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却见天耀帝闻之,无丝哪怕极小的神色变化,面上仍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多一分,不减一丝,赫赫帝王之威,却又显出了仁德之意,不容半点冒犯,却又不残忍嗜杀。
呵,当今谁不传天子乃神明转世,礼贤下士,知人善用,杀伐果决,当狠则狠,待万民却施德政,与自己这恶名在外的亲王,简直是天差地别。
只是……
这‘明君’二字,他也却当之无愧。
想到此,却是无端发酸,原来某亲王昨日回去后与‘爱妃’说了日间诸事,却听林素月轻声一叹,似乎带着莫名的情绪,及不易察觉的一丝欣慰道:‘凤遥夕当日虽选错了……可幸好这帝王霸主,却不曾挑错……细想来,从他登基伊始,便不曾歌舞升平,不曾耽于享乐,不曾沉迷后宫,不曾因私废公,不曾穷兵黩武,甚至不曾为他自个儿动用过国库一丝一毫,总算大幸……’
祁恒逍难免心里发酸,可瞧着她略带几分迷蒙,似哀悼似释然的神情,却是不好开口,只能憋着自个儿难受,心里却知她所言不假。她还未清楚明了的知晓这五年来那人如何勤政的,除了……凤遥夕薨世那回,他便是染病抱恙只要起得了身,离得了床都不曾罢过早朝,且不管是三九寒冬还是酷暑热夏,该做的,该看的,他都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朝中官员反玩忽职守而累及百姓生计的,不论祖上何其荣耀一律重处,纵有不满,可帝王事必亲躬,那些权贵世家倒也不敢过于放肆,便如昨日一到围场,他甚至顾不得风尘仆仆,一路颠簸,不稍作歇息便先理政务,这‘明君’二字还真是当之无愧。
“北狄三王子携使臣康维觐见。”
祁恒逍放眼望去,今日的赫漠着北狄王子服,雪白的马褂上以金丝绣着凶猛异常的百兽之王,虎啸之态栩栩如生,衬上那一对湖蓝的猫眸到显出王室华贵威武之态。
只不过……
以百兽之王为辉腾的北狄王室的这位王子,前两番见面,如何瞧都像是炸毛的小猫吧?
在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个年少气盛的三王子时,赫漠也同时在衡量着大祁的亲王。理花石铺就的台阶约三尺,九龙宝座高高在上,其下,文官立于左侧,武官居于右方,而这亲王竟有一席座椅,这是何其荣宠?
来中原之前,他熟读了中原礼仪,与北狄崇敬强者相比,这里的皇权几乎是至高无上的。倘若在北狄若是君主懦弱无能,则很难逃过被挑衅已至取代的可能,而在这里,虽然懦弱无能的帝王也可能同样难以保住自己的王位,可只一个‘弑君’的名头,就可能取而代之者难以坐稳皇位。
上位者的名声至关重要。
赫漠心里暗笑一声,真是虚伪,分明是一样的,弱肉强食,偏偏要做这么些表面功夫。可是,还真是有用呢,多亏自己那个越来越年迈昏庸的父王敬仰中原的文化,这些年,北狄也渐渐潜移默化地受这些所谓礼义廉耻影响了。
正自思量,不妨上头天耀帝忽而启唇,道:“三王子几年前似是见过的。”
赫漠依北狄礼握拳于胸,躬身道:“确实见过,陛下威仪赫漠至今犹记。”
“哦?”天耀帝闻言悦然而笑,道:“王子当年虽然年幼,可英雄年少英气勃勃的样子,朕也是映像颇深呢?逍弟,你说可是?”
帝王忽然询问自己,却令祁恒逍微讶,望向天耀帝,只觉那一双弯着的褐眸深不可测,不由暗自思量,莫非他已知自己与那三王子的‘意外相逢’?
对自己这位兄王的能力,祁恒逍从没有一时半刻的怀疑,他的高深莫测,心思诡秘,绝非常人能揣摩一二,除了……她。
“臣弟不如皇兄慧眼,当年的事所记不全,不过皇兄看人想是不错的。”开口似谨慎,又似顽劣,祁恒逍偏过头,对此刻瞧来文质彬彬的赫漠笑道:“王子英气勃发,自是少年英雄了,想必将来成就也必定非凡。”
赫漠几乎都可以猜到,一旁看来无半点情绪波动的使臣心中的惊骇猜疑,他可以自己的好二哥特意选出,‘陪同保护’自己的人啊!
好你个逍亲王,这分明是陷自己与窘地!
“亲王谬赞。”赫漠波澜不惊,似乎真诚十分道:“赫漠浅薄之姿岂能与王爷人中龙凤,赫赫威仪相比?”
这话平日说来倒也不错,只是此刻宝座上正坐着真正的人中之龙,皇权龙威下赞他‘赫赫威仪’?
逍亲王一双琥珀的双眸眯了起来。
“西戎国五公主觐见。”
极高的一声通禀,打断了和谐美好的会晤气氛。
“西戎派……五公主前来?”
