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生完孩子后再调查此事。生完孩子后该如何还她清白,此事暂时一点头绪都没有,唯有确定一点,必是近身之人所为。在他的王府之内,都处处暗藏机关,竟还抓不住下毒陷害之人,此事行得如此严密,身边这么多人都还防不胜防。他从未有过的紧张,只怕不能好好保护她,只怕留在他身边都保护不了她,这让他尝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这场风波他有把握控制,可如何才能让她平静渡过,这才是他最头痛的。
夜越来越深,更深露重,肩头已染上雾色,发间亦有湿意,他只静静矗立窗前,久久不愿离去。只想就这样看着她、陪着她一生一世,唯愿她明白他的苦心,不要再说出那些让他心痛的话。
京城西山种满枫树,九九时节,满山的枫树如火红艳,京中百姓多数会选择到西山祭祖。一边登高祭祖,一边游览风景。
太后寿诞后紧接着九九重阳,宫中忙得不停,凌轩煌更是连消息也没有了。碧萝在紧张、期待、忐忑的心情中,等着九九重阳节的到来,因有所期盼,越发日子难过了。
不过自有了星星和另几只猎狗相伴,杏园倒比往日热闹许多。
九月九日一大早,听闻凌轩煌已进宫,玲珑夫人与天虹夫人随他一起进宫祭祀。碧萝便吩咐红云准备出门,她要去烟柳山庄。她是不可能瞒着人单独出门的,只能先去烟柳山庄,再从娘那边偷偷溜出去。红云好奇她为何突然要去烟柳山庄,却也不敢劝阻,只着人向凌轩煌汇报,然后便是大队人马向烟柳山庄去了。到了烟柳山庄,碧萝省了一切的繁文缛节,直接找了柳梅娘,明确说明她要一人去西山赏枫树。
柳梅娘自然一口回绝,她要赏枫也不急这一时,急巴巴跑来竟是为了一人去西山。若是王爷在她自是不管她,可王爷不在,柳梅娘自不能同意她独自出门,说道:“你如今可是王妃,独自出门成何体统,且出了事谁担得起这责任?”
碧萝只得娇笑道:“正是成天一堆一堆人在身边,让女儿心里闷得慌。女儿听说西山的枫树跟烟州的豆蔻胭脂树有得一比,想去散散心,求娘成全。”
软声恳求、软磨硬泡,女儿是娘的心头肉,柳梅娘终是同意了。碧萝开心极了,保证二个时辰之内定回来,她信誓旦旦道:“娘既知我去了西山,便算不上瞒人,一定不会有事,萝儿会速速赶回。”
碧萝忙唤了百灵过来,换了一身寻常白衣,卸去了高髻艳妆,只梳了个简单的麻花辫,插了朵白色小花,对镜看了看,洗去铅华仍极是清丽,也知她的容貌若被人窥见,也是不妥,便取了帷帽戴上。
临走,忽想起她一直想问她母亲的事,拉了柳梅娘的手轻轻问道:“娘可记得娘生辰那日家中有何不同?”
柳梅娘愣了愣,笑道:“除了王爷来府里,哪里会有其他的不同。”碧萝听了便也只是笑笑便去了。
她的母亲果然将当日行刺的事忘记了,如凌轩煌所说,母亲醒来之后便没事了,那到底母亲是怎么了,是中邪了么?
不由感慨:这世间,有多少事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来不及多想,携了百灵自后门悄悄出了烟柳山庄。
还好西山并不远,坐马车不多久便到了,然后一路坐轿上山。
渐渐的,周围人声低了下去,碧萝掀帘向外一看,竟不是在主道上走。忙问道:“小哥,可是走错了路?”因清远并未说具体的见面地点,她本意是去山顶的西山寺,在最醒目的地方等人,更加好等。可是这几个抬轿的小厮竟走进这山中无人处来了。转眼一看,竟还不见了百灵的轿子,不由想到去年在烟州被挟持的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轿夫并不理她,只行得飞快,眼见林中再无一人,情知叫也没用,便放下轿帘静看事情变化。因那字迹确是清远的不错,裕朗也唯有清远知道,所以倒不是太害怕。
轿夫见她不吵不闹,倒也佩服她一女子胆识倒不弱,脚下步子更快,只见枫树倏倏后退,林中越发幽深起来,已是进到深山之中了。
过不多久,轿子停了下来,稳稳落地后不再有动静。
碧萝心中稍稍一动,刚要伸手掀帘打探,却听得轿外有人轻轻说道:“萝儿,你来了!”
