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岁月是那么漫长,日复一日却是始终如一。那些闪烁着光芒的地方是什么呢?她凝神细看。在她这般没有任何价值可以用来衡量的生命里,居然会有闪光的地方,她有些不可置信。
顺着那些闪光处一一看去,她的眼神怔住了——那些画面对她来说的确具有无法抗拒的震撼性!她的脸色逐渐转变为没有血色的苍白,嘴唇颤抖着,呼吸响应着心脏的紧缩而开始一阵阵地喘息着。她的身体冰冷无比,甚至比刚才沉入水中时还要冷十倍。
她看到了在那间分娩室里,那个孩子像花朵一样从她的身体里绽放,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光溜溜的身子,呱呱地大声啼哭着。
那光芒就从她的周身散发出来,仿佛她是一颗镶嵌在白玉中的宝珠。还有每个早晨,当阳光定时从低矮而狭窄的窗子照进她租的那间地下室小屋的床上时,那个孩子总习惯一张开眼睛就哼唱最近学会的歌曲,就好像那些句子是在梦中听见的,生怕一醒来就会全忘记似的。甚至当她把盛好的稀饭摆在一边时,那孩子也是边哼唱着边把它端到饭桌上去的。
她看见那孩子身上的光芒耀眼无比,把整个屋子照得如同阳光下的广场一般明亮。
这些都是她未曾想到的——她曾经,甚至在看到这些情景的前一秒钟还是那么深信不疑意地认为,她的生命里不会再有一丝的光明,她的一生都将活在挥之不尽的阴霾里。四周是潮湿冰冷的土墙,就如同她小时候住过的屋子那样,像只鼹鼠一样生活在里面。当最后一个亮点所照出的画面展现在她眼前时,这种在过去八年多日子里一直掌控着她灵魂的思想彻底被打破了!
第2章 …………
2。
她的脸上慢慢凝聚出一个笑容,那是一个牵引着内心最悲伤神经的笑。因此当它刚刚在她脸上浮现出来不久,她的脸立刻就变成了一张痛苦的啜泣的脸。
她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愚蠢、可恶,这是从内心深处直达思维的一种十分强烈的意识。就像一个在夜路中独行的人把路边的篝火当成是魔鬼的把戏,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那个孩子,无论是在春天还是冬天,白天还是夜晚,总是在她身边不停地歌唱的的孩子,那歌声无论有多么婉转动听,却始终都被她视作是对她所承受的悲惨黑暗生活肆意的嘲笑和讽刺。
这真是可笑啊。从那个孩子从出生起,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她从没有一天不把她当成是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装满罪恶的包袱。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可耻——当每个清晨起床的时候,她从未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为自己的孩子穿过衣服,她总是把衣服丢在她面前任由她自己穿上就去忙别的事情了。在孩子三岁的那一年,有一次她不小心摔倒了,她就趴在地上哭呀哭,小脸蛋哭的湿嗒嗒的。
那时候,她就站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只是看着,表情麻木,眼神里恍恍惚惚的,直到孩子哭累了才自己爬起来。
但现在,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个孩子竟是自己生命里唯一散发出光芒的人——她的歌声就是为她照亮生命带来活下去意义的光芒呀!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一种喜悦与内疚交织着的复杂情绪在她的心里盘踞了大片的空间。这种情绪显然是正常的,对于一个像她这样遭遇了坎坷艰辛的女人来说,人类的七情六欲在她身上表现的最为淋漓透彻不过了。
她的眼里噙着泪水,但内心里的喜悦却很快就将与之缠绕的内疚吞并的一干二净。那喜悦顺着血液流便全身每一个角落,甚至连细小的毛孔都装得满满的,于是每个细胞都充沛着一种即将沸腾的力量,在体内欢腾起来。
她仿佛看见了在自己未来的人生路途中,不再只是漆黑一片。那如同蒲公英一般大小的亮点在空中散开,像星星一样闪烁着光芒,在空中簇拥着,漂浮着。她往前走,像被牵引着,伸手想去触摸那些光源,然而没等她碰到它们却倏地全部散开了。
它们又开始向前漂浮,簇拥着,她继续追寻着往前走。四周开始渐渐变得灰蒙蒙起来,就像太阳马上将要升起了。她看见那些亮点逐渐在空中围成一团,接着互相变换着位置,没多久就在空中展示出一张孩子的脸,格格地冲她笑着。
她惊讶地发现,那是青儿的样子!没错,她终于明白了!她吃尽苦头,承受内心无尽痛苦和折磨生下来的这个孩子,才是唯一能引领她从黑暗中走出去的曙光啊。
当这种思想一旦产生,就立刻像一株拥有顽强生命力的植物在脑海中扎根生长起来,原本一片干涸的心田开始重新焕发了希望。从现在开始,你要加倍的偿还青儿才行!她听见自己的心在叮嘱着,这是一种近乎命令的声音。
待女人从思想中抽出神来时,女孩口中唱的那首歌最后一个音符刚刚落下。此时,女孩正用一种十分自豪的表情看着她,仿佛想为刚才的演唱从她那里得到些夸奖。
她抬眼正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良久,她的眼瞳里氤氲起来,一个平淡的笑容在她的嘴角展开了。女孩感到很惊讶,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看见母亲对她笑,记忆中多数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淡漠无痕的。对于这个年纪尚幼的女孩来说,能看到母亲听她唱歌后露出笑容比得到任何一样奖励都更能使她满足。
过了一会,候车大厅里的乘客们纷纷从歌声所带领他们进入的意境中回归到现实。几乎是不约而同,所有的乘客都朝这个女孩送来了掌声。
