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祁恒煦自己无能。”靖池毓冷冷一笑:“当年遥夕原本进言,天下一统,但战乱方平外邦欲动,当宽待五国遗臣安抚百姓于内,人心稳则国自强,再威慑番邦于外。”
凤梦溪怔怔听着,她素知姐姐厉害非常却不失仁爱之心,但早时便离了凤遥夕身旁,所见所闻均是传言为多,此时听此言,她仿佛瞧见,姐姐身穿凤袍飒然而立为中原谋百年计,可惜……
“可惜,祁恒煦却并不以为然,他那时只顾着如何将五国遗臣中,有能力,有威望,有异心者一一削打铲除。”靖池毓不觉握紧拳,微蓝的眸满是恨意,“如今我便要他亲眼瞧瞧,遥夕与他究竟谁对谁错,外邦异族究竟会不会成为心腹大患。”
“可……可这一切全是毓哥哥你操纵的呀。”凤梦溪似乎瞬间跌落进一个迷雾般,晕沉沉道:“如此,毓哥哥你岂非帮番邦外族来对付中原么?”
“中原天下是他祁恒煦的天下。”靖池毓面色平静得几乎叫人觉得寒凉:“与我何干?”
“毓哥哥……”
“你不必担心,祁恒煦没有那么无能,这中原天下落不到外邦手中,只不过……”靖池毓冷冷道:“梦溪,当年我们感受到的痛彻心腑,不能十分相报,也定要让他尝个七分!”
……
……
“怀夕?”
猛然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凤梦溪抬头只见天耀帝含着笑,立在眼前,不由微微失色,急忙起来行了一礼。
不料天耀帝却是笑道:“怀夕如此礼数周全恭敬有加,可是少见。”
凤梦溪心中一顿,自己一时间不过稍失谨慎,他竟也看在了眼中。
“看了一丝一毫都难以逃脱陛下慧眼。”凤梦溪轻轻一笑,却道:“呵,我方才专心泡着花茶呢,因此有些走了神。”
“花茶?”天耀帝斜目,睇了眼袅袅水烟,徐徐而上的水晶壶,不由起了分兴致,随意坐了下来,挑眉道:“却不知怀夕以何花做茶?”
凤梦溪闻言顿了顿,方道:“桃花。”
“桃……花?”天耀帝不觉一怔,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些年愈发深沉难测,因此纵然心中一时失神,面上却是几乎瞧不出分毫。
可……也只是几乎。
凤梦溪想若在平日,她必不会像此刻这般全神贯注到连每一根发丝都警觉起来,如此必然会错过了眼前这人那一瞬的眸光一窒。
不过‘桃花’二字,便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帝王动了神思,他终究……是爱着姐姐的吧?
“这时节哪儿来的桃花?”天耀帝只作不在意道。
秋尽冬临,寒风烈烈,桃花早都谢了。
“今儿个碰巧见两个宫女从地里挖出个罐子来,一问才知是春日摘的新鲜桃花,晒干后埋在地下的。”
凤梦溪说着早已备好的说辞,边伸出纤纤玉手执起水晶壶,略略一斜,桃花特有的清甜伴着淡粉的茶水一泻而下,水雾袅袅从水晶杯中四溢开来,却像是在近在咫尺的两人间遮上了块薄纱,使一切朦胧了起来。
天耀帝拿起水晶杯,低头闻了闻,微顿,望了对坐之人一眼,却见凤梦溪动作不见丝毫犹豫,替自己也斟满了一杯,轻轻启唇道:“好茶,难得怀夕竟如此用心。”
凤梦溪执壶的手微微一紧,却是不动声色地将水晶壶放回了原处。
她轻轻拿起自己面前水晶杯,晶莹剔透水晶承载着淡粉色的液体,折射出美丽动人的光彩,配上漂浮在其中的几片花瓣更是美得叫人心醉。
只可惜……
如此动人的茶水,却有着致命的毒素。
姐姐自幼爱桃花,靖姚为害姐姐特别培育了一种与桃花像极却有剧毒的花儿,姐姐识破后却是一笑,为它起名作‘醉桃’。
凤梦溪轻轻晃动杯子,两片‘醉桃’在其中摇曳着,她本不想用这种方法的,不……不是惧怕失败后的死亡,而是……纵然再说多少次,不能让这些人轻易死了,要叫他们明白何谓生不如死,何谓肝肠寸断,但骗得过他人,骗不过自己,其实隐隐的,她始终有所忧虑。
纵然在姐姐的保护下,不曾真切的感受过乱世之苦,但是……当日能让姐姐舍弃一切,送走自己也要平定乱世,一统天下,那份豪气,那份执念,似乎能通过相同的血脉使她感同身受。
姐姐她当初选择如此决绝的路,除了本就骄傲至极容不得感情一丝玷污外,是否也是为了这好容易安定的天下,不再起波澜?
