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仁轻推开那屋门,做了一个请势:“夫人请进屋说话。”
蓝夫人与那素衣妇人一同进了屋,美仁方道:“很抱歉,方才得知昨日是明公子挺身相救,却害得明公子旧疾复发,于是去他屋子看看,美仁惭愧。”
蓝夫人道:“说来还是我们府上的疏忽,这盅是刚命下人炖好的冰糖燕窝粥,向少公子尝尝。”那蓝夫人说着,便轻拍了那身后的妇人,以对口形的方式,吩咐她为美仁盛上一碗燕窝粥。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唤我一声美仁即可。”见蓝夫人的举动奇特,美仁想起蓝希凌提到那位又聋又哑的嬷嬷,想来就是这位素衣妇人了。美仁不敢太过于仔细地打量这位又聋又哑的妇人,只见她一身素净的布衫,面无表情,恭敬利落地按吩咐做事。
“秀姑是我的贴身婢女,自我未出阁直至嫁到蓝府一直跟着我,她跟在我身后也近二十多年了。一次意外,染了风寒,也是高热不退,烧得人整个神志不清,所幸捡回一条命,但从此不能闻言。可惜了,至今未曾找到好人家。”蓝夫人望着秀姑惋惜地叹道。
秀姑盛好粥端至美仁的面前,对她轻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可以趁热吃了。在对上秀姑一双犀利的眼眸时,美仁的心猛地一惊,那双眼睛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妇人应有的眼睛。那蓝夫人虽风姿不减,全当保养的好,岁数定不会超过四十,而秀姑的年纪从外表看上去,至少比那蓝夫人要长上十岁,而她的双眸却依然明亮犀利。一个能在这样的年纪还能拥有这么一双眼睛,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是一个身藏不露的高手。
美仁垂下眼帘,缓缓地接过秀姑手中的那碗燕窝粥,以余光瞥见她的一双手,便更加确定。但凡习武之人,舞刀弄剑,武艺精熟,定会在手上留下痕迹。若虎口处有厚茧,那便是握刀或剑的结果。这秀姑手形偏大,除了虎口处有厚茧之外,手指内第二关节也覆有厚茧。而身为一个下人若因杂事做得多,成茧的地方绝非是这两处。
美仁又看了看自己又白又嫩的一双纤纤柔荑,修炼长春功虽然要付出非人一般的代价,甚至忍受了长达十年之久仍然是孩童身型的岁月,不过这会看来,至少她不会因体型特征而露了底。
她要找的偷走天一圣经的叛徒是族内赫赫有名的木矅使者都桓,虽不曾见过他,但美仁也知道那木矅使者是个男人,而眼下让她不解的是,眼前的秀姑却是个女人。
端着手中的燕窝,美仁的身子轻轻摇晃,蓦地,冷不防身子往那蓝夫人身上倒去,手一软,那碗燕窝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蓝夫人急忙扶住美仁,美仁轻声道:“夫人,对不住,美仁不是故意的,方才只觉得头晕乏力,所以……”晕倒绝非偶然,这秀姑来意不善,双眸中暗藏杀机,并非自己小人之心,对那蓝夫人多个心眼,俗语说的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了,不碍事的,你身体尚未痊愈就跑出去,你躺下,先好好休息。我吩咐下去,重新给你熬一盅,等你醒了之后再喝。”蓝夫人顺势扶着美仁往床边迈去。
秀姑上前帮忙,看似有意地想要扶住美仁的手腕,在她的手刚触碰到美仁,便被美仁巧妙地躲开了,她知道她想探她的底。虽然事先以特殊的封印手法,将自己的内力封印了,就算以真气查探内力,依然是探不到,但是美仁不想让这个尚不明身份又危险的秀姑对她有机可趁。
秀姑一一将地上收拾干净,美仁静静地望着蓝夫人与她离开。
倚在床上,美仁的脑中一直盘旋着蓝府上上下下但凡她见过的面孔,究竟哪一个才是那木矅使者?
