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又从荷包倒出银锞子,摊在手心数了数,准备一人发一个。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钻出个成年乞丐,仗着个头高大穿过孩群中间,一把抢了她手里的银子就跑。
“还来!”
左芝气得跺脚,提起裙摆追着那人就跑,正巧碰到沐乘风几人回来,她赶紧指着那人大喊:“抓住他!他抢我银子!”
沐乘风一听,足尖撩起地上一块石头就踢了过去,正中成年乞丐的额头,打得他趴了下去,鲜血也从头上流了下来,落进灰扑扑的黄泥路里。两个衙役见有人公然抢劫,赶紧过去把此人捉住。
“还给我!”左芝气鼓鼓过去抢回银子,瞪了这乞丐一眼,骂道:“这么大的个头还跟小孩儿抢东西,羞不羞!”
丁思集匆匆跑近,眸色焦急居然胜过沐乘风,张口就问:“吱吱姑娘你没事吧?此人有没有伤到你?”
左芝满是骄傲的样子,道:“当然没有!我这么厉害,谁敢伤我?”
丁思集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审问此人:“你是何人?为何抢夺他人财物?”
“吃、吃……嘿,吃……”
这成年乞丐被衙役反拧着手,并没有哭喊求饶,反而一直傻笑不断,嘴里也说着胡话。这时衙役仔细一瞧,道:“大人我认得他,他叫杨大头,是个傻子,住在村子里边儿。”
左芝一见抢东西的是个傻子便没了脾气,皱着眉头说:“傻的啊?那算了,我不跟他计较。”
丁思集问:“他家里人呢?疫病未除,这种时候应当减少走动才是。”
衙役道:“他是捡来的,杨家奶奶前些日子得病死了,所以才没有人管。想是这样才跑了出来。”言毕他又指着那群小乞丐,“那些孤儿也是没了爹娘,众人都怕染病不敢收留,心善的还送些剩饭给他们,可也只能接济一时,如今这光景……唉。”
这下轮到丁思集头痛了,他想想道:“先找个空屋子都安置了吧,其他的我来想法子。”
沐乘风不掺和这些琐事,只是走过去握住左芝的手,垂眸淡淡问:“痛不痛?”
左芝尚未发觉受了伤,经他一说才低头看手,只见手背上一道不算明显的指甲划痕,微微渗出血珠。她无所谓道:“不痛,你不说我还没感觉呢!”
冰凉如雪的指尖轻轻抚上这道划痕,沐乘风细心揩去上面的脏污,语气中就像他自己受了伤一般,含着几分疼痛难耐:“我给你上药。”
衙役们把流浪的大小乞丐带去一座废弃的寺庙,沐乘风几人则按照茶嫂的指示去了西村,找到跛脚家的老屋,暂时藏身在此。
跛脚以前是教书先生,老屋坐落在相对清静雅致的地方,离村里其他人家很远。屋后面不远就是河,站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哗啦啦的河水淌过的声音,厨房外面还有一窝竹子,四季常青,风吹过后叶子沙沙作响。
“木头!柿子!”
左芝在院角发现一棵柿子树,惊奇地大呼小叫:“原来柿子是长树上的呀?我第一次见呢,木头快给我摘一个,我尝尝甜不甜。”
沐乘风在屋子里面,闻言才要走出来。丁思集就在她身旁,遂笑道:“这柿子还不能吃。”左芝不解:“为什么不能吃?”
丁思集摘下一个递给她:“柿子青黄色就说明尚未成熟,吃着涩口。要捂熟变软了才可以吃。”
左芝捏捏硬梆梆的柿子,表情懵懂可爱:“柿子不在树上熟?四季豆,那要怎么捂?放被窝里?”
“呵呵……”丁思集被她逗笑,眉眼齐齐弯起,“那样恐怕不行,我们一般都用麸子稻草捂。”
左芝恍然大悟:“是这样呀……”她把柿子塞给丁思集,“那你捂几个给我吃,要很甜很甜的那种。”
丁思集微微脸红,低着眼小声答应:“好。”
当晚他们歇在了老屋。劳顿一天,左芝趴在床上就不想起来,把脸埋进稻谷味道的枕头里,吚吚呜呜喊累。
“腿痛死了……腰要断了……”
沐乘风取了包袱里的伤药过来:“把手给我。”
左芝躺着一动不动,犯了懒病似的说道:“我手抬不起来了……”
沐乘风也不介她这般懒怠,自行牵起她的手,一点点把药膏涂在她细嫩的手背之上。
手背凉凉的很舒服,又小又破的屋子被一盏小小油灯就照得亮堂堂,竟然格外温馨。左芝有些享受这样的气氛,眨眨月眸:“木头,这个屋子好像有人住。”
沐乘风专心上药目不转睛:“庭院整洁被褥干净,只有桌上薄尘未扫,看样子跛脚的确回过这里。”
“但是他去哪里了呢?没回寨子也不去茶嫂家,更不在这里,好奇怪哦。”左芝纳闷了一会儿,又道:“木头,你说以后我们也去乡下住好不好?然后种种田养养花什么的……嗯,还可以吃自家栽的果子!肯定好玩儿。”
上好了药,沐乘风给她吹了吹伤口:“呼——还疼么?”