那样熟悉的声音,一如往昔的平静,总能给她巨大安慰,她激动之情几不能控。一把掀开轿帘,一步迈了出去,便见一抹清瘦而怆凉的身影立于眼前,恍如隔世般,她只觉一世未见他了。如此熟悉的他,勾起她心酸往事,眼中已是模糊一片,竟不敢再正视他,只望向他身后。
这才看到,她竟是站在了山颠,他的身后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远远向下缓缓的延伸。风过林动,红色云海在他身后翻腾。立在这山涯边,唯觉天下之大,人是何其渺小,而这茫茫世间,独他一人可以让她心无旁骛地放心依靠。她便恨不能冲上前去,扑入他的怀中安安心心地享受他的清静。
只是脚仅迈出一步,脑海之中那人深邃的目光清晰出现,目光虽冷却如阳光逼人,直直射了过来,生生将她心中对清远的依赖打得粉碎,觉他无处不在,更觉他在心底看她。
她——已嫁了人了!
终只能止住脚步,低头叹息,她再不能如往昔安心偎入清远怀中了。
山顶风大,吹得她衣袂向后飘去,额际碎发在她脸上投下柔美阴影。艳红山色一片,她白衣袅袅,超凡脱俗,竟如画中仙子,淡然站在不远处,动人的身姿不可言传。未经雕琢而自然的美,连天地在她身后也黯然失色。
见她不如想像中飞奔而至,他也只能略略叹气,回头望向群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得高了,方知高处的好,至少不需仰视,只要俯视。”他的声音仍旧平和而宁静,只是话中深意她听不懂。
曾经,她与他心意相通,一个眼神即可知对方所想!
时隔仅半年,一切——竟不同了么?
缓缓走到清远身后,隔了二个人的距离,她终于开口:“你……去了哪里?为何音讯全无——你瘦多了!”不知从何说起,亦不知说些什么,心乱如麻着问出的话,自己也觉问得幼稚。
看他越发清瘦的身形她更加心酸。
“清远,你过得好么?”话中带着淡淡哽咽之意。
清远亦是心酸,重重吸了口气,回头淡淡笑道:“我很好,他没有要我的命,只是命我不得再踏入中原,已是开恩。若见不到你,边塞、中原,也没有不同。”
碧萝黯然低下头去,他能放清远一条生路,确是开恩了。却又心中一惊,抬头问道:“他既不许你回来,那你还回来,你……清远,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快些离开吧。”
清远深深凝视着她,知她担心着他,心中好受一点,说道:“他若能好好待你,我自不会再回来,可是,他竟然狠心要你的命……”碧萝心中一惊:此事清远竟也知道,看他目光渐渐掺杂些愤恨及痛苦,不再似以前那般平静温和,她更加担心,低声笑道:“王爷待我很好,你看,我都做了王妃,我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清远……”
“王妃又算什么,不过是个头衔,我知道你要的不是这个。
——你是那么美好、清纯、干净……”清远望向远山,似沉浸于往事中,声音也渐变得沙哑,含着淡淡哀伤,半晌,终回头狠狠道:“他得到了你,却不知珍惜你。明明知道你身体未痊愈,现在怀孩子,等于要你的命——就算捱得过十月怀胎,孩子也难保住,而到时你连五成保命的机会都没有,他明明知道的,却还是这么自私的让你怀孕。我如何能眼睁睁看你被他蒙蔽,更不愿再让你留在他身边。”
耳边轰然一响,碧萝只觉眼前发黑,浑身发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抓住了清远的手臂,惶恐说道:“你说什么,这孩子保不住,这……怎么可能?”
她的心中,不曾在意他的自私与心狠,不曾在意自己的性命,她最在意只是她与他的孩子。这么残忍的话说出来,她竟不曾伤心一分,只在意这孩子能否保住。一切只因她已深深爱上那人,清远亦知凌轩煌之魅力,几无女子可以抵御,连她这般淡然的心也抗拒不了。
祈盼过千万次她不要爱上他。她却还是爱上了他!
第147章 红颜误国
碧萝抱膝坐在涯边,山顶风大,更显她衣衫单薄,清远将身上披风脱下,裹在她身上,碧萝侧头微微一笑。看她目光中满是凄凉,清远阵阵心痛,“只怪我当初没有能力,不能够好好保护你。现在我回来了,也有了保护你的能力,萝儿,不要再害怕,让我来保护你。”
害怕?是呵,她真的怕他,原来她心中怕他竟多过爱他,对他的爱中掺杂太多利害关系,所以爱得并不甘心。若纯粹只因爱而爱该多美好,可是他和她都做不到。他其实不懂怎样爱一个人,束缚与恩赐不是爱,处处算计更不是爱。
“那些能力来自陈王么,你选择背叛他?清远——”碧萝低头,嘴角含了一缕淡笑:“有十足的把握么?”他的势力不是无人能撼么。
清远站起身来,向远山眺望,轻轻笑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没有十成的把握我也不会见你。朝庭早忌讳他功高盖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貌似一人之下,却实是天下独尊。京中现有陈王,外面青龙教正在各地集结江湖势力起势,他腹背受敌,我们有十足的把握。”天地瞬间变色,一时间乌云逼近,走石飞沙,似要下雨了。碧萝只觉冷,不由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说冷可汗却又在细细渗出。不由想太后家宴之上,每个人都笑得面如春风,然而背地里,却是机关暗藏。
“——原来站在山巅,可将天下踩在脚下,这种感觉果然很好。”
碧萝听着清远昂然的语气,只觉陌生,脑海中那个无欲无求的男子呼之欲出,却与身边的人格格不入。陷入权利之争中,清远也变了么?
