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递给我一个暗绿的盒子,神色竟有些慌乱,“如是还是回去看吧,这个小礼不登大雅之堂。”
我应着,心里却隐约有了疑惑,但还是道,“谢谢李大哥了,李大哥这份心,叫如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夫人见状也说,“好你个李待问,我昨日问你送如是什么好的时候,你还搪塞我道自己什么都没准备,今日倒好,竟闷声不响地拿出一个章来。”
李待问脸一红,口气并未软但声音却低了下来,“昨日是没想好的,刚才出门正巧见了,想空着手总是不好的,就拿了出来。”
李夫人依旧是不依不挠,“我现在不与你计较,回房再与你算账。”说着,她看着我道;“大嫂也不知道你喜 欢'炫。书。网'什么,就随便买了些。”她送给我的是一些胭脂水粉。
“看来如是很喜 欢'炫。书。网'了,果然还是女儿家懂女儿家的心事了。”李待问讨好地看着李夫人,“我那块破石头恐怕不如零落送的胭脂水粉好了。”
“那是自然的。”李夫人有些自得,“只是我们两个送的礼恐怕都不如子龙送的费心。”说着,她又扭头问道,“子龙,早晨问你那个大盒子里放的是什么,你笑而不语,如今可否揭晓谜底了?”
陈子龙淡淡一笑,立即有家仆捧上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这是什么?”我也有些好奇。
陈子龙站起身,将盒子打开,“子龙正巧得了这么一把琴,也不知如是是否欢喜。”
我凑上前拨了两声弦,声音清脆无比,尾音缭绕四周,仿佛有灵性一般。
我轻轻问道,“这可是黄花梨木做的琴?”
陈子龙道,“如是果然好眼力。我放在家中也是闲置着,孺人从不好这个。想来如是必定喜 欢'炫。书。网',今日就送来了当作薄礼一个。”
“这可太贵重了。”我拒绝着,“陈公子的好意如是心领了,只是这琴过于贵重,如是不敢收下。”
陈子龙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推脱一般,将盒子的盖子又小心翼翼地盖上。
“如是若是不收,岂不是浪费这等好琴?”陈子龙说道,“我虽然喜 欢'炫。书。网'听琴,可并不擅长弹琴,若是如是实在觉得不好意思,不若以后我想听琴了,随即就来找如是,这样就当作买琴的费用了,不知如是意下如何?”
李夫人也应和道,“是了,如是,子龙这一片心,你又怎好意思一口回绝了,不若先收下了吧。”
我见此情景,只好说,“那如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接过琴,竟放不下来。
李夫人打趣道,“果真是子龙候着如是的心意,这样吧,如是不如为大家弹奏一曲,也当作是答谢我们的礼物了。”
我也不推脱,爽快地答,“那如是就献丑了。”
我见不远处正有一个茶几,于是走过去将琴放正。细细想了一会儿,微微调了调琴弦,顺势抚了一曲《幽兰》。这首乐曲节奏极为缓慢,曲调深沉,力度也并不强烈,每每弹起它,我总能联想到那种如同空谷幽兰清雅素洁和静谧悠远的意境。全曲共有四段,随着每一个段落的临近,音乐情调才逐渐转为明朗起来。
“这曲子前头听起来倒有些抑郁伤怀了,到了后面才让人感觉轻快起来。”刚弹毕最后一个音,李夫人便说道。
我看向陈子龙和李待问,两人均眉头深锁,未说一句话。
“幽植众宁知,芬芳只暗持。自无君子佩,未是国香衰。白露沾长早,春风到每迟。不如当路草,芬馥欲何为?”终究是李待问忍不住先开了口,他看向我有深深地不理解,“如是为何会弹这一曲?可是也觉得自己生不逢时?”
我摇头,并未开口,却听陈子龙在一旁道,“世人都传此曲是孔子以兰喻人,感叹自己同幽谷中盛开的兰花一般,和杂草丛生在一起,虽然区别于众多的俗脂艳粉,馨香发自天然,可是却依旧无人去理解赏识。可是,大凡圣贤,又有几个曾生逢其时过?幽兰即便是与杂草生在一起,但终究会有以馨香凸显自己的一天。与其感慨怨天,倒不如更自在的顺势存活下去。我猜想如是弹此曲的用意,或许是为了激励自己像幽兰那般高傲地存活着吧?”