左芝抿着唇笑,如吃了蜜糖般甜滋滋的,娇滴滴道:“说了不疼啦。但是我觉着背上发痒,木头替我挠挠。”
说着她就解开衣裳转过去,把光滑白嫩的背脊暴露在他眼前。她撩起头发,反手指着背部,道:“肯定是有小虫子咬我,这里的床不干净。”
“没有疙瘩。”沐乘风并未瞧见蚊虫叮咬的肿包,不过还是听话地把手放上去,指尖在羊脂般温软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抓挠。痒意似乎从左芝身上传递到了他手指,只一瞬间窜便全身。
左芝惬意的哼哼:“嗯……真舒服,木头再用力些……”
烧好热水来请两人洗漱的丁思集在门外听到这句话,赶紧把脚缩了回去,狼狈逃回自己房间。
“行了木头,不痒了。”
挠了一会儿左芝开口叫沐乘风停下,可是沐乘风只是收回了指尖,很快又把整个手掌搭上了她的背脊。他的掌心十分滚烫,就像携了一团火焰。
左芝回头问他:“怎么了?”
“吱吱。”沐乘风很难得这样叫她小名,他的手顺着光溜溜的背脊滑至纤巧的腰侧,倏然捏紧,有些狠力掌握她的意味。他在她耳畔启唇,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你……想不想与我……生小木头?”
左芝一怔,反应过来之后欣喜若狂。
这块朽木头开窍了!
她啄木鸟般点头,怕他反悔赶紧道:“想想想!你今天想生是不是?咱们马上就生,快来呀木头!”
沐乘风看她急不可耐的模样轻轻一笑,把她身子翻转过来,低头便吻了上去。
才含住那双甘甜的小嘴,外间骤然响起劈天裂地的砸门声。
“大人!大人!”白日的衙役找了过来,急得声音变调,“大人,出大事了!那群乞丐好像染上了瘟疫!”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我去喘口气儿……
PS:吱吱和木头的红烧肉会不走寻常路,是在很特殊的场景下突然爆发滴!擦亮眼等着哟~~~HOHOHO~~~
☆、第三十章 舍生妻义
衙役们把乞丐们安置在寺庙以后,又回衙门仓库拿了些米粮;带到庙里支起锅架;煮上浓粥蒸好馒头,分给一群乞儿吃。晚间;几个衙役抱着搜集来的旧褥子棉被;打算给他们铺床过夜。
不料好几个乞儿都无精打采缩在墙角,恹恹的模样;身边还有呕物。衙役一问,才晓得他们不舒服已经好几日了;但是孤儿没有家人关心照料;更无钱求医问药;便一直这般拖着。其中又属大傻子杨大头病得最厉害;白日吃的九个大馒头全都吐了出来;还有腹泻症状,此时更是发起烧来,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衙役们一瞧这模样,心脏“咯噔”沉了下去,想着坏事了!这些人染上了时疫!于是赶紧去跛脚家求助丁思集。
丁思集与沐乘风闻讯匆匆出门,左芝也穿好衣服执意要跟去看。她白天才帮过这群小屁孩儿,又差点吃了那大傻子的亏,这么大的人情他们还没偿还,怎么能就这样染病死了呢?!
破旧的土地庙在半山腰上,山路本就不好走,夜路更是难以前行,左芝跌跌撞撞跟着他们,摔得膝盖都破了,终于到了寺庙门前。只见几个衙役手持火把,蒙面掩鼻站得老远,谁也不敢进庙里去看,忌惮极了。
丁思集一到,提步就往里走,衙役们赶紧拦住他:“大人去不得!这疫病实在厉害,染上的人没一个能活,您别去看了!”
丁思集焦得嘴唇起泡,道:“不看怎么行?我乃洛水县的父母官,怎能放任不管?!”
衙役也急,百般劝道:“咱们好不容易才把疫情压了下来,您也侥幸逃过一劫。如今万万不能再冒险了!大人算了吧,这回染病的人多,兴许摸一摸都会被传染……”
丁思集不听劝,固执地要进去:“让开!”
衙役们确实害怕染病,也是真心为丁思集好,几人死命抱住他:“时疫发作凶猛,杨大头浑身长满疹子,皮肤都被抓烂了,流脓又淌血的,怕是没救了!大人您就听小的们一劝,千万别进去,万一被他抓伤,那是必死无疑啊!”
左芝闻言,忽然觉得成百上千条毛虫爬到了她背上,全身也发痒起来。此时手背上一阵剧痛,她抬起来一看,赫然想起这条伤口的来历。
那个大傻子抓过她……
左芝惶恐抬头去看沐乘风,却见到他朝丁思集走去,只留给自己一个笔直的背影。
丁思集据理力争:“就算救不了
杨大头,那还有其他人,尔等如何能置之不理!”
“他们与杨大头日夜相处,恐怕早已染上疫病。“衙役一指旁边的两桶火油,提议道:“大人,咱们想……索性烧了这里,以求万全。”
丁思集大惊:“连同活人一齐?你们疯了!这如何使得!”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这次染病的人太多,咱们要是制不住,恐怕整个洛水县都会完蛋!大人,您白日不也烧了义庄的尸首么?”