幽幽叹道:“你从不曾在意权利与富贵的。”
清远蹲下身来,握住她手,柔声说道:“我依然不在意那些,只是为了你我可以改变。他大权在握一日,我便不能将你带走。我也不想做主宰者,可更不愿见你痛苦。”
他若失去一切,可否安心与她平静共渡一生!内心突然闪过这个想法,她不禁低头哑然失笑,她果真傻,他这样待她,她还想着与他一生一世,她该要恨他才是呀!
深深吸了口气,心隐隐的痛了。
她与他注定是纠缠不清,可是清远——给她无限希望的清远,也要变了。
淡淡问道:“清远……所以,你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事情因我而起?”
她淡然的态度,清远有点意外,至少她应该有点激动的。
看清远点了点头,碧萝冷笑道:“所以说到头来误了这江山的,还是红颜。你拥有了权利,却是为了我。”站起身来脱下清远身上的披风,递回他手中冷冷说道:“清远,我要回去了,送我下山。”
她口气的生疏让他一阵心焦,清远一把拉住她,问道:“萝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爱上了他,所以不愿意看他失势?你竟不在意他对你的欺骗与伤害。”
碧萝看着清远,眼中渐渐模糊,悲怆道:“与他无关,我伤心的只是你,连你也会变得利欲熏心。我心中的清远是才华横溢的,是心如明镜的,是无欲无求的。请不要说为了我而改变,更不要说为了我要颠覆这江山,我要的不是这些。”
清远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动情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要的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对你的心没有变,永远不会变。事成之后,我什么都不要,我带你走,走遍天下,过你想过的日子,我愿与你厮守终身,再不分开。”
泪终流了下来,终还有清远在意她的心,懂她的心。只是为何脑海中他的影子挥之不去,伤心着为何对她说这些话的不是他,明知他心狠、自私又霸道,却依然想着他。这腹中的孩子原是她的希望,是她对他仅剩的希望。未曾想到,这希望如此脆弱。
天意吧!连老天爷也叫她断了这份念头,是该放下这段感情了。
“清远,你对我说这么多,不怕我告诉他?”
清远愣了愣,半晌后终答道:“他的心中根本没有你,他贪恋的是你的容貌与年轻。你不知道,他马上要迎娶玉蝴蝶,日子都订了,是下月二十八。名分上她也正室,你到时情何以堪,你还要向着他么!”
再多他对她的伤害,也不及这一句伤她。心酸得想哭,可又觉眼睛干涩,哭都哭不出,觉得自己好傻,傻得好笑,又笑不出。
低了头细细问道:“陈王,他应该可以维护碧家吧……”
清远微微点头,知道她留在凌轩煌身边,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碧家,不管这原因多或少,他的心中也因为这点而暗暗高兴。至少可以确定,若无碧家,她不会全心向着凌轩煌。
林中忽有异样动静,清远忙将碧萝推开,低声道:“有人来了,萝儿——自己小心。”说完,倏地闪入林中不见了。
碧萝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林中阵阵狗叫声此起彼伏传来,不一会红云已带着大批侍卫赶来。
在另一个山头,恰恰好可看到碧萝所在的山头,一人一袭白衣,飘逸出尘而立,银发如水,娇媚如花,正是陈王。
陈王看着碧萝随红云而去,一抹淡笑含于唇角,身后自林中走近一人。
“清远,你那些话很伤她的心,看她难过你不心痛么?”
清远走到陈王身侧,淡淡道:“若等到凌轩煌亲口告诉她,只怕更会伤她的心。”
“李世宗那边也很顺利,他有得忙了。”
清远淡淡一笑,郑重说道:“王爷答应我的不要忘记。”
陈王回头看他,脸上笑意渐浓,带着些戏谑的味道,笑道:“一个女人真有这么大的魅力,你竟能因她背叛凌轩煌,真叫我无法相信。”
清远冷淡一笑道:“有什么奇怪,英雄难过美人关,她有多美,你又不是没见过。且,是他先对不起我。”清远的脸上现出淡淡愤愤之意。
陈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山间一时溢满他的狂笑的回声。
未了,他敛神带了恭敬之意说道:“父皇说得没错,女人,果是爱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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