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赶来,便立即决定派了人跟去。
萧行野点点头,望着黑漆的夜不语。
穆惊飞和大队人马终于赶了上来,静静立在定北王身后。庞远后退了几步,满眼是询问之意。穆惊飞微一犹豫,用口型说道:“王妃被掳了。”
庞远脸色刷白,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个静默的背影,脑海中浮起那个美丽睿智的女子,心神也是一摇。
“你要带我去哪里?”陆菀坐在景平王身前,疾驰的马匹不断颠簸着,牵动的腹中隐隐疼痛。
“你看,要下雷雨了。”景平王好整以暇,指了指远处山头,暗雷翻滚。
长长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陆菀不再开口,缓缓调了气息,直起腰,尽力躲开那个冰冷的男子。
“到了。”景平王翻身下马,伸手去扶那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女子。
陆菀忍着腹痛,挥开那双手,慢慢扳着马鞍,景平王冷冷一笑,“别不识好歹。”
此刻陆菀才看到,自己所在的却是水之扬,脑中似乎清醒了些,顿时黯然下来。知道景平王这一招很是巧妙,只怕此刻丈夫的人马早已沿着各个岔路追去,谁又会想到自己却在眼皮下?
“你放过我,他不会为难你。”陆菀轻声说道,如水的眼光看着雍容如故的男子。
“他?”景平王一笑,“我不怕他为难我。”伸手抬起了陆菀的脸,玩味着依然镇定如水的神情,“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
“谁指给了太子一条明路?谁提醒芍水去找孙耀?又是谁护着如今的太子妃安然无恙?”他轻轻笑起来,“知道么,看棋的总比下棋的更有意思。”
陆菀缓缓坐下,甚至察觉不到身子的不适,直觉浑身发冷,空气中夹着泥土的腥味,大约是场豪雨。
“倒是你,一直让我刮目相看。”恪润欣赏着陆菀洁白如玉的脸颊,至今,她仍就没有失态。
“大哥,三弟,萧行野。只有萧行野还行,听说劝降那一幕很精彩。”他轻轻松松的笑,陆菀看来却狰狞不堪。“不问我为什么?”
定北王妃突然轻声笑起来,洁白的容颜似乎刺痛了景平王,闲适的表情中开始带起狂暴。
“你很可怜。你大哥再不堪,心中却有个寄托,死的也不冤了。至于你,这般活着,看别人生活,想必空虚的很。”陆菀冷冷说道,言辞间不带一丝情感。
恪润一愣,脸色愈加苍白:“倒是解人,若是旁人,必定以为我要的也是这个天下。”
“你不必,你若想逐鹿,恪泽不会和你争。”陆菀简单说道,“说吧,现在你想怎样?”神情傲然,既知眼前的人内心如魔鬼,倒不若坦荡荡的面对。
“陆菀,你有一点说错了。”恪润望进她的眼睛,病态的狂热,“我的寄托,在见到你的时候 ,就已经找到了。”
陆菀一怔,随即微微仰起脸,带着骄傲:“你休想。”
恪润却似没有听到,自顾自拿出一个瓷瓶,强塞入陆菀手中,笑道:“吃了这个,打掉你腹中萧行野的孽种,我带着你离开,我自然会爱你疼你,可好?”
陆菀望了望手中的青瓷小瓶,和眼前殷情切切的男子,终于不可置信的道:“你是疯子!”
“不错,我早就疯了。”恪润的眼中带了血丝,眼窝深陷,直欺进陆菀面前,“我呢,也不过是个宫女被临行后没打下来的贱种而已。别的我都无所谓,你打下这个孩子,我自然会回报你。别像那个女人一样,让我失望。”
“你……把芍水怎么了?”陆菀颤声问道。
“大概疯了。”恪润心中畅快无比,好比把最阴暗的一面袒露在最美好的心灵前,竟是无比舒畅,“她知道是我杀了她父亲。”他笑着补充。
那个青瓷瓶,就被陆菀狠命的一摔,黑色的汁液溅在地上,浓浓的药味散开。陆菀站起身,躲避着这个恶魔,终于开始害怕,喃喃的低呼夫君,此时,豆大的雨滴已经开始落下,尘土飞扬。
“不喝?”恪润敛起笑意,猛地反手一掌,掴的陆菀身子飘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
嘴角的血丝带着甜味,热而粘稠的液体顺着丝罗裙留下,陆菀双眼望着那个走进的男子,轻声说道:“放过……我的孩子……”
屋外有人推门进来,低低的给景平王耳语几句,依稀是“有人追来了。”恪润脸色一变,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晕去的女子,脸色变幻不定。
知道侍从催促了一遍,他细细的走上前,捏了捏凝脂般的脸,冷嘲道:“看来真是没有缘分。”终于一甩衣袖走了出去。
“行野!”又是一队长长的人马迤逦着在雨中赶来,恪泽身后坐着一个女子,云鬓被雨打湿,粘在脸上,不复往日的流光溢彩,此时眼中只剩了仇恨。
“去别苑!”恪泽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身后定北王的人马已经纷纷动作起来,萧行野和恪泽并骑,恪泽的声音透过雨幕,密密的传进萧行野耳中。景平王府,那么骄傲,那么不可一世的芍水郡主,孤零零的放声大哭,自己的父亲,原来是被枕边那个自己曲意承欢的男子毒杀,直到恪泽进来,她的眼光弥散,却只是重复着说:“我知道他去哪里……别苑……。”庞远赶上来,大声道:“各个路口都已经布下人马。”
恪泽略一犹豫:“景平王,只可擒不可杀。”
定北王赶到时,血流满了王妃下身,而陆菀早已没了知觉,额前全是冷汗。
“传太医和稳婆!”穆惊飞急忙向身边侍卫喊道。
青筋在额前隐隐突起,萧行野半跪下,双手不敢去抱起妻子,双目赤红的回头对着目瞪口呆的侍卫喝道:“去吧林恪润给我找出来!”