“五公主不是那个……”
当下大祁文武官员不由面面相觑,他国来使也低声议论,毕竟西戎虽是男女皆有继承之权,可除了百年前出过一个女王,这些年来,也与他国无异,很少有公主抛头露面的。
但提及这五公主,却叫东夷来使皱紧了眉头,原因无他,东夷西戎本有意联姻,谁料西戎王将自己嫡出的五公主当做掌上明珠,这五公主又是有主意的,到了十五及笄之年公然要退婚,这自然惹怒东夷,挥军动兵刃,欲挽回颜面,不料却是羞辱更深。
这五公主竟是披甲上阵,将东夷大军打个落花流水,幸得南蛮相助才得保全,也因此东夷南蛮最终却成了姻亲。
如今这五公主竟是浩浩出使而来,莫怪东夷南蛮使臣互望着传递眼神。
“宣。”天耀帝扫了下头一眼,却似觉有趣微勾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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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
“什么事?!”青若宁凝眉冷冷道,倒失了以往仪态,叫她心腹宫女巧梅一愣,实在是今日她从清晨伊始,便有些心烦意乱。
秋狩,朝贺。
她始终记得五年前,那人在帝王侧秀绝笑颜,凤眸慵觑,风华无双,叫天下豪杰折腰的模样。也是在那时,自己不甘心到了极点!
凤国在她是无双公主,凤国已亡,她却仍是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而自己呢?始终卑微,无一人会注意到在那灼灼其华,明灿华姿的身后站立着的自己。
她的光芒太过耀眼,而自己始终只能活在她背后的阴影中。
‘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这话她也曾说过的,不是么?
既如此自己去争取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去为自己的未来开拓光明大道又有什么错?
只是……
五年了,那日贵妃华服加身,她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可……这五年来这个贵妃,自己做的是何其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她知帝王疑心深重,又唯恐当年之事被揭晓,因此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人道她贵妃尊荣,可即使是寿宴华诞她又何曾敢逾礼违制?
犹记当年帝王为那人的寿辰大肆铺张,竟还引得那人不快,当众命人将那些山珍海味撤了下去,帝王虽不见动怒,可自己却也眼尖瞧出那隐着的不快,可第二日,不过一夜之隔,帝王竟与那人复又恩爱情深起来,甚至明喻皇后贤德要众人效仿……
简直可笑!
可自己呢?
这些年来的小心谨慎得不到半点赞赏,这一回秋狩,她期盼已久,前些日子,小心暗示了朝贺时自己是否需做准备,得到的回答却是——
‘后宫不许涉前朝政事,贵妃一向做得甚好,此番朝贺与你无关,不必出席了。’
只轻轻一句,便将自己做了五年的美梦击得粉碎!
莫非出了她,自己便如此不配站在他身旁,受人跪拜么?
“娘娘。”炎炎口水,巧梅自然瞧出青若宁此刻情绪不佳,可实在是不得不开口,“禀娘娘,大公主她……”
“大公主怎了?”
“大公主她……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收到长评 无限感动中 大家新年快乐……O(∩_∩)O~
闯祸
“赫连齐雅拜见大祁皇帝陛下。”
仪帐外,一个小小的身影躲着,丹凤眼眨啊眨,好漂亮的公主啊,当然自己也是很漂亮的,可是……可是……那乌黑的眉不似中原女子般细弯却是英气十足的,一双杏目算不得妩媚,淡灰色的眸却似乎格外有神,一身艳红的羽缎披风上一圈银白的狐狸毛,彷如冬梅拥雪一般。
小女孩专注地瞧着,半点未曾察觉后头怨念的眼神。
泰儿很郁闷,好容易躲过林素月的看护,混了出来瞧个热闹,偏有人捷足先登占了好位子。不过郁闷归郁闷,他自幼机敏,虽是童心未泯难免顽皮一些,却绝不至如普通无知顽童一般分不清轻重。
见有人在此,虽然只是个不比自己大的小女童,泰儿还是觉得不妥,自然他绝不会承认这里头有想到某人来围场前再三叮嘱样子的缘由,撇了撇嘴,便预备离去。
可惜天不如人愿……
“你……你是谁?!”
小女孩好巧不巧的此时回过头去,一双丹凤眼将正欲撤离的人逮个正着。
我都要走了,你晚一会转头会怎样?泰儿暗自吐糟,一双黑碌碌的眼睛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
嫩白的脸,高挑的鼻,一双微微勾起的丹凤眼,实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可惜,泰儿并不欣赏,在他眼中美女就该像母妃那样婉约间却露出十足英气来,又或者……或者像某人那样,虽然五官间出众的只有一双凤目,却往往一个眼神,便显出钟灵毓秀清丽绝俗来。
“喂!”那目光明显带着挑剔,叫她不'炫'舒'书'服'网',小女孩双手叉腰,霸王的样子,“问你话呢。”
微泛碧色的眼眸?
