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贺术碹找到带了回来。他告诉我说我要去的地方是一处断崖,深不见底……我终是想去看一看,去看看我的父亲宣于重替我准备的坟茔到底是什么样子。”夕颜眼睛转向贺术砥,“以前总不能至,大约就是为了等你一起吧。我若有一死,必定是在你手,那么这一处葬身之地,便是我唯一求你之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如果你不曾爱我
夕颜说:“我若有一死,必定是在你手,那么这一处葬身之地,便是我唯一求你之事。”
阴郁从贺术砥眼底闪过,仍旧不置一词。
西山的山势其实并不高险,但因地处荒凉景也不美,所以向来少有人至。加之时已夏末,更没有闲得慌的人顶着大日头跑来这里消遣。于是夕颜和贺术砥的一路没有遇见半个人,也顺利就到了那处断崖。
夕颜立在那边缘不足一尺之处,低头看那崖中的云雾缭绕,果真是不见底的。身后传来贺术砥低语:“宣于定拓,宣于重的父亲。传言凉鄍经世之才。只是性情中瑕疵,盛年时,便自轻于此。”
夕颜惊讶回头。
贺术砥看着夕颜淡淡道:“大约是相信父亲的魂魄还在此,所以打算予你为伴,亦为庇佑吧。”
这么说,宣于重是真的爱她了?那七年的父女之情,果真不是作假了?才会想要将她的冥世也交托给敬爱并信任的人照顾保护?一丝酸楚在心底蜿蜒,却似一股暖流。然而那暖流不够侵润整颗心,只是顷刻就被冰冷包围冻结。“性情中的瑕疵?”
贺术砥朝夕颜上前一步,不动声色伸了臂向她,在她将纤手放入他掌,拉了她退离险处:“传言,说他癫狂,常言异世之事。人能一日游于千里之外,亦能潜于深海,遨游天际。”
夕颜再讶:“所以,他和蔚楠一样?”
贺术砥摇头:“不。他不是凭空出现,宣于家正经的世子之身。”
“那么,是魂魄相依?”
“多年前之事,现无人能知。”
夕颜再又回头看那断崖:莫不是以此轻生打算魂归原处?而若宣于重当真异世血脉,那是不是真有可能于‘梯云台’坍塌之时去到那处?那么自己呢?如果那时候贺术碹没有出现,或许她真的会于此跳下,又有没有可能随至蔚楠之处?
可是自己生于此长于此,尚且这般艰难容身,便是到了异世,又与此何异?夕颜抬了头望向苍空,轻笑盈于唇瓣:便是两世皆不容了……
贺术砥眼底再一闪,拉了夕颜回身而走:“你之容身之地,在我身畔。我只有一后,你便是死了,也应与我同穴。”
夫妻两个依旧牵手而行,背后看来似恩爱无比,可惜面容又皆非如此。夕颜转头看了贺术砥一眼,淡淡笑过:“便是我唯一所求,你也不允了?”
贺术砥眼睛只看前路,也是淡言:“有所求,才能保持你的凶性。所以我昨夜已经说了,你无论是弄权也好,谋反也好,我都不会杀了你。相争一世便是一世,我需要这样的你在我身边。”
“为了不被这王座萎靡了心智?”
“是。”
“你当真是个很会算计的男人。从来弃得干脆,却也将有用的握得死紧。”
“嗯。但有用和爱能够相合,又是再好不过。”
“再好不过?因爱而被缚手脚,不觉得恼怒?”
“偶尔。”
“但也因此更助你保持心性,敏锐不失,警醒不灭?”
贺术砥忽停了步,转身看向夕颜。
夕颜也跟着停步,二人相对,默默相望。
贺术砥一手抚上夕颜鬓发,将几丝被风吹乱的发丝理好,又用指背轻轻滑过那淡染胭脂的颊,眼神深邃而不可琢磨。
夕颜不由轻挑了眉,只是望着贺术砥难得平和的脸,不知为何,竟觉得此时的他恍惚有些像贺术碹……好似从许多年前,她就不曾再仔细看过他了,尤其是他的眼睛。她似乎刻意了只看外露而浅显的他,刻意了要放大他对她的无情和冷酷。而对他的好视而不见,也对他的爱从来怀疑。说到底……当初还是恨了他吧,才会这许多年来拒绝再将他入心。
不承认爱过他,是否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受伤?
其实贺术家的兄弟面容都有些相似,那她会先后爱上贺术础和贺术碹,真的与他无关吗?还是因心底那丝潜藏的不甘与伤痛?