所以,她始终不敢对这天下之主动手,如今天下终究是平定未久,若天耀帝出了事,谁知会不会再次四分五裂?所以,她才会前番暗袭青若宁与司宇韩的莽撞,因为她其实隐隐的明白,这最大仇人,怕是今生难以血刃的了。
可她不曾想到毓哥哥原来……
不可,不论什么原因,毓哥哥如此暗助番邦兴风作浪,若有万一,必受万世唾骂,姐姐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想到此,心猛然一痛,她一直以为自己恨意滔天,有时常要毓哥哥操心担忧,但到了如今方知,真正恨入骨髓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他对姐姐的情谊,或许远不止至交好友,否则何以恨得如此至深,恨到不惜利用……自己。是的利用,不是自己复仇心切叫毓哥哥为难原来一切早在他的谋算之间。
暗暗深吸一口气,凤梦溪忽而释然,她原要替姐姐报仇的,她本不该……起了私心。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她以命换命,结束这仇怨,望能消弭毓哥哥的忿怨免得做出错事,对不起天下万民,遗恨终生。
“陛下,桃花妖冶多姿间却有清毒怡神之效。”凤梦溪扬起樱唇,凤眸炽耀如星,直视眼前君王,隔着水雾飘渺不真间竟有九分似了故人,叫天耀帝一怔。“陛下何不尝尝,这茶是否甘甜沁人啊?”
只要天耀帝死了,姐姐的仇便算作报了,毓哥哥自不会再助外邦,那逍亲王也不是泛泛之辈,继位稳江山总能支撑的,虽有风险,却也是他们祁氏一族害死姐姐该受的惩罚。
凤梦溪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不论如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毓哥哥成为助番邦外族害中原百姓的罪魁祸首,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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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认(上)
凤梦溪正要一饮而尽,却见只骨节分明的手拦在了杯口,不由微鄂,抬起头来,只见天耀帝淡淡而笑。
“怀夕,饮酒伤身,你如此年轻岂不知自惜?”语意轻软,那只手也似乎极是温柔地将水晶杯放回几上,唯有凤梦溪知帝王那状似温柔下,所施得却是不容抗拒之力。
“陛下?”凤梦溪不由一时迷惑,正要开口却在对上帝王的双眸时不由一顿,褐色的眸中隐见微愠,但她察觉不出一丝威胁的气息,似乎他真的单纯的为她不懂得爱惜自己在生气,就如会为了自己冬不知加衣夏不知日烈而生气的……姐姐一般……
天耀帝不理她的疑惑,伸手将她面前的杯子拿了过来,握在手中轻轻摩挲,良久才道:“怀夕,过几日秋狩便要结束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凤梦溪总觉有何不妥,莫非他瞧出了什么?“陛下指的是?”
“你虽是到半途遇不幸,亲人离散,记忆全失,可宫中终非你未嫁女子长久之计。”
凤梦溪一怔,勉强笑了笑:“陛下这是要……赶怀夕走?”
“九重宫阙,金雕玉砌琉璃瓦。”天耀帝却是一笑:“怀夕,你果真喜欢么?”
九重宫厥,重重锁双翼。
金雕玉砌,空对秋月冷。
花繁锦绣间埋葬多少冤魂,富贵荣华却不过一只锁住自由,吞噬灵魂的金笼。
眼前人九五至尊,天下极贵,凤梦溪素来觉得他就是那站着九重宫阙之上的主人,可此刻忽然有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他也不过是金笼内一名可怜可悲的囚徒。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天耀帝幽幽吟道,惶然一笑,竟有几分凄凉,“当初有人喜欢这首诗,那时朕笑她不知惜福,可等她离去,朕方明白……”
天耀帝说到此不觉伸出手,似乎想挽住什么随风逝去的东西。
“陛下。”凤梦溪低着头,轻声道:“喜欢这首诗的人去哪儿了?”
猛然一顿,天耀帝握紧拳收回手,“她去了……再不会回来的地方。”
“陛下乃天下之主,既然不想让那人离开,何以当初又让她走了。”很小心压下所有恨意,凤梦溪命令自己出言平的没有一丝起伏。
“她整日想着金笼外的海阔天空,朕本是想更紧更紧地握住她,叫她只得留在这金笼内,不料……”天耀帝垂下手,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
“不料有些人有些事,就像流沙,握得越紧,流逝的越快。”凤梦溪似叹似悲。
“流沙?不是……”她是九天之凤,傲然于九天之上,宁可坠身火海,也不愿折去双翼栖身金笼。
“或是为你挑一门十全十美的好亲事,或是赐你宗室之女的身份,给你庄院府邸,你或自在一人或自选夫婿皆可。”天耀帝几乎不带感情地说着:“只要有朕一日,必保你平安富贵,若然朕他日……也会早做安排,不会有人来寻你麻烦,如何?”
他忽而开口说此话,凤梦溪竟是一愣,而后心中不知是不觉暗自冷笑,这倒真是姐夫照看小姨子的做派了,只是,事到如今,他却又何必?!
