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沐乘风缓缓站起来,捡起被褥给她搭上,然后放下床头帐子。红彤彤的幔帐落下,瞬间隔绝了他的身影,左芝脱口就问:“你干嘛?”
“我睡外面。”
沐乘风在床榻边和衣睡下,隔着朦胧红帐,左芝偷偷撩开缝觑了一眼。只见他安然躺在地上,面朝门口背对自己而眠,似乎很是平静舒适。她心中愈发郁结,气呼呼地扔下一床绒毯,哼哼道:“活该!就罚你不许上床!”
之后左芝也平躺了下来,腿根处还隐隐作痛。“死木头,明儿再收拾你……”倦意袭来,她咕咕叨叨一阵,居然很快睡着了。
第一次的亲热就这般糊里糊涂以失败告终,然后第二次她还是痛,第三次依然痛……
一年过去,当左芝扳起指头算了算,才发现她跟沐乘风同床的次数居然两只手就数的完!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她对房事是惧怕多于欢喜,少来几次还乐得清闲。问题是,左芝耳边总有几只蚊子嗡嗡叫。
“小姐,女人没有子嗣地位不稳,以后会失宠的!”
“啊呸!我是冷宫里的妃子么?我会怕没人宠?笑话!”
“媳妇啊,我临死之前还能不能抱上孙子?”
“婆婆您面色红润身强力壮,再活五六十年不成问题,孙子的孙子都能抱上!”
“小姑姑,你生个妹妹跟我玩儿嘛,我都有两个弟弟了,还缺个妹妹。”
“去!你当小娃娃是玩偶呢,还陪你玩儿?叫你爹娘给你生去。”
“喂,臭丫头,那块木头是不是有隐疾?是的话给你哥我说,咱们休了他,省得让你守活寡!”
“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才有隐疾!”
“……”
人人都催着她生孩子,内忧外患夹杂之下,原本不那么想生孩子的左芝也忽然变得急不可耐起来。没有孩子人生就不完美,地位也岌岌可危,还会受公公婆婆的白眼……
想她堂堂东晋郡主,跺跺脚连地都要震三震,何时受过此等窝囊气!
今日左芝深刻反省,笃定了是自己当初的莽撞坏了大事,俗话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从前抗拒房事,现在为了生儿子豁出命去也得拼一拼。
于是,她一把抓住情岫:“嫂子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做死木头才会……咳,那个如狼似虎?”情岫为难:“我也不会啊,我只是坐在那里,九虎相公自己就会扑上来。”
左芝失望极了,这种事拉下脸来问本来就不容易,女人之间还好说,可要喊她问左虓那只狐狸?让她死了算了!忽然之间灵光乍现,左芝一打响指,雀跃道:“听说团圆的师父是个神医?那他有没有吃了就不怕痛的药?”
情岫懵懵懂懂点头:“有呀,喝下去身体木木的,不会觉得痛。”左芝眨眨眼,耷拉下嘴角,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嫂子,你去帮我取一副这样的药好不好?我家丫鬟得了绝症,要吃这味方子才会好,求你了嫂子……”
话分两边,沐乘风这日下朝之后,被女皇内侍单独召见进了后殿。
巨大的麒麟香炉里腾起细若蚕丝的青烟,女皇朝服未换,只是卸下头冠,坐在九龙交错的金椅上休息。整个后殿寂静如死水,连廊柱底下宫婢的呼吸声也格外清晰。
沐乘风踏上青毯,洁白鞋底与柔软的羊绒相摩擦,发出微微的兹兹声。他端直走到女皇座下一丈的距离停住,正欲开口问安。
“乘风来啦。”女皇率先出声,尚且阖着眸子。沐乘风略略躬身:“君上。”女皇淡淡应道:“嗯,赐座。”
内侍搬来锦纹圆凳,沐乘风道谢之后落座,背脊挺得笔直,在威仪天成的女皇面前显得并无狭促,而是不卑不亢。女皇随手一指案几上的几张卷纸:“你看看。”