陆菀双眉皱起,撕心裂肺的痛又把自己疼醒,心下却是怆然,她死死的不愿睁开眼睛,肚子里的小生命,伴着自己七个月了,本该欢天喜地的等着他出世,看看这个世界,只是心中越来越悲哀,摔倒的那一刹那,她只有一个感觉,孩子保不住了。
耳边是模模糊糊的声音,有人在自己嘴里塞上了参片,还有人在用热水擦着自己身体,除了疼痛,陆菀却觉得一切和自己无关,嘴唇咬破的血和泪珠一起滑落,盛夏的天气,她却开始觉得寒冷。
“王爷,孩子出不来,王妃和孩子,只能保一个了……”太医打着颤上前禀报,花白的胡子犹在颤抖。
萧行野一把揪住了太医的衣襟,近乎狂暴的吼道:“王妃和孩子都不许有事!否则本王要你们全部一起陪葬!”
恪泽冷冷的格开了萧行野的手,知到万不得已太医不会这么说,沉声道:“你冷静些!大人和孩子,你究竟怎么样?”
萧行野脸色苍白,终于无力的依在墙上,缓缓说道:“王妃……不能有事。”
六个字。耗尽了所有的精力一般,他闭上眼,只是静静等着,心中却万般煎熬,千般苦楚,甚至什么也不愿去想了。
“还不快去!”恪泽喝道。
“是个男孩!”终于稳婆喊道,双手颤巍巍的抱出了那个孩子,陆菀脑海中清明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没有听见那声啼哭……。
萧行野抢进屋,接过孩子,孩子脸色紫胀,毫无气息,“脐带缠了好几圈,小世子已经……”
“这便结束了么?”一直昏迷的王妃突然睁开眼,“让我看看……”
萧行野抱着孩子的双手突然颤抖起来,他害怕听到妻子这么平静的声音,那脸色,苍白的好似幽灵,终于,还是把孩子放在了妻子面前。
“嗯,鼻子像夫君你呢!”已经没力气去抚摸那张小脸了,陆菀看了一眼丈夫,俊朗的脸上全是惶然,心中有些歉意,终于笑了笑,,“不怕,娘不会让你孤单的。”陆菀轻轻闭上眼,终于没有听见定北王那一声惨厉的呼喊……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半年后。
定北王下朝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往卧房,王妃已经躺了整整半年,访遍了四海名医,偏方杂药用了无数,却始终没有醒来。
红唇皓齿,乌丝如云,嘴角还带着笑,萧行野笑着在床边坐下,拢了拢妻子的额发,“怎么还不醒?和我娘一个样,她为了我爹,自己先去了。你倒好,为了儿子,却让丈夫在这边受煎熬……”眼神中满是宠溺,“上次是一声不响的跑出去了一年,直到我打下了这个安定的天下,这次,又要我做什么,你才肯醒来?”
“王爷,有个姓韩的老人,说要见你。”如烟轻轻的走进来,在萧行野耳边说道,生怕惊醒了小姐一般。
“韩叔?”萧行野很是惊讶,军中一别,已经好几年了,“带我去。”
韩叔倒是更仙风道骨了些,清瘦的脸上双目温润,见到定北王却惊声道:“少爷!”
萧行野一笑,知道自己多了沧桑,俊朗的脸上,怎么也掩不去眉间深深的刻痕。
“怎么样?”萧行野问道,却有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心灰意懒。
韩叔皱眉:“王妃她……是不是遇到过极伤心的事?”
“是,她眼见儿子死去……”萧行野的声音低沉下去,那一幕,惨烈的似乎连时间也抹不去……
床上的女子,容颜未变,那年在军中替她诊脉,“玲珑巧心,福寿有折。”——一语成真了么?
