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誓,长大以后,一定带她走出这个牢笼,堂堂正正受天下顶礼膜拜。 可她终究没有等到,在暗宫的第十二个年头,也正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韩嫣八岁的生辰。娘亲以一杯鸠酒,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守着她的尸首一整夜,听遥远的宫墙外,人声鼎沸,喜乐奏鸣。 第二日,他被秘密带出暗宫,送到南郡蛮夷之地。蛮夷王合上信,看着眼前的少年叹了口气。 “你父皇让你替他守一样重要的东西……” 面对四面山障中孤零零的大树,他明白那个男人是要他自生自灭,生死但凭天命。 但他是韩珏,不信天,更不信命。 他要活下去,活着回到皇宫,亲手从那个男人,以及他心头的小杂种手中,夺回欠他的一切。 十二年来的生活,虽不见天日,却也衣食无忧。在山里存活,远比他想象得艰难许多。几次误食有毒的野果险些丧命,在饥饿侵袭,濒临死亡之际,他掐断了一只幼兔的脖子,闭着眼忍着恶心送到嘴边。 山壁上刻了许多文字图像,有武功心法,也有琴谱剑诀,为了打发时间,他便念给自己听,照着图形比划,一个月之后,他已经能够徒手捏碎岩石,轻轻一纵,便跃上树梢。 那一日,他正不知在哪一处枝头小憩,突然被底下聒噪的响动吵醒,仔细一听,不是豺狼猛兽,却是久违的,人的声音。 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小孩。
韩珏番外(二)
高的那个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手中那柄木剑不断驱赶身后的小孩。 “别再跟着我!快回去!” “桑翼,森林里有老虎,你会被吃掉的哦!” 奶奶的声音咬字尚且不清,他侧头一看,是个扎着总角的男童,胖乎乎像个肉团,正眯缝着一对线眼恐吓大他许多的男孩,可惜那个大的根本不会被他吓到。 “哼,傻瓜,我就要去闯荡江湖做大侠,大侠怎么会被老虎吃掉!” “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男孩不屑地舞动着手中的木剑。 “不行!大侠身边不能带着尿床的臭小鬼!回去回去!” 小肉团扁扁嘴,想了许久。 “那……我一个月只尿一次床,你带上我好不好?” “不行!这不是次数的问题!” “…………” 他默默躺下,再次闭上眼睛,又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有个声音在耳边唤。 “喂,喂!”睁开眼,他不由一惊,树下那个肉团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树梢,正趴在自己肩头。 “桑翼不要我了,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无语望天,他把肉团从肩膀上拎下来,挂在更高的枝头上,自己腾身跃下树。 到林子里捉了只狐狸,准备解决午饭,刚揭下狐狸皮,一双眯缝眼不知何时出现在下方仰望自己,肉团很经得起折腾,居然自己从树上下来了。 肉团看着狐狸,咽了口口水,又抬头看看他。 皱眉,撕下一块肉递给他。 肉团歪着头打量那肉。 “东西不能吃生的哦,要烤熟了才行!” 他默默看着肉团扭动着圆滚滚的身体,拖来许多干树枝,居然真的捣鼓出一个火堆。 一会功夫,肉团吃力地举着大块烤熟的狐狸肉,讨好地献给他。 那模样就像小山妖在给大山怪进贡。 慢慢吃着那块美味的狐狸肉,虽然在山里已经呆了几个月,但他吃饭的摸样还是斯斯文文颇有教养。 “我想尿尿!” 喉头一哽,他斜着眼看过去,肉团的眯缝眼似乎正盯着自己。 他别过头装作没看见。 “我想尿尿!”肉团锲而不舍地绕到他眼前。 “你能生火烤食,却不能自己小解?” 肉团很委屈,挠着自己的背。 “我够不着。” 他顺着肉团胖胖的手看去,发现肉团穿的,是一种上下一体背上系带的衣袍,那短粗的手,确实够不着解他自己背上的带子。 若想方便,还要*衣裳,这是谁的设计?他觉得有些好笑,居然耐心地起身,牵着肉团到林子里,替他解开衣带。 肉团很急,迫不及待地退了个干净,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浇灌小花小草。 他一霎石化,半晌,才踉跄后退。 “你……你是女的?”