“是。”沐乘风拿过卷纸,只见三张纸上各有文章,题目相同笔迹如一,只是内容相异。粗略浏览一遍,他对此卷来源心中有数。
这是今年恩科殿试的考卷,女皇给沐乘风阅览的是誊抄以后的答题。想来,坊间传闻女皇对名次定夺尚有疑虑是真,今日的召见,大概是女皇意欲与他共商状元榜眼探花花落谁家。
“你且说说。”女皇睁开眼吩咐道,她已年近五十,纵然保养得宜却还是不免偶感疲累,两鬓也已微微泛白。沐乘风指尖尚余墨香,但三份卷纸的内容已经记入脑海,他眉眼无澜,娓娓道:“一卷重纲纪,二卷强勤勉,三卷倡新法。各有千秋。”
女皇轻轻一叹:“三者皆是栋梁之才,言言切中要害。如此不相伯仲,才叫寡人难办。”沐乘风面不改色,道:“微臣以为,法纪乃国之根本,根基不可动摇,是故状元当属卷一,入尚书省。”女皇颔首:“寡人正有此意,如是甚好。”
“勤勉者心细谨慎,可为榜眼,入中书省。”评断完状元榜眼,沐乘风略略停顿,因为他瞧见第三卷上的一句话——“改科制,设女官”。他稍微有一丝的讶异,虽然南楚为女帝当政,朝中也有屈指可数的几位女官,但都是承蒙女皇提拔做了近侍一类的职务,负责传话和女皇日常起居。如今有人大胆提议要让女人也参加科举,正儿八经入朝为官,与一群男子同商国策。纵使沐乘风见惯风浪,也不禁激起波澜。
很快他恢复平静,道:“此卷作者倡新变革,思维新颖亦有胆识,只是尚缺火候。如此便给个探花,打发出去历练一番。不知君上以为如何?”
“准。”女皇同意了沐乘风的建议,于是让他替自己在卷上写下名次。毫笔蘸上朱砂,沐乘风手腕平放,工工整整在第一张卷纸上写下“第一甲第一名”。女皇静静看着他,忽然问:“乘风你……最近有没有去公主府?”
沐乘风继续写字,恭敬回答:“没有。”女皇眼中划过一丝失望,大概想说些什么,最后又作罢了,只是道:“有空多去走动走动,寡人的意思你可明白?”
笔尖的朱砂厚了一分,纸上落下略显粗浓的一笔。沐乘风眼皮也没抬一抬,道:“是。拙荆与驸马兄妹情深,微臣会经常带她过去相聚。”
女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阖眸挥手:“去罢,寡人累了。”
沐乘风告退,等他出了后殿,秋风吹进衣领脖颈凉飕飕的,掌心亦润了几分,都是细蒙蒙的汗。内侍官一路送沐乘风出宫,半道上一顶软轿迎面而来,眼看二者狭路相逢,此内侍官上前一步,问道:“何人?”
软轿边伺候的都是一群女子,也有女官打扮之人,为首者答:“轿中乃是淮南王府的嘉兰郡主,尔等还不速速让开!”大概是见沐乘风步行,料想对方官阶不高。此女官口气很是傲慢,甚至还有几分颐指气使的无礼。
沐乘风冷眼不语,显然是不对这种事上心。倒是内侍官常在女皇身边伺候,见状气不过,喝道:“这位乃是当朝右相沐大人,好个没眼力劲儿的丫头片子!”乍闻此言,为首的女官怔了怔,下意识往轿辇那方一望,而轿中之人并未出声,于是她急忙赔礼:“小人不知是沐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恕罪!”说罢她挥挥手让人把轿子抬到墙边,意思是让沐乘风先走。
哪知沐乘风并不搭理,在轿辇挪动的刹那,便从一旁的空隙穿过,落落而走衣袂飒飒。王府女官惶恐至极,还想进一步解释:“沐大人留步……”内侍官白她一眼,幸灾乐祸道:“活该!”说罢他提起袍角,急吼吼追沐乘风去了。
等人走远,一直都没出声的嘉兰郡主撩起轿帘,往长街尽头望去,一道似峰若竹的身影依稀可见。嘉兰郡主抿住唇笑:“原来他便是沐乘风。”
沐乘风离宫后直接去公主府接左芝。到了那里他并不进去,只是差人去喊左芝。没一会儿左芝兴冲冲地跑出来,粉嘟嘟的脸颊上还缀着汗珠。她跳着就扑上去:“相公大人!”