木矅使者,这个男人,一个年轻有为,有情有义的男人,却因与圣女有私情被发现,被逼之下偷了天一圣经逃出了天一谷。
天一族的圣女……
一时间,美仁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飘回了十年前娘离开的那个春天……
记忆中萧山上那小屋破败不堪的木门总是被风吹得不停晃动,“嘎吱”作响,随着清风,每每送进一阵淡淡的木的清香。
屋内,简陋的摆设可以看出屋主的生活何其艰苦清贫。
当时的她只是一个身着朴素,七八岁的女娃儿。那日刚熬好了娘的药,门又被风吹开,放下了手中那刚熬好还很烫手的汤药,转身将那屋门掩上,在门缝合上的那一霎,屋外的景色让她注了目,自屋外的小径一直通往远处山坡上,星星点点的被那红花绿叶缀满了,煞是迷人。
美丽的萧山,雨时可以看见那雾色缭绕的苍茫群山,晴时可以看见那悠闲的白云围着群山
嬉戏,雪时可以看见那白茫茫的纯洁冰晶世界。
为何娘的病还不快好起来?不然,便可以带着她在这山林间欢愉的穿梭嬉戏。
“咳咳……”原本躺在木床上那拖着一副娇弱病体的娘亲忽然支起了身,轻咳了几声,对着那她唤道:“符儿……过来……”
她回转身,凝望一眼床上的娘亲,短短两年的时间,原本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如今已寥寥无几,仅剩余的几丝白发稀稀松松垂散在胸前,狭长而削瘦的脸庞,颧骨高耸,眼眶深陷,唇色泛白,面如死灰。她不明白为何曾经拥有那美艳绝伦惊世美貌的娘亲,会莫明地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轻呼了口气,她对着娘亲嫣然巧笑,回身将之前放下的药碗端了上前,柔声道:“娘,先喝药。”
“啪”的一声,娘亲使劲了力气,一掌将那碗药打翻在地,牵动嘴唇,颤着声道:“你……给娘……跪下……”
“娘,是不是符儿做错了什么?惹娘生气了?”她不明白为何娘会如此生气,竟然挥手打翻了那碗能够延续生命的良药,两行温热的清泪顺着粉颊盈盈落下。
“不许哭,把眼泪擦干净……咳咳……”病危中的女人吃力地抬了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她虚弱地道:“娘要你发誓,以你的生命起誓,你决不可以做天一族的圣女……咳咳咳……若你违背了誓言,将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天一族?那是什么族?娘和自己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她抬着一双泪眼怔怔地望着病入膏肓的娘亲,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娘……”她委屈地叫唤。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哭,快点起誓……咳咳咳……”娘的口气倏然变得焦急了起来。
无奈之下,她哽咽开口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
她的誓言刚起了个头,便听见一阵妩媚的笑声由远及近而来,“哐”的一声,那道破败不堪的木门应声而倒,徒然间一阵暗香袭人。屋内,娘与她一大一小愣愣地望向倚在门边一名身着一袭轻薄白纱的妖娆美艳女子。
那名女子杏面桃腮,唇红齿白,一头乌黑的丝发侧绾在右耳后,插了朵红色而妖媚的鲜花,松散的碎发垂于胸前更显媚态,雪白的颈项,粉嫩的藕臂都暴露在那白纱衣裳之外。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只见她抚了抚自己几缕碎发,诱人的红唇轻启,哂笑道:“呵呵呵,姐姐真是让人好生难找。哟,没想到侄女儿都这般大了,长得可真是水灵可人。”说着,那一双纤纤玉手便向她的面庞伸来。
“娘……”她躲过那女人的魔爪,连忙退至娘的床前。
撑在病床上的娘亲连咳数声,露出惨白的笑容,道:“你们来得可真快……咳咳咳……”
“姐姐哟,妹妹的速度算是慢的了,好不容易才从那群男人里脱身,不然,姐姐也莫用受这般委屈,”那美艳的女人痴痴地笑着,又道:“其实还是怪妹妹学艺不精,否则也不用找了你们这么多年,让你们娘俩受苦了。”
“符儿……起誓……”娘又道。
“哟,姐姐,你这就不对了。”娇媚的话音刚落,倏地,那美艳的女人便一把擒住她的胳膊,盯着她的一双翦瞳,笑意收敛,偏头对床上的娘亲,道:“背叛了天一族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那毒让你拖了这么多年,也算你命大。若想符儿好好的活下去,你何苦让她发那么毒的誓言。当年你发了毒誓,又怎样?还不是成了这副鬼样。符儿是你的女儿,难道你也想让她步上你的后尘?”