他提出的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极为肯定。
我不能说陈子龙完全猜透了我的心思,但也算是料中了一些。
刚开始弹琴的时候我并未想许多,只是弹到后来是真想到了这些。我当然不敢以兰喻己,可是,即便只是一颗杂草,却依旧能凭得眼前这些人以兰相待。我弹这首曲子的用意也就是想感激这些“赏兰人”,谢谢他们一如既往的无私的对我好。
幽兰在空谷,本自无人识;只为馨香故,求者遍山隅。
我笑着看向他们三人,道,“如是弹此曲只是为了真心感谢你们对如是的知遇相助之情。”我举起酒杯敬向他们,“三位大恩,如是无以为报。”说罢,一口饮下。
李夫人眼眶红红的,“如是这个丫头尽来些煽情的。这倒好,原本的喜庆劲全被你扫没了。”
我只觉得心酸又涌上了心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李待问见了此景忙道,“零落你还说如是,自己也不是尽说感伤话,好了好了,我们都不谈这些了,来,大家干杯,开开心心地给如是过一个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一章我写得也非 常(炫…书…网)的汗。。。不过是为后一章做铺垫。。。
问郎
回到屋里,才觉得自己今天是喝多了,头昏昏地,有些疼。只是这种疼,却让人幸福。
收好李夫人和陈子龙给我的礼物后,我的注意力又转到了李待问送我的那个青色盒子上。
取出印章,初时觉得有些眼熟,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了这枚章就与当初我在书房瞧见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我正有些诧异,转念一想这可能只是一枚相似的印章,毕竟我见过的那个章上已经刻有李待问的名字了,也正是因为被我瞧见过,李待问猜想我喜 欢'炫。书。网',所以才另拿了一枚赠予我。
我好奇地把玩起来,不知李待问会刻怎样的印文给我。只是当视线聚集到那两个字上,我的心像似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久久地没有恢复过来。
那枚玉石印章上刻得只有两个字。那两个字重重地敲在我的心头,天气虽然已经开始转暖,但我却觉得有一丝丝凉意正逐渐层层叠叠地包裹着我。或许,我真的在这里住得有些久了。
李待问送我的印章上竟是亲手所篆“问郎”二字。
他将自己的名字嵌含在印章其中,不知是何用意。
照理来说,他待我宛如亲妹,那么哥哥赠与妹妹的印文又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内容?
我略微有了些预感,只是这种感觉之外,我又存在着一丝侥幸。
李待问与李夫人如此恩爱,情深义重,又怎么会对我这样的风月女子有其他的感情呢?
或许是我多想了,也可能是他取印章时有些着急,所以取错了。
我的手抚上那两个已经刻在我心头的两个字,“问郎”,这两个字的分量可有些重了。虽说不上是曷以为怀,一往情深,却可见李待问刻章时所怀有的一份值得珍惜的温厚情义。所以,这印章不是送给我的,也不应当送给我。
想到这里,我慌忙冲李待问的书房跑去。
临近书房,手刚要抬起,可最终还是放下了。
我来这里是要寻找什么样的答案?我究竟又应该以怎样的身份将这枚印章还给李待问?
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冲动了,不如回房想清楚了再来找李待问问清楚。
主意已定,我正准备离开,却听书房内传来李夫人的声音。
“存我,你今日送如是的是一枚怎样的章?”
“只是一枚寻常的章罢了。”李待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零落,今日你也累了,不回房休息,怎么尽在我书房耗着?操劳坏了身体可怎么办才好?”
我猜他们接下来要谈及的无非是夫妻间的小事,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看来是我多想了。我自嘲地笑笑,正想迈步走开,却听李夫人的声音有一丝委屈,“存我,我只想问你,先前的那一枚刻有问郎的印章,你究竟给了谁?”
“问郎?”我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屏住呼吸继续听了下去。
“哪有什么问郎的印章?”李待问不是一个擅于伪装的人,声音有些激动,“零落,你是梦中瞧见了的吧?”
“呵。”李夫人干笑,道,“我几日前千真万确在这里看到过,手也真真切切地摸过,你怎么能说我是在做梦呢?”
李待问似乎有些焦躁不安,房中传来站起又坐下的椅子拖动声,“零落,我不瞒你,那枚印章我送别人了。”
“送人了?”李夫人的声音有些干涩,“若不是我今日问起,你是否打算一直不与我说?亏我先前以为你是赠我的,满心欢喜了好几天。”
“零落。。。对不起。”
“对不起。”李夫人的声音开始低沉下来,“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你对如是。。。如是是个好女子。那枚‘问郎’是否正是你刚才送给她的那个?”