听到这里,沐乘风上前一把揪住此衙役的后领,直接拎了起来。
“荒谬。”
沐乘风不苟言笑,威严气势尽显,厉声斥道:“两者如何相提并论?死活不辨是非不分,好个糊涂差人!”他轻轻一扔,便把此衙役丢进土地庙中,质问道:“如今你也置身其中,是不是还要烧?!”
衙役摔得骨头都要碎了,站也站不起来。此刻沐乘风转身,眉峰冷横,问在场的其余衙役:“还有谁说要烧?”
众人都被他凌厉冷漠的气势震住,不敢言语,惧怕地往后退了几步。
丁思集见状,挣脱了束缚走出来,又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也是为洛水县好,但是此等作法委实荒诞!你们设身处地想想,假若今日染病的不是一群孤寡,而是你们家中亲人,你们是不是还下得去手?一把火烧了只是治标不治本,如今找到疫症根源、研制出治病药方才是关键。你们害怕染病不愿冒险也罢,本官自行去看,让路!”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加上丁思集以身作则,众人面露愧色。他们并非草菅人命之辈,只是被突如其来的疫病吓得慌了神,以至于做出这样荒唐的决定。几人很快就想通了,上前主动请缨:“大人,我跟您一起去!”
眼看众人情绪稳定,丁思集松了一口气,道:“先把防疫的药熬上,出来后每人饮一碗,衣裳也得换掉,总之一切当心,应该无甚大碍。走吧。”说完他感激地对沐乘风说:“多谢沐大人出手相助,里面不大干净,您还是留在此陪郡主罢。”
沐乘风点点头,回头去看左芝,却发现她不见了。
月光照在崎岖的山间羊肠小道上,惨白惨白的。左芝沿着山路一直跑,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脸颊上的泪水都快结成了冰,冻得她又冷又痛。
她被抓伤了……
她染上了时疫……
她很快就会死掉……
左芝一边狂奔不止,一边嚎啕大哭,就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一样。她好不容易嫁了喜欢的夫君,两人成婚刚刚一年,腻腻歪歪的时间尚短,还没尝到传说中房事的曼妙滋味,小木头也还没有生出来,准备回东晋探亲也没去,不会说话的叮叮铛铛还没喊过她小姑姑……她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有这么多心愿没有达成,怎么就要与世长辞了?!
“呜呜……”左芝跑得累了,蹲下埋头大哭,“我不干我不干!我才二十岁,我还没有生儿子,我要是这样就死了,木头一定会忘了我!哇——”
还有,她要是就这么悄无声息死在这个穷乡僻壤,家里一群人怎么办呢?爹娘远在东晋,闻讯必定伤心欲绝,还有快八十岁的老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铁定受不了这打击,没准儿一口气上不来也驾鹤西去了。就算是没心没肺的左虓,恐怕眼睛也会哭得肿起,然后到她坟前继续骂她,骂她不孝顺、没良心、坏透了,他下辈子再也不要跟她做兄妹。
左芝想起这些眼泪淌得更凶了,唰唰唰就像山涧小溪。她仰头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抽噎道:“呃、呜,干嘛、干嘛总是对我不公平……脸蛋不漂亮、胸又不大,脾气也坏……还这么短命!呜呜,你偏心你偏心!”
她骂了一阵老天爷,嚣张的气焰又小下来,继续哭着自言自语:“我也不想要多漂亮多聪明多贤惠……我就想和木头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本来人的一辈子就短,我倒霉,比别人的更短……”
尽管心中都是怨怒委屈,可是哭了一阵,眼睛痛了泪也干了,左芝心头浮上的只有无力,以及无可奈何。
哭又有什么用呢?染上这个病迟早都要死,也许还会被人烧死……不行,她才不要死得那么窝囊难看。
片刻后,左芝擦干了眼泪站起来,沿着山路慢慢走回了跛脚家老屋。
沐乘风发现左芝不见后赶紧下山追逐,终于在快到老屋的时候发现了前方徐徐慢步的娇小身影。他唤道:“吱吱。”
前方身影顿了一顿,可是左芝没有回头,反而拔腿就跑,飞快钻进了屋子里,然后从里面把院门锁了起来。
沐乘风急忙追上去,敲门道:“吱吱,开门。”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可是左芝没有回应他。
沐乘风皱皱眉头,心底生出丝丝不妙的预感,叩门时又加了几分力气,声音也变得沉哑:“开门!”
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门背后,摔在地上发出枝条被折断的脆脆声,然后沐乘风闻到了烈酒挥发出的刺鼻气味。他双眸一凛,骤然喝道:“左芝你要干什么!把门打开!”
“木头。”
左芝用柴禾堵住门口,又从厨房里找来半坛烧酒,沿着屋子洒了一圈儿。她吸吸鼻子,抽出火折子吹了吹,瓮声瓮气道:“木头你别进来,我也染上时疫了,我不想传给你。”
弱弱的火星奄奄一息,就如左芝此刻的心情。她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