“唔……”闻言,娘一口黑血骤然自口中喷出,溅了身上和被上全是。
“娘!”她尖声叫着,挣脱了那美艳女人的纤掌,扑向床边,刚好接住了娘亲歪倒下的身子,大声哭道:“娘,你不要死。你这个坏女人,你出去,出去。娘……”
那美艳的女人瞧见这副情形,也不气恼,继续道:“怡惜,你我都知道,想要成为天一族的圣女,并非是那么简单的事,能不能当的上,那也要看她的造化。今日是我先赶过来,若是换了其他的人,便是由不得你了。”
“怡悦你说得没错,我怡惜能苟延残喘的活至今日,无非是爹想要我的符儿,尚留了我一条命在世。呵呵呵,如今我已油尽灯枯,还能护着符儿到多久……”娘亲强忍着病痛,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又轻咳了数声,接着道:“怡悦,我将符儿交予你,就当念在多年姐妹的情份上,还有你欠我的,就当我跟你讨回,无论将来如何,你定要保她周全,咳咳咳,切莫要让她,像你我一样……你答应我……”
收起笑脸,那美艳的女人正色起誓:“我怡悦对天起誓,定将毕生所学全数传于符儿,定不让她在这世间受一点委屈,若有违誓言,定遭……”
“好,还有这个,给你,咳咳咳,等出了这屋,你再看……”不知为何娘亲没待那女人发完毒誓,便出言打断了那女人,娘亲从枕上掏出一个油布包着四四方方的物品,放至那女人的手中,转首以手招了招她,道:“符儿,你要记着,你是我怡惜的女儿,你只会比我更坚强,身为天一族的女人虽是命,但娘相信符儿一定不会成为天一族的傀儡。记着,你自己的命只能由你自己掌控,咳咳咳……”娘亲说着咳得更厉害,吐了一口黑血。
“娘……”
“怡悦……谢谢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娘吐出了最后的话语,再垂首望着床边最疼爱的她,抬手触摸着她的粉颊,倾尽最后的美丽,绽放一抹微笑,呢喃着:“符儿……不要怨娘……我的符儿……”
那骨瘦如柴的手臂垂下了,娘亲带着人间最慈爱的微笑,缓缓地,倒回了床上……
“娘,我不要!我不要你死!娘――”
清晨过后的太阳,如火似的燃烧了起来,烧红了山腰上的那间木屋,烧红了那屋中的人。
第十四章倚笑浮生
想至此,美仁苦涩地笑了笑,娘已经去了十年,那日的情形却依然清晰如昨。当时她不明白,何谓天一族,何谓圣女,更不明白娘为何要将她将托付于那样一个女人,一个从外表看上去就不似正经人家的女人。那个女人便是悦姨。
从被悦姨带走的那一日开始,她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回忆当初,美仁忍不住地想笑,悦姨承诺娘会将她的毕生所学全授于她,孰不知她的传授方法是多么的骇人。
离开萧山没几日,到了杭州,悦姨竟将她丢进了杭州最大的一家花楼――倚笑楼。雕花的大门,朱红的梁柱,墨绿的飞檐,洁白的扶拦,都是那倚笑楼特有的招牌。
她很惶恐,难以置信,娘临终托付的可信之人竟将她带进了火坑。
然,一切与她的想象皆然相反。
悦姨很随意地将她丢给了倚笑楼里几位最红的姑娘学习琴棋书画,她不明白,学习琴棋书画何以要在青楼里学?忍不住想问的时候,却总是见着悦姨一脸媚态与男人打情骂俏,尔后,翘首弄姿地告诉她,让她记着这倚笑楼每一位姑娘在接客当中,对着各种各样男人时的音容笑貎,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风情万种,注意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时的神态举止,每走一步出去摇曳风姿的体态,甚至毫不避讳地让她了解男人与女人除了打情骂俏之外,究竟还可以做什么……
她一直不明白悦姨在倚笑楼究竟是做什么的,若说她是倚笑楼的姑娘,她却不挂牌接客,但进出她屋子的男人也不少;若说她是倚笑楼的妈妈,可倚笑楼里已经有了一位涂脂抹粉,俗到不能再俗的老鸨子。
直到渐渐地跟上了悦姨的步调,她才知道这倚笑楼是悦姨开的,经营的目的?悦姨给她的答案是,她喜欢男人。
当她及笄的时候,知道拿着鲜艳欲滴的牡丹刺绣肚兜,称赞那绣工是如何精致的时候,悦姨会对着铜镜描着眉,告诉她说,女红这种东西女人学来无用,因而除了女红之外,那倚笑楼内该学的不该学的,她都要学。
每当自己多学会一门技艺之时,她便会担心某一日,是否也会象楼里的那些姑娘一样去接客。
然,她又错了。
日子一天天过,她的担心完全是多虑,她的身体从十岁之后就不再有变化,因为在学习这些棋琴书画与卖笑的同时,悦姨还会逼她修炼内功心法,甚至找一些江湖中人来教她各门各派的绝学,更甚一些旁门左道的奇技。其中一种便是可以让自己变成让天下女人都羡慕的花容月貌和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美丽秘诀——长春功。
悦姨说,只有冲破命运苛刻的设定,艰难地走出恒久的死寂,经过反复的细致琢磨,才可以拥有破茧成蝶之后的辉煌,这样的女人,才是最美的女人。因而,她只有在漫长岁月中,期待着破茧成蝶蜕变的那一天。
自始至终,她不明白悦姨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想要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然,悦姨只给了她一个字,那便是――活。
在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动手杀了一位试图强暴她的倚笑楼客人,她终于明白悦姨为何那样说。事后,悦姨仍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告诉她,从今日起她可以滚出倚笑楼了,爱上哪上哪,若是以后再想回倚笑楼待着,要么就做倚笑楼的姑娘,要么就跟那些嫖客一样,付银子。总之,再象这五年里在这白吃白喝白住,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为了防止她在外饿死,悦姨总会时不时的交给她一些任务,比如今日她的某个恩客想要什么奇珍异宝,会让她去弄,明日她的另一个恩客家中丢了一只狗,会让她去找,后日她的又一恩客怀疑自己的妻子不守妇道,会让她要去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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