沐乘风赶紧一把接住她,像搂只小猫儿般把人框进怀里,抬袖仔细拭汗:“玩儿什么这么疯?”左芝挂在他身上,笑嘻嘻道:“和团圆蹴鞠呀,你要不要玩儿?”沐乘风摇头:“不了,跟我回家。”
“沐乘风,跟吱吱在这里用过膳再走吧,九虎相公很快就回来了。”跟随左芝出来的情岫热情留客,左芝也猛地点头:“对啊对啊,我们吃了饭再回去,还想再玩一会儿呢。”
可是沐乘风依旧拒绝:“天色已晚,该回家了。”今日的他有些奇怪,似乎有什么急事想要单独给左芝说,于是把唇凑到她耳畔,压低嗓子问:“想不想吃红烧肘子?”左芝一听晚饭有肉,再想起公主府寡淡无味的饭菜,顿时改了主意:“想!木头我们快走!”她笑眯眯冲情岫摆手:“嫂子我先回了,明天过来。”
“多谢公主殿下美意,他日微臣再登门拜访。”沐乘风疏离有礼地知会一声,紧紧握住左芝的手,“走吧。”情岫不觉他口气生硬冷淡,站在门口傻乎乎点头:“慢走呀,有空来玩儿。”
一路上两人亲昵有加,沐乘风还破天荒地揽住左芝的腰。左芝偷拿眼角瞟他,暗中估摸他今日心情是否大好。袖子里装的那包小小的药,分量忽然沉重起来,左芝不时捏捏手腕,一直担心会不会突然掉下。
沐乘风瞥见她的小动作,遂问:“怎么了?”左芝心慌意乱赶紧否认:“没什么没什么……我有点饿了。”沐乘风捏捏她脸颊,半分无奈半分宠爱:“真馋。”
他今日格外温柔,左芝心跳噗通,鼓起勇气扯住他袖子,仰头问:“木头相公,你今晚上不要看公文,早点休息好不好?我想、我想……”她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几乎像蚊蝇般细细嗡嗡,“我们那个,我给你生小木头。”
沐乘风垂首凝望左芝,听清楚了她的话,却沉默了片刻。好一阵过去,正当左芝以为他不会答应,都要改口了:“不想就算了……”
骤然间沐乘风严肃点头:“好。”
☆、第十七章 物尽妻用
为了晚上的大计,左芝特意只吃了小半碗饭,免得脱掉衣裳肚皮圆滚滚的不好看。另外,她也怕饱了犯瞌睡,耽误了与沐乘风亲热的时机。
莺儿所缝的战袍被弃之,小丫鬟捧着衣裳嘀咕了半天,眼睛都红了。“小姐您再穿一次嘛,人家用心做的,手指头都扎破了……”左芝再也不敢,如临大敌般摆手:“不要!你就别再祸害我了,打死我也不再干这种事儿了。”
洗得香喷喷的,再换上平常家穿的睡袍,左芝满心欢喜在香闺等待。转眼瞧见外间似乎月色不错,顺便到窗台祈月。
檀香一炷。“月宫娘娘,信女左芝在此,求您保佑我一举得子,男女都行。”左芝看着似乎被咬掉一口的月亮,诚心求道:“孩子最好长得要像木头,性子不能像他,要像我……算了性子也不要像我,像哥哥吧,能言善辩的,以后讨女孩子喜欢。”
许完愿把香往窗台缝一插,左芝拍拍手站起来,摸出了白日托情岫取来的药。她两指拈着药包,眉头微微皱起,紧抿嘴唇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用。
情岫把药给她的时候叮嘱道:“这种药一次该用多少我不是很清楚,叔叔今日又不在家。吱吱,要不要等叔叔回来咱们亲自问问他?我怕剂量不对会出事。”左芝拿过药粉闻了闻,味道淡淡的,她问:“有毒吗?”情岫道:“应该没有毒。因为团圆爱乱窜,家里都不敢放猛药。”
“那就不怕了!”左芝一把把药揣进怀里,无所谓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会看着办的。再说我家相公也会看病呢,现成的大夫就在身边,有什么不懂的我问他,嫂子你放心啊!”情岫傻乎乎相信了她,于是左芝顺利把麻药骗到了手。
白纸里的药粉大概也就几钱分量,掂一掂还没有一两重。左芝小心翼翼用手捧着轻飘飘的纸包,只觉其中承载的希望无比沉重。
万一还是很痛怎么办?她一向身体比脑子反应快,搞不好又会一脚把那块木头踢下床。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三番四次这样,沐乘风没有隐疾也会患上隐疾了!