泰儿回忆了下那人‘虐待’自己,要自个儿记下的许多莫名其妙人的特征,还有诸多要注意事项等等,母妃以前就没要自己背过!
不过,碧眸,四五岁左右的样子,小女孩,她八成是……
“啊呀一时忘了自己的名字了。”泰儿做无奈状,“你等着,我回去问了告诉你。”
“好……”才要点头,忽然明白过来,小女孩恶狠狠道:“你以为我傻子么?”一把揪住要开溜的人,“说你是谁家的?竟敢在此偷看,这可是抄九族的重罪!”
其实,她也只知来此偷窥大大的不好,至于什么株连九族全是胡诌了,只是想吓唬下这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小鬼’。
可惜泰儿一点也不怕,反倒露出一个与祁恒逍至少相似了六分的痞笑道:“那你在这偷看,又该当何罪呢?”一字一顿,“大公主殿下。”
“你……你……”大公主祁若兰伸出一只食指,颤抖着,指向一脸‘我倒霉,你也不好过’表情极为得瑟的泰儿,“你放肆!”
“我真是罪大恶极。”泰儿捂脸做惊恐状,小嘴却恶劣的翘了起来:“所以,怎样呢?”
“你……你,你……哇!!”
他的卑鄙无耻终于令眼前的祁若兰拿出了女孩子最常用的法宝,即使她是公主也一样,嚎啕大哭。
这下泰儿傻眼了。
极少有同龄的玩伴,女孩更是少见,何况他自幼被呵护长大,身份也高,也是被众星捧月的,哪里料得到这个状况。
“你……你别哭。”
他说了一般男孩子把女孩子欺负的落泪后,都会说的,也是最错的一句,果然,话音刚落,祁若兰哭声愈发大了。
“轻点,轻点,不然要被发现了。”泰儿手忙脚乱间也没失了理智,可惜,祁若兰不配合。
此刻她已管不了什么母妃责罚,父皇动怒了,被宠坏了的大公主只顾得自己哭个爽快,终于,在泰儿不厚道地想着,要不要丢下她自己溜走时,一个内侍缩着脑袋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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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典礼庄严,那厢却传来嘈杂吵闹之声,自是引人瞩目,天耀帝虽是笑着遣内侍去看个究竟,‘顺道’将人带来,可眼底的阴沉,连片刻前光彩照人的西戎公主也觉心惊。
瞧见最前头的华衣小女孩时,祁恒逍颇生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思,可惜下一刻便烟消云散。
若非众目睽睽,逍大亲王真恨不得冲上前去,扒掉那个用可怜兮兮眼神望着自己的小混蛋的裤子,然后狠狠的抽。过去五年来他舍不得动这孩子一根手指,可现在恨不得一次全打回来!
只是此刻众人瞩目下,可怜亲王沙场杀敌无数,此场景却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又恐泰儿受责竟失了主张,只是暗中拿定主意,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他无恙。
“儿臣参见父皇。”祁若兰这会儿倒是眼泪全收了,行礼也是规规矩矩的扁着粉嫩的小嘴,颇有几分乖巧的样子。
天耀帝睇了眼自己的长女,却不曾说话,只是垂眸神情莫测地瞧着眼前小小的女孩,间或将目光扫过后头不吭声的泰儿。
祁若兰到底年幼,不过片刻便承受不住,主动认错道:“女儿错了,父皇恕罪。”
“你违背皇令私自来此已是不该,竟还哭喊吵闹?朕若因你是朕的女儿而宽宥,将来谁还会遵吾皇令?”天耀帝声不见一丝波动,甚至带着几分慈父般的叹息,却叫祁若英觉得一阵阵发颤,“来人大公主私出后殿,且当众失仪,念起年幼,责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此言出,适才还都带着看好戏的外邦使者,不由一个个僵了神色。本以为天耀帝早下令此处今日非诏不得入,大祁的公主居然公然跑来躲在远处偷窥,虽为入侍卫守着的范围,也不过小孩好奇算是小事,可怎的也是丢了大祁皇室的脸面,不免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谁知天耀帝竟是这般狠,重责二十大板,那可是他才不满五岁的亲女儿啊~!
“父皇……”祁若兰虽不算如何得宠,可年纪还小,青若宁又是百般宠着,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一时呆了,瞪大了丹凤眼,不似方才一惹便哭,此刻却是连眼泪都怕忘了。
“陛下息怒。”
若说往常祁恒逍定是暗地拍手称快,恨不得打死了,叫青若宁痛不欲生才好,可此刻却不得不出面求情。
为何?
只因泰儿这小兔崽子还站在后头呢!若连帝王亲生的大公主也要受责二十大板,那么亲王之子的祁永泰又该当何罪?
“陛下公正严明,只是大公主年纪太幼二十大板恐难以承受,请陛下从宽了吧。”祁恒逍说着都觉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