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乔伊背着双手;站在门口的地方,那双警惕的小眼睛偶尔会轻飘飘地斜到我们这边来。
我完全不想形容自己现在的姿势;双手被绑到床头栏杆上;我骨头再柔软也很难仰起脖子咬断绳结。
卡尔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还,衬衫撕开一大片;露出颜色健康的胸膛。他用一种特别诡异的眼神偷偷看了我一眼,当我看回去的时候,他又撇开眼神,还紧张地舔着嘴唇,结果舔到嘴角的伤口,忍不住痛到皱眉头。
我暗中扯了扯手腕上的绳子,老贵宾犬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真有够结实。我看了一眼门口的老贵宾犬,发现他特别忠实地看着外面,似乎是担心有什么人会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企图脱离那种刚干完架还打输了的暴躁感,然后语气平淡地询问:“现在快要七点,晚上,四月十一号?”
卡尔伸手拽拽自己破烂的衣服,他看起来非常不习惯自己衣衫不整,嘴角更加用力地往下抿着,一脸欠债鬼的倒霉样。他听到我的问题,也不回答,只是伸手示意一下老贵宾犬,门口的洛夫乔伊立刻掏出自己口袋里的表,打开后一本正经地报数。“下午六点四十五分,今天是1912年四月十一号。”他报告完毕后,还很自然地拿出一盒烟,来到卡尔身边,拿出一只递给他,并且附赠一个火柴盒。
卡尔接过烟,自己点燃就夹在手指上。老贵宾犬看到自己的任务完成,又马上回到门口,阴森森地看着外面,用恶龙守护财宝的精神站着岗。
“泰坦尼克号离开昆士敦已经四个多小时,现在我们在大西洋中间,就算你现在跑出去,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卡尔吸一口烟,缓解着那种莫名的紧张感,然后透过上升的烟雾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
四个多小时,以这艘巨轮二十多海里的航行速度,我就是现在跳到海里也只有淹死的份。感觉一下子,强撑着身体的某股力量瞬间崩溃了,暗自用力的双手也软弱地垂落着。我两眼无神地看着头顶上那盏刚刚点亮的大灯,很好,这次冒险不小心连自己都搭进来。三等舱的乘客死了多少?记得女乘客死了一半多。男的更惨,四五百人活下来的连一百人都凑不齐。
要不,我还是到厨房顺把水果刀,架在伊斯梅的脖子上让他命令停船吧。一千五百人在你面前死翘翘的滋味,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听说,你认为泰坦尼克号会沉没?”卡尔冷静下来,他没有表情地看着我,失去了那种暴躁的扭曲感,他身上那种特别冷酷的资本家气质就会暴露出来。
我无语地看着他,他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手放在扶手上,手指间漫不经心地夹着烟。如果忽视他乱糟糟的衣服跟头发,他这种坐姿特别的人模狗样,身边再站个穿着制服的贴身男仆,上流社会那种败家子的画面感就出来了。
“泰坦尼克号会沉没?”他不屑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十足十讥讽的微笑,“这么可笑的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一百年后,大家都知道。
我无聊地抬眼努力看了看床栏杆上被绑到一块的绳子,懒得去理会这个害死我的白痴。要不是情况不允许,我真是恨不得拿条绳子将他五花大绑起来狠狠打一顿。
“它不可能沉没,知道吗?”卡尔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顾自嗨地在一边得意洋洋地吹嘘,“我看过它的图纸,它的设计,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交通工具,也是最安全的。没有一个人相信,它会沉没。就算真的会沉,也不可能是处女航。”
是是是,所以就算我现在说它会撞冰山完蛋,你也能用一万条理由来打我的脸。我终于研究清楚,栏杆上的材质是黄铜。
“你不该知道它会‘沉没’,难道你以为自己是奥林匹克号上?”卡尔突然停止那种令人想扁他的嘲讽笑容,语气急转而下,变得非常认真并且阴狠。他身体前倾,轻易地接近我,近到我都可以看到他胸膛上的抓痕跟闻到他身上那种浓郁的烟味。
我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他更多的是一副得意自傲的德行,而现在他脸上找不到丝毫那种没脑子的亲切感。他阴沉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瞳里似乎藏着大片阴郁的诡计,手指上的香烟慢慢燃尽,烟灰在烟头上顿了一下,才掉落到床边的地毯上。
关奥林匹克号什么事?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是谁?”卡尔突然问,这是一种命令压迫式的审问。
“艾米丽。”我懒得跟他大眼瞪小眼,直接回答,反正这个基本用不上的英语名字我没什么认同感,所以自我介绍得毫不心疼。
“全名。”我不合作的态度显然惹怒了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暴发户二代,卡尔连椅子都不坐了,直接就靠在床头,企图用高大的身影压迫着我。
“艾米丽。”我淡定地继续用同一个答案来忽悠他。
“你的姓。”他咬着烟,却发现香烟已经燃烧殆尽,随手就将烟头往旁边扔开,那动作堪拼街头小混混。帮他打扫房间的女佣会很吃力,他就没别的地方能扔烟头的吗?
