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回过神来,忙退步躲开贺术碹的手自己擦干眼泪。
贺术碹看了移开视线的夕颜,淡淡将一捆树枝干草放在地上。蹲身架好柴草,然后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一个火源来点燃。火势渐渐大起来,贺术碹坐了下来,从身旁柴草堆中拣出几个红薯样的东西推往火堆。
夕颜默默在对面坐下来,见贺术碹眼睛只盯着火苗,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将手中的火源轻轻递回去。贺术碹接了,熄掉收好。夕颜再看贺术碹一眼,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贺术碹一愣,随即看向夕颜微笑反问:“为什么?”
“你不说话,我以为……”
“以为我因什么生气呢?是你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还是你躲开了我的手?”
“……”夕颜垂了眼,觉得自己问了多余的问题。
“多少有点儿失落,生气不至于。”贺术碹再次坦然笑语,然后用树枝轻轻翻动一下火堆中的红薯。
夕颜看着贺术碹动作,忽轻声的问:“……你见过宣于侯吗?”
“见过。很英俊,走到哪里都是注目的焦点。也是个有才能的人,若非变故,如今该是朝中治国之才。”
“是否治国之才我不知道……我只是常常想起他。”
贺术碹看夕颜一眼:“以前听说他非常宠爱女儿。”
☆、第九十一章 那个女人在哪?!
“嗯……很宠……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哥哥,是父亲的嫡妻生的,可是父亲却偏爱我……在府里,什么东西都是我用最好的,然后才是哥哥。嫡母亲很讨厌我,禁止哥哥跟我走近……可是哥哥很大方,从来不嫉妒父亲对我好。我五岁的生日,父亲给我他金库的钥匙,说里面的东西任我挥霍……”夕颜眼睛注视着火苗出神,唇边浮起温暖的微笑:“五岁的小女孩儿哪里懂得那座宝库的意义,她只能从周围人的眼睛和表情中读出父亲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极度的溺爱……后来我的母亲失踪了,父亲发疯一样的四处寻找,每天回来,都会抱着我落泪……在我被带离父亲身边的那一天,我哭着喊着不愿离去,父亲只是用绝望而布满血丝的双目一直凝望着我,就像要将我看进他的身体去……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父亲,于是那个凝望……就永远刻印在了我的心底……”
身旁传来温暖,贺术碹坐了她身边轻搂了她肩。
其实她不怕寒冷,因为这样的温暖……会让她忍不住眼泪。
温暖的唇轻柔的吻着她的泪,她心底挣扎不安,却又极度渴望这种疼惜和温柔……贺术碹再一次吻了她,她竟没有推开……
第二天夕颜有些发烧。贺术碹说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又着了夜凉所致。夕颜晕乎乎的任贺术碹背在背上,也没有精神再去注意周围的坏境,因为贺术碹的动作极轻,她时儿会睡去,又时儿醒来。贺术碹不时转头看看她,又不时停下来找些泉水喂她饮下。夕颜的病情越来越重,后来人就迷糊了过去。
夕颜梦见了宣于重,梦见了蔚楠,梦见了安姨和剪影儿,也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每个人都在开心的笑着,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和炫目……伸出去的手被谁握住了,她下意识的喃喃:“阿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却是贺术碹温柔的脸。
贺术碹伸手轻抚了她的额头,微笑的轻声对她说:“烧已经减下去了,再睡一觉就会好了。”
她还是觉得头晕睁不开眼,贺术碹抱起了她,端了一碗药到她的唇边。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意识却不清醒……张口喝下了药,似乎很苦,没等贺术碹再把她放平稳,她就已经再度陷入了昏睡。
不对……
有什么不对……
到底是什么不对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颜猛然睁开眼睛——这里是哪里?!
他们不是在山谷里吗?那这简陋的床榻,泥糊的墙壁,还有茅草的屋顶……她在哪里?身边已没有贺术碹,屋外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夕颜扶着头慢慢坐起来,揭开身上盖着的贺术碹的披风下了床,撑着还有些发热的身体移到门旁。手已经把住破旧的木门拉开了一条缝,屋外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顿住了她的动作:“我说二公子,这女人是你什么人?”
贺术碹的声音:“你既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她?”
那人道:“当然是有人想要她死了……”
贺术碹:“你们几时改行做起杀手来了?”
那人:“这个……人在屋檐,你懂。”
贺术碹:“你们不应该会接到这种命令。”
那人:“我不管,反正事儿我们已经做了,是你救了她,我就这么交待上去……你真要插手?”
贺术碹的声音无丝毫犹豫:“有我在,你们动不了她。”
“咳!”那人似感到难办,“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整天都在搅什么,反正我们就是看天办事……”
“白三,你跟我说实话:这次的目标究竟是谁?土雷轰击国主的车驾以及袭击公主、后妃、王子女眷们的车驾都只是烟雾弹吧?他的目标是谁?”