人们可能听惯了搭配着不同风格音乐填满生活的歌曲,但这种纯粹天然的声音不参杂任何修饰往往更能令人在心底产生共鸣。女孩回头四下张望,当她弄明白这些掌声是送给自己的后,脸立刻因为紧张而变得红彤彤的。
女人没有想到这么多人都在留心听她的孩子唱歌,心里一阵激动。她伸出一只手把女孩揽到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间,轻轻摩挲着。或许是因为她对这个孩子从未有过这种亲昵的举动,体内才会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吧。
她感到身心都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是那么的轻松自在,每个细胞都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尽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那些沉重的——曾令她不知如何抉择的思想像被释放到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一样,消失不见了。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那个男人回来了。他手里攥着刚买来的车票,因为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才买到,他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从坐在地上的一大片乘客中间穿过,他步伐稳重地走到了女人身边。
“什么时候开车,还要多久才能到啊?”女人抬眼问,表情中参杂着浓重的倦意。
男人看了一眼依偎在她怀里的女孩,女孩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用等太久了,再过十几分钟车就来了。从这里到我们大屯镇只要一个多小时,车子会直接经过我们村里的公路。”
“哦。”她点了点头,脸上又恢复了原先的那种逆来顺受的表情。
男人似乎在她脸上察觉出了什么,但却没有说出来。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被挤得发了皱的香烟,抽出一支烟放到嘴里点着。
他的手上很粗糙,满是褶皱,就像常年伫立在风吹日晒的天气里已经枯死了的白杨树的树皮一样,并且手指的每个指关节处都显得异常的粗大,这和他常年从事的工作有着密切的关系。在过去的五六年里,他一直是在一家钢材厂里做搬运工的。当烟雾从他的嘴里升腾四散时,他那张历经沧桑和年龄极不相符的脸在烟雾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到了那边,我想先带青儿去洗个澡。本来是想在走之前到浴室去的,谁知道我住处附近那家浴室正好要停业两天。”可能是因为不想让气氛变得太过于僵硬的原因,她随便找了个话题。
男人深深抽了一口烟,把烟吐向空中。
“嗯。镇上有浴室,到家了我送你们去。”
她看了男人一眼,眼神随即又垂了下去。
——对于这个男人,她的心里多少是有些感激的。无论在心里是否真正可以接受,现在她已作出了选择。也是今年秋天的事情,和她一起在餐厅洗碗的那位心地善良的大婶不止一次提到这件事情,苦口婆心地最终才说服了她去跟这个男人见面。
说服她的原因并不是一个女人需要一个男人这么简单,那个大婶倒是聪明地把关键性的问题找了出来。她把青儿一直挂在嘴边,说这个孩子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耽误了这个就是耽误了孩子的人生,要趁早给她建立一个安稳的家,让她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健健康康地成长。
当这个女人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像被尖锐的利器猛刺了一下,紧紧地收缩起来。绝对不可以让这个孩子再如同她自己一样走上悲惨的人生道路!尽管实际上在生活中她并没有对这个孩子表现出过多的关爱,甚至有时候会抱着一种厌恶和憎恨的态度,但在听到这些话的一瞬间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紧张不安。
我们需要了解的是,这个大婶之所以这么费尽心思地去说服她完全是出于一颗怜悯的心,她迫切地希望这个苦命的女人能够早一天脱离苦海过上安定的生活。当然,这个孩子的出身她是知道的。这并没有影响她想撮合这个女人和她那位忠厚老实、孑然一身的远房亲戚成立家庭的想法。
在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这个女人忐忑不安地来到了离她打工的餐厅不远的一家地下超市。那男人就坐在超市入口处的小吃站等着,她看见他第一眼时心里只感觉一凉,并不是她所中意的类型的男人。
是的,他看上去年纪很大,满脸沧桑,光这一点就会使人觉得他和这个女人并不相配。似乎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当他看到这个穿着朴素,面容清秀的女人走到他面前时,他的眼神微露惊讶却很快就变得黯淡了下来。
女人在他对面坐下之后,两人只是简单地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多数时间他们是用相互沉默度过的。女人的心里其实很明白,即使自己对面坐的男人长相有多么的丑陋无比,她也都没有任何资格去进行评价。
坐了一个多小时,将近四点钟的时候女人上班时间到了。她起身说了再见准备离开,没想到原本沉默了很久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
他脸涨的通红,表情极不自然地大声说:“我不是一个有钱的男人,但我是真的想要有一个家!”