“颜儿,你我之间,无需虚伪和试探。”贺术砥开了口,“你早已能将我看透,我的野心和抱负,我的本性和欲望,你皆了然于心。可是为什么,拒绝承认我的另一面?我是曾对你残忍,我也是曾不只一次的对你动过杀念。可是都阻止不了我对你的爱愈加深重。对我来说,处于王后这个位置的女人,‘有用’是必须,但如今的我无比庆幸这个‘有用’的人是你。因为在我的内心天平已发生了倾斜,‘爱’的私心已超越了我的原则。”
夕颜无比惊讶,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听他、不要相信,可是她就是没办法从那双深刻的眼眸注视下移开心神和眼睛。
“可是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承认,我只能将它合理化:你的永不臣服会让我保持警惕和强大。我这么对自己说,也这么对你说。然后一再放纵自己给你机会,每一次都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然而又每一次都有下一次。任凭你如何毫不留情的践踏我的真心,也仍不放手。颜儿,这些你不是看不到,也不是感觉不到,你只是拒绝承认,一直都拒绝承认。可是为什么呢?如果你从前不曾爱上过我,不曾将我刻印在心底,那么为什么对我曾经的无情这么难以原谅?”
…………
回宫的半途,遇见快马来报。
郡王贺术碹离城了。
夕颜心里一动,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见贺术砥不置一词未作任何表示,她便也不做言语。二人无事一般回到王宫,贺术砥令夕颜独回王后殿,自己便朝书房说议政去了。当面这般不提,各自背转身做的却是同样的事——探查贺术碹去向,是否真的东归远离?
夕颜又召宣于恪入宫,问讯当日宣于府她走之后贺术碹可有别的异说?宣于恪瞒说不曾闻,只是她当日那一番话似教贺术碹灰了心意。如此夕颜反放下心来,回思自己到底还是惦念他的。
☆、第一百五十章 王权紧握
宣于恪又顺道提及力虏王子之事的进展。在他猜想,恐是贾梭王庭那边有了别的想法,毕竟阿不罕云娜现在已是贺术砥的妃嫔。新王不比贺术敦遥年老,令后妃有孕是迟早的事,那么比起贺术础将来可能会存在的不确定因素,他们大约更乐意看到由自己一族的女子把控幼主。所以他们现在反倒不急了。
夕颜听闻之后一声冷哼:“你以为凭贺术砥那般排外,会让自己的子嗣中掺杂贾梭之血?便是有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固念,所以对贺术础才是特别不容……可见贾梭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且,凭贺术砥的自大,与贾梭结盟本不入他眼。你且看着吧:便是不用我出手,那阿不罕云娜要不了多久也会被打入冷宫。哼,贾梭不急?正好我们也尚需时日……我倒要看他们到时来不来求我。”
此事便算是作罢,宣于恪再又淡问夕颜:“你呢?可还好?”
夕颜就勾了笑,先令殿内众婢都退了,才向宣于恪:“恪哥哥,这话,听着像吃醋呢。”
宣于恪一贯的神色不变:“吃醋与否,并非今日才有,又有何不同。”
“不同在于,我会念及你。”
“念及我?”
“是。念及你听闻宫中这些消息心中作何想,思及我日日承欢贺术砥身下又是否难受。我怕你会因此而再次弃我,我怕你会再次丢下我一个……”夕颜起身向宣于恪靠近,主动入怀将其腰身环抱,脸枕在其肩闭眼轻言:“别丢下我,恪哥哥……别离开我。”
或许她很自私,向一个可为她性命不顾的男人这般理所当然的撒娇,可是他却知道她的理所当然唯有对他,从那一年他们一同从墙头跌下,他便成了她心中仅次宣于重的重要。不管中途他们是否曾经相背相离,但那自幼便刻印心底的牵绊却永远也不可能消去……他知道,她也知道。
宣于恪从自己领口拉出环形玉坠,握住夕颜一手同覆之上。
手心手背皆被宣于恪的体温包裹,夕颜眼底的不安才是渐散去——心底的空洞是那么无边无际,她不奢求将它填满,她只想留住一个人。这个人,不似贺术碹如风,不似贺术础如水,不似贺术砥如火,她注定留不住。她只要他如石。那么他就不会被雨打散浇灭、不会被火灼干,便是风云变幻日月更替他也仍在那里。即便他爱她的心比任何人都深重长久,她也想再一次确定他不会像宣于重那样离她而去。
不是兄长,亦不是情人。
但又是兄长,亦又比情人更甚。
…………
听说包括封家在内的世家皆被削权弱势,王权被迅速的集拢在贺术砥手中。军权不再下放,只在需调兵时才由王令调配。
不是没有反对之声,亦不是没有遇到强势反抗的。只是贺术砥手段冷狠亦不纳谏言,将反对与反抗皆消于血腥。乱世用重典,便是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大局定下。
除了贺术础与贺术砃,四王子、五王子、二公主、三公主之流也皆被架空,徒留尊位与名号。但众人也只敢怒而不敢言,皆知贺术砥为人,言了怕是要连仅有都保不住。
相比之下反是伏与宣于似受恩宠。
王城内皆言这是因新王宠后。因那妖后牢牢的握住了王的心,所以惠于家族。只有夕颜和那些老奸之辈心中清明:鼓而待动,动便无还。这就是贺术砥在玩儿的把戏。便是你看穿了也无妨,就看你能耐到何时。博弈之法,向来如此。
很快迎来新王登位后的第一个中秋,宫中自是大肆庆典。阿不罕云娜不满礼官安排的座位靠近角落,认为自己堂堂贾梭公主不该受此冷遇,拒不出席。于是新王一声诏令下来:【仗势无礼,不知尊卑,贬入韶华宫!】
韶华宫,韶华逝去也!便是冷宫!