想来想去,左芝狠下决心,一咬牙把纸包拆开,药粉全部倒进了茶壶之中,盖上盖子端起壶把使劲摇了摇,让所有粉末都溶在了茶里。
倒出一杯茶水,左芝端到鼻尖闻了闻,嗅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她心道:这药如此淡味,会不会无甚作用?于是她把扔掉的白纸捡起来,仔细刮掉上面残留的粉末,又全部抖进了茶水里。
公主府内,情岫与左虓也准备安寝。左虓色迷迷抓住情岫,扑腾上去猛咂几口小嘴儿。
“嘿嘿,宝贝儿想死我了。你说我好端端地当驸马,陛下硬是要我去衙门做老太爷,干嘛呀!闷死我了!”
情岫搡搡他:“不要亲啦,好多口水,湿哒哒的像小狗。”她歪头认真想了片刻,道:“大概是母皇觉得你能干,所以才让你做事的。所谓能者多劳嘛。”
“我是能干,但这种能干只能对着你用。”左虓意味深长地暗示了一番,拉着情岫就要上床,“来,我向你展示一下什么叫能者多劳。”
情岫糊里糊涂就被他扯掉衣裳,关键时刻她忽然想起件事,按住了左虓的手:“对了九虎相公,你知不知道那种吃下去身体木木的药是治什么病的?今天吱吱找我拿了一包,我怕她乱用出事。”
“哦,你说麻沸散啊,那个不治病,吃下去半刻钟就晕了。”左虓心不在焉随口回答,专注于宽衣解带,“咱们不要管臭丫头了,双修要紧。”
……
一更了,雕花的纸窗印出沐乘风身影,左芝眼角一瞟,赶紧咕噜噜把水喝完。还仔细擦干了嘴角,不留印迹。
“相公。”沐乘风刚进门便听到左芝唤他。他抬眸一看,见她不似往常般蹦蹦跳跳扑上来抱自己,而是安静地坐在床沿,笑眯眯冲他招手。弯弯眼眸若月,透着恬美乖巧。
沐乘风身子僵硬了一瞬,没有出声回应,只是转过去把门别好。左芝坐在床头看他,觉得越看越好看,她踢踢嗒嗒晃着脚,不住催他:“相公你在干什么?快点过来嘛,快一点——”
嫩生生的撒娇声飞进耳朵,沐乘风忽然觉得有些热,背上汗衫都湿濡了。他站了好一会儿没有迈脚。左芝嘟着嘴一直在喊:“不要磨磨蹭蹭啦,你快点行不行?相公,木头!”
“来了。”沐乘风抬起袖子擦擦额角,终于回应一声。左芝喜滋滋地站到屏风边上,道:“相公,我替你更衣。”
等沐乘风走近,她急不可耐地为他除去腰带,然后踮起脚去解衣领的盘扣。他身上除了淡淡的墨香,还有一些草叶的清新味道,混着泉水的润气儿。左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