那被贺术碹叫做白三的人也没有犹豫,很爽快的回答了贺术碹的问题:“反正我们的事儿你一直就清楚我也不怕告诉你……他要杀的就是那辆马车上的人。下的命令是要我们趁乱抢夺了马车然后假造成意外跌落山谷的样子,包括车上的那个女人,他要这两个人的性命。只是没想到那个男人会第一时间跑去你老子的车上,没办法,我只有先取了这个女人的性命。不过你也真是厉害,我亲眼看着那辆马车掉下山崖的你都还能救了她……”
“那么最后是怎么样了?你们真的没动其他的人?”
“嘿嘿……二公子你是知道我们的,就是再不图什么,钱财和女人还是会顺手捞一些的……也就几个丫头婢女而已。哦……对了,大哥顺手抢了个马车里的女人,也不知道是你老子还是兄弟的小妾,长得挺标致的,就是怀里抱个娃娃死不肯松手……”
“是谁?!在哪里?!”
突然的插话把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惊讶看向背后立在门旁脸色苍白的女子,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夕颜猛然步上两步一把抓住那白三的衣襟:“那个女人在哪?!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穿什么衣服?你们把她弄哪儿去了?!”
周围的人似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奇怪的看过来。
那白三也被夕颜突然的举动惊了一惊,看着高度只到他胸口的绝色女子苍白的容颜上仿佛要吃人的大眼,不明所以的答道:“呃……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穿件绿色的袍子……”
夕颜苍白的脸色立时更白,身体发颤:“在哪?”
“呃?”白三很怕面前这个女人是要晕倒。
“我说在哪?!”夕颜大喝。
“现在应该是在我大哥那儿……”白三依旧不明所以,一面答一面眼睛看向右方土坡上最远处孤立的一间茅屋。话未完,却见夕颜已经撩起裙摆跳下屋廊朝着那个方向飞跑而去。白三一愣,又见贺术碹唤了一声‘夕颜’急忙跟上 ,似乎想拦,可那女子却推开贺术碹的手什么也不顾的直朝前跑。白三挠挠头,随即也跟在后面跑去。
☆、第九十二章 我们说好的
夕颜病中未愈,哪经得起这样急切的快跑,脚下虚浮几次都差点儿摔倒,更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贺术碹看不过,干脆不管不顾的再次拦住背上背,几个腾跃就接近了那土坡上的茅屋。
白三在后呼道:“嗳?你们要干嘛?我劝你们这个时候最好别去,我大哥在办事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嗳?!我说你们倒是停下啊……”
然后贺术碹果然停下了,因为看到那茅屋前一个男人赤着上身背对他们站着,正在朝另一方的土坡下面看。贺术碹背着夕颜慢慢走过去,屋子里没有女人的声音,打开的大门里也看不见人影,只有地上一件绿色的袍子染着尘土。
夕颜挣扎着滑下了贺术碹的背,几乎是僵硬着腿迈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后。颤着唇,再次跨上一步,跟着男人的视线朝下看——
数丈之下的土坡上,月白染着殷红,长长的黑发如散墨一撇,侧脸看不清,怀中,是一团黄色。
身旁的男人看见了他们,以及后面跟上来的白三。于是说:“可不是我推的啊,她乱跑,我没拉住……”
夕颜根本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眼中只有那团月白。无意识的再朝前迈动了脚步,她只想要去到下方的女子的身前,捧起她的脸,重新的、仔细的确认……确认不是她,不是她的剪影儿……
身后的贺术碹一惊忙扯住搂了怀中,再看了地势,然后抱着夕颜跃下。在几个落足借力之后,轻轻落在离女子不远的地方。夕颜挣开了他,脚步不稳的走过去在女子的身前跪坐下来,颤抖的伸手拂开了那侧脸上的散发,然后就静静的看着。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在瞬间,那泪水如泉水般涌下。
贺术碹上前两步,即又停下。
夕颜俯身抱了女子的头部紧拥入怀中:“剪影儿……剪影儿,我再也不骂你了,我再也不凶你了……你别死,你别这样……”
夕颜泣不成声:“……你忘了吗?我们说好的……要像阿娘和安姨一样永不分离,你忘了吗……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眼泪湿了女子的散发,也湿了女子嘴角的血污,却是唤不回女子一点儿声息。
贺术碹也是认出了这个女子是贺术碤的侍妾曹氏,贺术家现在唯一男嗣贺术容的母亲……但其实他对这个女子并无特别深的印象,他只记得夕颜曾说和老五的妾侍曹氏有私,也多少猜到老五的反水估计与这曹氏有关,只是不想……二人原是这般的缘深。不由看了一眼那团被月白长衣遮住了大半的黄色,不由心下凄然:偶然吗?或其实是人为?