只是这罪名着实让人觉得意味深长,因看那后位上的女子的嚣张,这一语不满竟也能算是不知尊卑、仗势无礼?只怕不过是要做给贾梭看:孤不是先王 ,孤不在意与你王族交好与否,二国因利而合,仅仅如此。
然不过月余时间,之前夕颜所说阿不罕云娜之语便即应验。伏家与宣于恪于席下皆暗窥王之心者,果真无人能出其右。又视那后位上的妖娆女子噗一笑,向王道:“王上这心也忒狠了。”
于是王视后道:“怎么王后要替她说情吗?”
王后轻笑:“人家毕竟是个公主,韶华宫那种缺衣少食的地方,又怎么适合金枝玉叶去住呢……况且我王的兵将尚与贾梭的军队在边境联合相抗葵达呢,贾梭有何想法不论,但若令我凉鄍兵士妄加猜测疑心二国关系有变不好吧?”
这也是群臣所担心之事,但因着贺术砥之铁腕,尚无人敢率先提说。此时见夕颜出了头,众人才心下稍稍安慰:妖后且是妖后吧,还好不是个诸事皆不懂的玩意儿,若王上能听得进其言,倒也还不算太糟。
“那王后之意呢?”
“贬了便贬了吧,只是韶华宫就不用去了吧……王上可愿开恩?”
“王后若愿为孤王一舞,孤王便为王后开了这恩。”
一言令席间皆是诧异,只王后飞了媚眼娇瞪王上一眼,然后娇慵自后位上起身。也不另行换衣,当堂解下厚重华服外袍露出里面猩红的轻薄里衣,然后再令宫婢替她脱下脚上精致的宫靴,光着一双玉足,便是轻移至厅堂的中心。
乐声起,红衣翩飞。无需宫舞姬做衬,便如一朵红莲艳葵骄傲而粲然的释放妖冶。柔腕无骨,玉足纤纤,以及那猩红薄衣下线条惹火引人无限遐想的胴体,处处都透着诱惑。再加上那如墨的眉,如潭的眸,艳唇润泽有光,一颦一笑皆是妩媚妖娆。虽对象是高高在座的王上,却又令席间无数男子皆露出迷醉贪婪的神色。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起兵
便如贺术础似被勾了魂魄,眼睛跟随着那抹红色不曾移动分毫。便如宣于恪亦遥望着,虽面容一贯的无动,但眼里的暖色却是再不曾掩藏。
所有的表情皆没有逃过夕颜的眼睛,无关其他,只是对这二人投去了深意的一瞥。
贺术砥不动声色的全看在眼中,直到一舞终了,夕颜于堂下向他妩媚的施礼,他才抬手予她示意。待她起身走回座来,他忽拉下自己外袍罩在她身上,立时便将所有盯在她身体上的各色目光皆挡住。
夕颜稍一愣明白过来,便是轻一笑朝贺术砥挑了挑眉,然后无视阶下所有视线倾了身子附在其耳边,悄声的道:“是你要我跳的,活该你吃醋……”
贺术砥只是扫她一眼,也是轻声:“没叫你脱衣服。”
夕颜笑:“只是想让你重温一下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跳的舞。”
贺术砥挑眉:“然后呢?”
夕颜艳唇轻含贺术砥耳垂一口,露骨的挑逗:“任君采摘啊……”
贺术砥正要张口再说话,殿外忽传来疾呼,众人不由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传令疾跑入内。那传令至王座前跪下,向上急道:
“东武郡王起兵谋反!”
“唰!”的一声,夕颜从后座上立起,肩上贺术砥的华袍跌落脚边!
先王七子,除长子贺术砌胎死腹中,余之六子:三子贺术砥势强而自领凉鄍国主之位,之后,便封先王之四子贺术砺为南亭郡王,五子贺术碤为北牧郡王,六子贺术础为中陵郡王,七子贺术砃为西固郡王,那东武郡王——便是二子贺术碹!!
短暂的安静之后,席间一片哗然:先王在世时,二王子从来没有表现过对权势有野心,他甚至是连参政的兴趣都没有,虽说上一次他连同了六王子和伏家发动了反三王子的政变,可是无人怀疑那是出自一片孝心、是为了救出先王!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起兵谋反?那个逍遥于世了二十年的浪子?为什么突然对王位有了兴趣?难道他以前都是故意隐藏吗?有必要吗?大王子早夭,他便是先王的长子,就算后台不如三王子硬,但光凭这一点竞争力也足够强大了!他若真有意王位,早干嘛去了,为何时至今日才有此一举?
再说那宣于王后,为什么她的反应比王上还大?看那一张苍白的面孔,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