“王妃身子安好……。是她自己不愿醒来,大约是怕面对……所以什么疗法都是无效。”韩叔缓缓道,“大约那件事触痛太大……”
尽管早已料到,定北王的脸上犹然带了凄苦,片刻,却笑了笑,满是洒脱:“那我就等吧……谁知道呢!”
韩叔默默收拾了东西,正要离开房间,回首,定北王犹然握着妻子的手,不曾放开,终于咬牙道:“法子还是有一个,王爷可要听?”
萧行野眼中精光溢满,竟是激动的难以自持:“说。”
韩叔长叹口气,“萱草,忘忧之草,服下后,便失去以往记忆,记忆不在,王妃的伤痛自然也忘了。”
萧行野不由自主的望向床上冰雪般的女子,心下茫然,脑海中突然浮起了一句诗:“焉得谖草,言树之背?”
他涩然开口:“谖草……便是萱草?”
韩叔点头,转身出门,“少爷好好想想吧,这种萱草,波斯曾经贡给我朝,以示对皇后尊敬……”
“阿菀,我该怎么办?”萧行野喃喃道。
他曾操纵过无数人的生死,如今,妻子的命运掌握在了他的手心,他可以抹去妻子的记忆,然后重新开始,萧行野开始怀疑,自己有这个权利么?
在水之扬,她说“原来你也是寂寞的人呢!”。
苍茫大漠上,落在自己脸上的气息,触手的肌肤,都是滚烫的,自己的心,大约早就溶化了……
白如雪的月色,她的手,柔软温热,她满心信赖自己,约定一起回去……
醉酒的一夜,曾经让他满心欢喜,以为可以抛下一切,去爱一个人,宠一个人。醒后,却是却是兵马倥偬,形单影只整整一年。
记忆开始混乱起来……再然后,是一声带着羞涩的夫君,还是最后落在自己脸上,带着眷恋和不舍的那眼光?
这些,他要她全部忘记么?
此时的屋外,轮转来回,又是深秋,那丝若有若无的桂香啊……
半后记半番外
“好!”台下叫好声响成一片,还有人在追着喊:“后来呢?”
说书先生不慌不忙,施施然的抚了一下桌子,“至于这陆姑娘到了朝圣峡,见没见上定北王,各位看官,还请大家听下回分解了。”
“哎,明日这座位还没着落呢!”一个年轻人脸带愁容对着同伴讲道,“如今真是一票难求啊!”
“可不是,这莲落亭唱了这出好戏,真是红遍了京城!”
人走的差不多了,最角落的一桌却还没散,坐着的女子眉目清秀,幽幽叹口气:“王爷和王妃,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一旁的男子眉目坚硬,微微蓄须,看着说书先生清瘦的背影走开,握住了女子的手:“王妃她。。。。。。过得必定很好。”
有侍卫轻轻走上前,对着男子耳语:“穆将军,皇上还在宫里等你。”
男子点头,携了女子的手:“走吧,皇上和皇后想必等不及要听听这书说得如何了。”
“你说,皇帝怎么会让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说定北王和王妃的故事?再说了,好多分明是瞎编的,我曾听王妃亲口说过,她和王爷的初见,话都没说几句。”女子撇撇嘴,“他倒好,说什么英雄救美。”
“小雅,这个年代,谁都想要一个传奇的。”男子沉声道,“没有人会例外。”
而在传奇纷纷扬扬的在京城中传开的时候,西湖畔的古梅山庄,淡淡飘洒着梅香,朦胧的雨意中,依稀是两个人影,倚在桥侧。
“夫君,你是说,你在这里把我救下的?”银袄的女子仰着脸,柔柔的似乎光晕流转在身侧,乌发上的晶莹发针闪亮。
“是。”男子低着头,细细看她的脸,美丽而恬静。
一双小手攥住了女子的裙摆,才要俯身,她的丈夫已经弯下腰,搂起了那个小女孩:“怎么忆忆跑出来了?”
侍女匆匆的奔来,“小姐,你。。。。。。”
被唤作“忆忆”的小女孩搂着父亲的脖子,不肯放开。黑宝石般的双眼却看着母亲。
“我带她进去,重新挽个发。”她接过女儿,眼中满是笑意,柔美,光洁。
侍女打起了青丝绸伞,遮住母女二人,往屋里去了。
他定定的望着那纤弱的背影,扬起了笑,他想起了那淡紫的粉末,倒进了瓷碗,化成淡香的药水,床上的女子,安详的睡。
那时,他对自己说:“给她一个新的记忆,美好的,不带血腥和痛苦。”
想着,女子在伞下回过头,向他一笑;明媚妍丽,不带一丝阴霾。
清山秀水下,曾经锋利如刀,深沉若海的男子,曾经手握生死,权势顶天的男子,都已不在了,
唯有剩下的柔情似水,缠绕着妻女,绵绵散开在这江南的小雨淅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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