“你好生考虑,在秋狩结束前给朕一个答复吧。”
天耀帝淡淡一笑,却猛地将手中的水晶杯砸向一旁绿意盎然的盆栽,霎时水晶四分五裂,杯中酒没入盆中却叫里头树枝受了无妄之灾。
“以后多多爱惜自己,你是聪明人,不智之事,还是少做为好,朕顾得了你一次,却顾不得第二次。”
留下这句话,帝王双手负背而去。
凤梦溪一人独坐屋内,水晶壶仍冒着缕缕水烟,良久,她终伸手长袖一扫,那壶与另一只仅剩的水晶杯一同跌落地上,一天内这一套名贵的器皿同化作了冤魂。
凄楚一笑,凤梦溪垂下眸,只觉眼前迷茫茫一片,好生奇怪,分明那壶那杯皆碎了,怎的还有水雾迷眼?这么想着,却抑制不住酸涩的泪珠悄然而下……
天耀帝果然……早就洞悉一切了吧?
可如此……毓哥哥怎么办?
自己真是好生没用,若是姐姐在,若是有姐姐……在定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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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盆栽今日一早便枯萎了?”拿着手中一截枯黄了的枝叶,青若宁柳眉紧蹙,却不似动怒,倒像在深思些什么。
巧梅低着头禀道:“那边的小内侍眼尖,昨晚打扫瞧着里头御赐的水晶茶具全碎了,又见半只杯在这盆内,里头的树却枯了有些儿怪,便趁人不注意掰下了这截来交娘娘过目。”
“好个警醒的人儿。”青若宁抚着手中的枝叶,朱唇微微勾起,“你改日悄悄地赏他几个金珠子。”
巧梅应下了,低声问:“娘娘,这儿盆栽听闻前几日还是开的好好的,怎就突然枯死了,莫非……里头有些内情?”
“岂止有些内情,简直大有内情!”青若宁狠狠道:“本宫早该想到,竟会一时失察叫这么个祸害……”她说至后来连声音都不由尖锐起来,见巧梅头越发低了下去,大气不敢出,才醒过神来,将那树枝递与她道:“你且闻闻,这上头可有什么香味没有?”
小心翼翼接了过来,巧梅凑过去闻了闻,眼也不敢太,只垂着双目,小声讷讷答:“似乎……是桃花的香味?”
正是桃花的香味!
一丝鲜红的液体从握紧的白嫩手中滴下,青若宁冷冷一笑,香如桃花却又剧毒,草木触之即凋。她曾是那人的心腹,当年姚妃死后她奉命抄查其宫,就搜出过这毒花,记得那人微微一笑说这阴毒之物不如烧了,留下平白坏了桃花清白之名。
连她也只见其物不知其名,那梦怀夕如何会有?!
梦怀夕的容貌与那人如此酷似,她……她早该想到,这世上有一人若活着想必与那人定有几分神似,那人若活到今日正是这个年纪!
当年杀手千里而去,却是音讯全无,消声灭迹……
凤梦溪,果真是你!
昨夜陛下去过,那套水晶器皿碎了一地……好大的胆子敢谋害帝君!而陛下竟……未曾取其性命,或者将其下狱问罪?!这……这表明什么?陛下他……莫非被迷惑了?
因为……那张脸?
恨意森森,青若宁笑容不由扭曲阴冷,凤梦溪,你姐姐都斗不过我,何况……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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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聪明人,不智之事,还是少做为好,朕顾得了你一次,却顾不得第二次
那日帝王之言仍响在耳畔,凤梦溪但觉心神不宁,欲去找靖池毓商议,却又不由迟疑……
若此时去寻毓哥哥告知真情,他定会急着将自己送走吧?然后自己仍是……什么都做不了……
正自愁雾凝结,却忽闻门外内侍与宫女细声悄语,似言及日前那盆栽之事,不由侧耳附墙倾听。
“那盆栽居然好端端枯死了,莫不是鬼魂作怪吧?”
“别说了怪渗人的!”
“你不曾听过么,说是早有传言,说每逢冬日云台那里,就有……红衣女子出没,如今眼瞅着要秋去冬来了。”
“别,别说了。”小宫女似乎吓得浑身颤抖,可又忍不住小声说:“青天白日的……这要有也是晚上的事吧?”
“没见这几日天阴着呢。”内侍压低了声道:“你莫非不知那鬼……并非常人?这日子就能出来也难说……”
“别说了!”小宫女忽而道:“上头忌讳这个,被人听去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话入耳,凤梦溪只觉似有轰雷震天。
红衣女子,鬼,并非常人……
莫不是姐姐含恨而亡,魂魄不曾散去?!
姐姐,究竟是不是……是不是姐姐?
因为是姐姐,所以不许人谈论?!
凤梦溪心下隐知不妥,但来回踱步,半晌,那颗心却始终‘咚咚’作响不肯稍安。
不行,她要去云台看一眼,一眼就好,若是能见到姐姐,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