女人吃了一惊,回头看着他。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一定是她过多的沉默使他感觉到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这种极其敏感而脆弱的心态并不是十分明显地表现在一个人身上的。当某些不经意的因素触动了这根牵引着情感源的神经时,那些栖息在它表面上如同蝙蝠一般小心翼翼的伤痕就被惊吓的四散开来,在体内横冲直撞。
“……我会告诉大婶的,现在要回去了。”女人明白这话想要说明的意思,只是并不能一下就给出决定。
一个多星期后,因为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男人差不多已经把见面的事情抛到脑后了。如同这之前的很多次相同的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历,只不过是在他的心灵上又添了一条浅浅的伤口。
令他意料不到的是,洗碗的大婶在一个平静的中午兴冲冲地来到了他工作的场地。她得到这个消息后几乎没有耽搁一分钟就赶来了。看门的门卫本来是不同意她进去的,但她却谎称家里有急事要立刻通知自己的弟弟,门卫这才肯开门放她进去。
当她气喘吁吁地把好消息传达给这个男人时,他的脑海里突然变得白茫茫一片,手里捧着的一把零零碎碎的铁质材料哗啦啦全都滚落到了水泥地上。
他木然地看着她,喉结蠕动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他的心里不知道是应该感到喜悦还是悲凉,一种无法言明错杂交织的情绪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接着,他蹲下身子开始捡地上散落的东西,那些冰凉的触觉从手指蔓延开来,在它沿着流淌全身的血液到达心脏之前,他猛地惊醒了!像是刚刚掀翻了一场梦魇,他的意识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活跃。
在好心的洗碗大婶特意牵线搭桥的安排之下,两人在相识后的第二个星期一起去逛了趟街。
那是一条喧闹的街,同时也是寂静的。男人沉默地走在前面,女人温顺地跟在后面。从鞋城出来的时候,男人的手里多了一个盒子,那是一双跟不算高的女鞋,女人试了试就没有再看第二双。在服饰广场里男人又为她挑了一件外套和裤子,谈好价钱也就买了下来。
两人并没有太多言语上的交流,即使是需要答应或回复对方问题的时候,也只是点点头“嗯”一声就算了。或许是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表达,男人有几次看着女人的侧脸想说什么却又都止住了。
经过一家川菜馆门口时,男人提议进去尝尝,女人没有什么意见,点点头就随他走了进去。点了几道菜之后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了,剩余的时间因此得以被利用起来。男人已经思考了一段时间,他第一次提到了孩子。
当然,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早在没有认识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她带着一个八岁的女儿生活。但此时他想说的是关于组成家庭后的一些打算——对未来的计划以及如何使生活过的更加幸福和谐,想到这些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那个孩子,尽管这个时候想到这些有些为时过早,但他这样做了。
女人手中的茶杯晃动了一下,她假装镇静地将它放下。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继续说着。
“我的老家还有几亩地,自从我父母不在了就承包给我四叔栽种,我打算回去后就把地全部要回来。房子也一直闲着,不过我四叔平时都会去打理一下,回去后住进去是没有问题的。”
“那,村子里有没有学校?”女人关心的问题令男人有些讶异。
“有。我们村子是行政村,有一所不错的小学,周围几个村的孩子都在我们村上学。”
“中学呢,没有吗?”
“村里没有中学,不过镇上有一所中学,离我们村有七里路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