韩珏番外(三)
山涧嵌着明月,亮汪汪漫天星辰如洗,他躺在草地上。 天地之大,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有重物翻压在胸前,一张流着口水的大圆脸贴在他下巴上,打着呼噜,他第三次抓着肉团的衣领,想把她拎开,就在这时,肉团眨眨眼,醒了。 “脏兮兮哥哥……” 他心头一沉,在山里过了一个月野人般的生活,哪里还像从前那样顾及形象,被一个……姑且算作异性的东西这么形容,十二岁的他,还是有些受伤。 他两手压住胖乎乎的脸颊,危险地对她眯起眼睛。 “我不叫脏兮兮。” 肉团一点都不怕,歪着被压扁的脸,大着舌头继续问。 “那李叫神马?” 他放开手,没有回答,反问。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肉团警惕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才道。 “阿、阿蛮!” 他无所谓地哦了一声,阿蛮爬到他膝盖上,拉拉他的衣裳。 “呃,你真脏,灰扑扑跟个壁虎似的,我叫你壁虎哥哥好不好。” 壁虎?那种时常出现在墙角屋檐的丑东西吗?他内心更加受伤,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 “壁上之虎,除去四足,可是潜龙上天。” 可惜阿蛮没什么文化,也听不懂那么有文化的话,只是拽着他的裤腿一路往小河边拖。 “壁虎哥哥,你为什么不洗脸不洗衣服?这样不行的哦!以前桑翼不肯洗澡,爹爹就说他长大一定娶不到老婆!” 他横了阿蛮一眼,面上居然有些发烧,低头看水中的自己,确实狼狈不堪,几个月的野人生活,能解决生存问题就不错了,何况从前,穿戴梳洗这些事,都是别人为他做……面上突地一片冰凉袭来,是那小鬼捧了水砸在自己脸上。 久违的怒火窜上,正要发作,小鬼已经踮起脚,小手捧住他的脸颊,操起水一点点拍在他脸上。 “你是不是没有娘亲?阿蛮给你穿衣洗脸,阿蛮做你的娘亲,阿蛮以后陪你玩,好不好?” 这个放肆的家伙。他虽然心里这么想,却还是顺从地蹲下来,让肉团攀在他肩膀上。 他其实是想有人陪着的,从前在暗宫,看着窗外他那些素未谋面的兄弟们玩做一堆,他就那么想过了。 他闭上眼,让软软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抚过,竟然真的想起了他娘亲的样子,阿蛮身上,和他娘亲一样,有股桂花糖的香甜。
韩珏番外(四)
第二日醒来,桂花糖的香甜不见了,说要陪着他的阿蛮也不见了,他在森林里找了很多遍,还是没有她的踪影,他甚至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跃上佑神木的顶端,默默看着天,森林很大,很空旷,只有偶尔一两只鸟,寂寂地鸣叫着从树海中窜上来。 真的又变成一个人了,但即使少了个聒噪的肉团,确然,也没什么。 他是韩珏,他总能好好活着。 几天之后,他自己在河里洗了衣袍,穿在身上晾干,然后学着阿蛮的样子取火,正把鱼架在火上,天际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长羽大鸟。 大鸟缓缓在地上落定,一个肉团从上面滚下来扑到他怀中。 “壁虎哥哥!” 那一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原来不是梦。 “你来了。”他漾起许久以来的第一丝笑。 “阿蛮。” 一天, 一个月,一年,两年。 日子像夜空里划过的流星,一眨眼便过去。 十四岁的韩珏,已经长成长身玉立的少年,而六岁的阿蛮不过从小肉团变成了稍大一号的小肉团,每次扑过来,仍然只能抱住他的膝盖。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因为寂寞,需要陪伴,那么当他每天都坐在树上,守望白孔雀流苏的身影时,需要已经成了一种贪恋。 阿蛮不是每天都来,有时三五天来一次,有时*天来一次,但她总归是会来的。 所以他也总是在树上等。 她来的时候,他会打开石壁,带她到禁地里摘花,用草根编些小动物哄她玩。也会跟着她去山下偷人家的蔬菜水果,躺在油菜花海里看天空由湖蓝变成玫瑰色。 她不来的时候,他就懒懒地躺在树上,看树干上破茧的蝴蝶,不由想象着阿蛮长成亭亭少女的样子,唔……想到有可能是大了几号的包子,他就有点犯愁,他暗暗决定,不管她将来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嫌弃她就是了。 韩珏发觉自己越来越像只被阿蛮驯养的壁虎。 等待阿蛮,成了一种习惯,当某样东西成为习惯,一旦改变,心里就有有个很大的空洞怎么也填不上,于是在阿蛮一个月不再来森林以后,他开始觉得心烦意乱,这个鬼地方也越看越讨厌。 阿蛮终于还是来了,韩珏还没来得及把她抱在怀里,刮她的鼻子,她就先扑到他怀中。 “壁虎哥哥,我今天看到一个人,他长得比你还好看!” 韩珏愣。 一个下午,阿蛮不断在他耳边聒噪,她说家里来了个漂亮叔叔,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孩子,像白玉雕一样漂亮,就是不爱理人,跟他说话,他都害羞地躲得远远的! 阿蛮说得颠三倒四,语气中的执着与热情却是从未有过,韩珏心不在焉地听着,看着阿蛮灿烂的笑脸,有些泛酸。 “每次阿蛮靠近,他就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明明是伤人的话,她却依旧一副天真。曾几何时,天真已经不属于自己?韩珏没有点破,内心却已经开始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好奇以及难以压制的……嫉妒…… “壁虎哥哥,你想不想去见他?见到他你一定也会喜(…提供下载)欢他的!” 想都没想,他和阿蛮一齐跳上白孔雀。 嘈杂混乱,市斤人声,他有些惶恐,又有些兴奋。多少年了,最远的距离不过与阿蛮偷偷跑到山脚。然久违的沸腾尘嚣还没来得及冲刷少年的心,由远及近的皇宫—— “看,就是他!” 一个漂亮的小公子站在城墙上,左右前后簇拥着一大群人。 这个场景多么相似…… 多年相处,他自然知道阿蛮的真实身份。隐住内心的波澜,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那个漂亮叔叔,是从哪里来的?” 阿蛮拍拍孔雀脖子,白鸟漂亮地打了个旋,稳稳地落在地上:“君子国啊!他是漂亮叔叔的第九个儿子!”
作者题外话:番外暂时更新到此,以下的……再更就剧透了,等差不多结文再更吧。这几天正文也将不再更新,在下这就去存稿,大家30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