只是现下一切都已成定局,他更担心夕颜的情况。如果她听见了他和白三先前的对话,那么她该是已经猜到要杀她的人是贺术砥,那个前些日子还派人保护她,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女人的那个男人。一转眼,已是毫不犹豫的下令要取她的性命。
他仍是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照她说老三曾因她有孕而杀了她一次,所以她做了伏家的棋子,可是为何又会回到老三身边呢?是因情还是因恨?同是男人,那日老三搂了她在身侧对他宣称时,霸道与警告他看得分明……而为何又是短短数日之间就皆变?因王后之死?因刺杀者乃老六乳母?可是这与她何关?
千金之女,侯门独宠,本是比公主还享娇贵。然而幼时遭逢巨变沦为官妓,便是她不曾说他也能够想象她的日子是如何……之后又为怡情之妾,因孕子而枉死,因不甘而自为棋子,时不时便要被人追杀,无论精神肉体都无一刻放松。
即是如此,仍在不停的失去。于如今的她,能哭便是极重要的东西了……老六,其父,还有便是这个女子。他看见了三次,然而如今可还有剩?她的那颗心,是否已是千疮百孔?
生平第一次,不只是挂心,而是为一个女子心疼——心疼她的过往,心疼她的强自坚持,心疼她对自己麻木以待的同时却还能替他人着想,亦心疼,她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显露出来的悲伤!
贺术碹上前,蹲跪下来,扶起夕颜哭得颤抖的肩,将那张泪痕交错的湿颜轻轻揉进颈窝。夕颜无力的靠在贺术碹肩头,抽泣得几欲晕厥:“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骗我?胆小懦弱也要有个限度吧?她明明什么都有,有丈夫有孩子,有父母有兄弟……比我好吧?我都还在硬撑着……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溜掉……我并不是真的恨她,我只是恨她的父亲,她怎么可以这样不说一声就离开我?我讨厌她……我讨厌她……”
颈窝和肩头已经泪湿,贺术碹只是紧紧搂着怀中的颤抖不敢有松,生怕一松,便是连这颤抖都要一起化作眼泪流逝了。身后三股存在感慢慢接近,一柄长剑搁在了他的左肩。
“二公子,这个女人就交给我们吧。”
贺术碹眼尾扫视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以及旁边另外两个男人。三人都是眼睛盯着他,除了举着长剑的裸身男人,另外二人也是手中握着兵刃,一拿长戟一拿大刀,显然是打算武力逼他交出夕颜。
“白大,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们三人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何必呢二公子?就算你带她逃过了我们的追击,可是你也知道那位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除非你永不再回王城露面,否则他总要逼你交出人来……你是闲云野鹤逍遥自由的人,犯不着为一个女子扰乱了自己的生活,不值当。还不如现在就撒手丢下,让我们杀了她交差,于我们双方都有益。”
感觉到胸前衣襟上纤手的收紧,贺术碹低头朝夕颜笑笑:“别担心。”
夕颜靠在贺术碹身侧由贺术碹搂着站了起来,一起转身面向三人。三人看清夕颜的容貌都是一愣,就是先前驾车令她跌下山崖的白三,再见之下也仍是又惊艳了一把。夕颜脸上尤挂着未干的泪痕,便是梨花带雨、见怜佳人,又加之先前的病还未愈,那一身的娇弱苍白,更是惹人无限的保护疼惜之欲。
☆、第九十三章 都是装的
三人本是草莽,那年家乡大旱不得裹腹,于是落草为匪不过求个生存。只因早年习得一些武艺,这不劳而获的日子倒也过得顺当。换苦得甜易,谁又再甘返苦?这匪寇是做下了,便是有一日便享一日乐,谁还管明日今朝、德行报应。三人以白巾为帜,溜窜四方,几年来不断壮大,竟成一方匪霸。朝廷剿而无功,偏遇上派来个贺术砥。他们终于招架不住,彼却言可留他们活路,只要他们效忠于他。
这还有什么可说,有了这个靠山又还可继续为匪,便是偶尔替他办个事也没有什么不划算的……保不齐将来还能混个正当营生过过官瘾,总比现在就去见阎王老子要强。
这是贺术砥第一次给他们任务,杀两个人而已,不在话下。偏这早年就曾混入过他们摸底探查的贺术碹要来插一杠子,他们始知这与权势之争扯上关系的事儿不好办。可是有什么办法,比起贺术碹,贺术砥他们更得罪不起。便是此女国色天香他们很想留下蹂躏一把,但拿不准后果的事还是不要轻易为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