“零落。。。原来什么都瞒不过。。。”李待问有些愧疚,“只是,我只想以一个兄长的身份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着,也就足够了。”说着,他又向在保证着什么似的,“零落,你放心,我会遵守我们那时的承诺,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今生也只有你一人。更何况。。。”他的声音小了很多,“一直以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心中揣测的不祥之感被证实了,可是我竟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是,李待问,若你真的只是哥哥该有多好。
“其实。。。”李夫人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酸涩,黯淡的声线下掩饰不住的是无尽的哀伤,我听到她说,“其实,若是如是,我也不介意。”
“零落。”李待问带着惊喜,“你可是说真的?”
“恩。改日我会同她讲。”
我不知道李夫人是以怎样的情绪说出这句话,只怕今日若是换成我,恐怕做不了那么豁达。
原来看似美满的爱情终究还是有瑕疵的。而李待问和李夫人之间,到底曾有过我所认为的爱情吗?即使,这一切的导火线,是我。
失神落魄地走回房间,心里有些空空荡荡的,李夫人与李待问幸福的瞬间时时在我眼前浮现。我所向往的甘之如饴的和睦生活原来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而我似乎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如是可是起来了?”次日一早,我又听见李夫人唤我的声音。
我看看摆在角落里的包袱,清了清嗓子道,“嫂子,我已经起来了。”
李夫人看上去有些憔悴,似乎是一夜没有睡好,看着我,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如是,嫂子有真心话想要同你说。”
我摆摆手,道,“嫂子,你还是听如是先说。”
“也好。”她苦涩地一笑,“反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开口。”
我故意忽略掉她神色里的尴尬,道,“如是打算今日返家。”
“返家?”李夫人有些吃惊,随即又说,“傻孩子,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不是说好大哥大嫂为你赎身吗?这么着急走干什么?”
我摇摇头,意有所指地说道,“这里是大嫂和大哥的家,谁也不能再加进来,破坏这个家。”
李夫人诧异地看着我,“如是,你。。。”
“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我淡然地答,“所以,如是想要离开。还请大嫂成全。”
“如是,你大可不必。。。”李夫人想要制止我,“存我也没想一定要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留下来陪着哥哥嫂嫂不好吗?”
“大哥大嫂是这个世界上待我如至亲的人,我不能因为自己。。。其实如是除了这里,还有家啊,徐拂姐姐,说不定正在媚香楼门外盼着我回去呢。还有萦柔,这么久都没有来,想必一开始大哥和大嫂就同她说了吧。看我回去不好好说她。”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松些;“大哥还是爱着大嫂的,如是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不,如是。你不知道,他对我,只有责任罢了。”李夫人的声音凄凉之下竟有些无可奈何,“他的父母早逝,是我的父母将他带大,父母最疼我,又只得我一个儿女,临终之际最放不下我,存我向我的父母保证,以后会一心一意地照顾我,终生只得我一人。”她依旧平和端庄的面容下有着说不出的哀伤,“只是,若是他心中最牵挂的不是我,那么,那个终生也就不值得记挂了。”
“大哥大嫂青梅竹马,如是与李大哥之间的情谊又怎能与此相提并论呢?”我看着李夫人,无比坚定地说,“大嫂,如是留在这里的时日已经够久了,也到了宴席散去的那一天了。”
“如是,我知道你离开是为我。。。”
“如是只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并不是为谁。”说是自愿离开的,可真心里是舍不得李待问和李夫人的。虽然我在李府待的日子并不算长久,可不经意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园一亭竟成为了我如今难以舍弃的情思。或许无形之间,我真的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平了平自己略微起伏的心,我继续说道,“谢谢大嫂和大哥这些日子以来对如是的照顾,日后若是得空,如是一定会常来看你们的。”
“如是,你真的下了决心吗?”
“是。”
李夫人看着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如是,我只想告诉你,我并没有怪你,如果日后你在外有不如意的事情,记得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带着自己的包袱离开李府,谢绝了李大嫂要遣人送我回去的好意,甚至连李待问我都没有亲自告辞,或者是我不知道应该同他怎么道别,又或者是我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他的感情。托李夫人转交给他的是一张纸,纸上只有这样几个字,“惜取眼前人。”
这世道虽说有些乱,只是我单身搭船回秦淮也并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临上船之前,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减慢起来,或许这是最后一次站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