空是碧蓝碧蓝不见一丝云彩,漆黑的船身下,是汪蓝汪蓝的海,天水同一,几许海鹰,在天水一线处跃然而起,爪下挣扎着一条肥硕的海鱼。
几只洁白的海鸥,舒展翅膀向着天尽头而去。无限的尽头。
她不是没有看过海景,而且她也是喜欢海的,世界最大的海洋她都去过,看过,循着这条路径,你可以走遍整个世界。
无怪乎,航海家们都喜欢在一望无际的水世界上大呼,我是征服世界的王者!
它能激发,你骨子里的激情。
“很美是不是?”江涛宁看着沉浸在景中默然的女孩子,素白的长裙,素白的衣襟,黑色的鲨鱼皮大氅,乌黑的发,海风下如同精灵,游弋在海浪中的阳光里。
她眼神中流露出的神采,不经意弯起的唇角,动极华然的美,惊心动魄的勾画在蓝天碧浪中。
像这片海,永恒宁静中透着一股子神秘和不测,也许下一秒便会有几分肃杀。
“我的妹妹小时候总是缠着我,希望能够看一看她心目中的大海!”他突然道。
沉香安静的听着,通常这时候,做一个倾听者是个明智的选择。
只是这时候,船身突然发出一声长号。
不远处海平面上露出一片隐约的城墙来,绵延依靠在一片山岭上。
江涛宁脸色一整,道:“你先入舱,别出来乱跑!”
说完江涛宁转身便走,沉香看了看他的背影,默默退回了舱门。
刚进舱,就听到外头又是一阵巨响,接着炮声不断的传来,不一会便传来滔天的喊杀声。
一股子血腥味不经意间传了过来。
似有若无的凄厉惨叫夹在在凄切的海鸟哀鸣声,透过海浪,仿佛潮水,一阵一阵的夹击她的耳畔。
血液里头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正在汹涌澎湃。
她摁住自己的手腕,疼痛刺激着神经,让她保持一份清醒的镇定。
外头在进行着一场她曾经很熟悉的屠杀。
谁是那些被屠戮的生命?
她安静的坐了不知道是许久还是短暂的时辰,门又一次打开,高大沉稳的身影慢悠悠走进来,站立在她面前,停滞了一会,道:“你真不像一个小姑娘,令我很佩服,走,带你去看些新鲜玩意。”
她手心冰冷,带着略略的黏腻,被一双厚实又强悍的大手牵住了拉起来,又一次踏出舱门。
浓烈的血腥味再一次冲击了过来。
远处的日头露出一抹血一般的腥红,吐着颤颠颠的无力的火热,费力的挂在不远处。
就在巨大的船头不远处,有一堵绵延在一条海岸线上的城墙,借着一条不高的山,延伸了数里。
只是此刻,城头破败不堪,残缺不全,近处,远处,墙头上,挂着血淋淋的尸体,还有在火光中燃烧的残缺的旗帜。
船已经停靠在一处被尸体铺满的码头上,士兵和海寇的尸体叠加着,然而更多的海寇正纷纷从大船上放下的小艇上跳上码头,一路举着大刀面目扭曲的喊杀着冲入攻破了的城门。
里头的哀嚎正在不断的传过来。
这时候有一个短衣打扮的人朝着江涛宁跑过来,低头哈腰:“大先生,我们已经攻进了府衙,杀光了那些狗官们,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江涛宁笑了下,对沉香道:“走,我带你去看看府衙长长见识如何?”
沉香看了看江涛宁:“先生,能不能让我就呆在舱里?”
江涛宁看看脸色苍白的女孩,镶嵌着的黑眼珠格外醒目,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别怕,不会让你难过太久,你有大半日没吃东西了吧,这船上伙食可不好,这个小镇子虽然不起眼,却有一道名产,你随我来,府衙里头这些玩意最新鲜,这东西要趁新鲜吃的好。”
说着不由分说拉起沉香的手便往前走。
早有人放下小艇扶着两人上去,又麻利的靠近码头。
江涛宁领着沉香走过尸体,如同踏过平地一般视若无睹,经过那铺满士兵血肉的城墙更是一脸坦然。
走进了城门里,入眼的,更是一片人间地狱。
所有的屋舍均是被轰塌了一半,横七竖八着各种姿势的尸体,而这些,已经不是士兵,而是普通的百姓。
男子开膛破腹,女子赤身裸体。
死状极惨。
甚至还有在光天化日就扑倒怀里的女人,任由她哀嚎着逞着兽欲的,刚刚满岁的娃娃凄厉哭泣着寻求母亲的怀抱,被人一枪杆子挑在了长刀头上顿时没了声息。
被强的女人发出尖锐嘶哑的呐喊,恨极得发出恶毒的诅咒,却在穿胸而过的刀尖里戛然而止。
江涛宁无视着这一切,只是把沉香拢近了些,将她脑袋揽过来往怀里头一摁,轻描淡写说了句:“别看了,不好看!”
沉香眼前一抹黑,便再无法看到这地狱的凄惨。
可是五官依然充斥着这里一切的无间。
直到进了个院子,就听到有人朝着江涛宁道:“呵呵,大先生说的不错,这批军火用着可很是趁手,这不过一个时辰就拿下了,回头再对付那些硬家伙,怕是也能手到擒来。”
第七十回
第七十回
江涛宁放开桎梏沉香的手臂,对着那个叫阿部的淡淡道:“也多亏阿部君配合,如今占据了这临海城,进可攻,退可守,再要进攻清河南路便不成问题。”
阿部哈哈一笑:“大先生果然是读书人,脑子就是好啊,今日这功劳自然大先生论第一,兄弟们在府衙里头捞出不少好酒,一起喝它个痛快?”
江涛宁歪了下头,道:“在下不擅饮酒,不过对那道龙肝凤唇有些兴趣,阿部君没把庖厨给剐了吧!”
阿部呵呵道:“大先生一早说过自然给您留着,就在后头呢!”
江涛宁扯了扯沉香:“走,去后院!”
阿部睨了眼沉香:“唔,原来映波君好这口,嘿嘿,这样的小嫩草确是有些别致,不过先生可别忘记正事。”
江涛宁冷淡道:“阿部君信不过在下么?府台后院狗官据说藏着不少可口佳人,阿部君再不去看看怕是要被弟兄们先一步糟践了。”
阿部再次大笑,道:“也是也是,那帮子兔崽子可没大先生懂什么怜香惜玉,白花花的肉不干死不干休,您忙哈,我去看看!”
江涛宁随意朝他拱了拱手,冷眼看着阿部离去,这才又拉住沉香穿过一片血河的庭院,来到一间厅堂。
他的手下押着个人等候在那里,一见他来,推着那两腿打颤的家伙上前,江涛宁依然一副和颜悦色道:“大师傅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厨?听说你拿手一道龙肝凤唇颇有名气,在下慕名而来,还请师傅给做一道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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