“没有,孤儿。”这个答案直接噎死他,一个孤儿哪里知道他老爸老妈姓什么。
“孤儿?”他不自然地又露出那种高高在上的嘲讽笑容,然后有些勉强地咬下嘴唇,低声问:“你以前靠什么为生?”
以前?多久以前?没穿越前我跳舞的时候,就靠跳舞为生。后来断腿了就靠银行利息为生。飞机失事掉到英国街头基本就靠打短工,打赌卖艺,或者跟一些好心的妇女讨个面包为生。
想一想,我这几个月来的生活真是精彩纷呈。英国底层的人民生活丰富得可以写出一百部巨著。
可能是我想太久,还没有回答卡尔就已经一旁帮我脑补完答案。他立刻说:“以后不准去偷东西,小偷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块表不是我偷的,是自己挂上来的。
“你的身手很灵活,难道是你到贝尔法斯特的造船厂里偷拿材料时偷听到消息。”他奇怪地低声喃语,手习惯地摸着小指上的宝石戒指,然后又自我反驳,“这种关键的信息不可能流出来。”
什么信息?
可能是我的眼神过于明显,卡尔终于注意到我,他脸色凝重起来。“泰坦尼克号会沉没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终于觉得他哪里不对劲,他非常在意泰坦尼克号会沉没这句话。可是我不明白他在意个什么劲,他不是认为这是艘永不沉没的梦幻之舟?
“你觉得泰坦尼克号会沉?”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消息是真实的,他才有可能这么念念叨叨。可是说完再沉思一下,又觉得不可能,如果他认为船会沉,那么还拖家带口来坐泰坦尼克号是打算自杀吗?
我记得电影里这货,可是为了活下去可以将那些求生者踹下救生艇的凶残人士。
“它会沉,呵呵……”他冷笑几声,突然又拉下脸,压抑着声音阴冷地说,“你答对了,泰坦尼克号本来是该沉没的。伊斯梅及白星公司上层曾经开过这样的会议,因为奥林匹克号在试航的时候发生了严重的碰撞,白星公司原本就入不敷出,必须靠新建造而成的邮轮收回资金。可是这次灾难让他们雪上加霜,加上保险公司拒绝理赔,很快的,伊斯梅就很有可能破产变成穷光蛋。”
穷光蛋这个词,他说起来可真是特别的刻薄不屑。
不过为什么我们会谈起生意经,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这家伙谈起这些玩意的时候看起来终于没有那么倒霉,他严肃而自信,甚至是带着点不自觉的沾沾自喜,看起来他在商业圈里阴谋诡计混久了,显得特别自在轻松。
“他必须让他的船能很快就盈利,可是单单靠刚起航的泰坦尼克号根本没办法赚够度过危机的金钱,甚至连泰坦尼克号的船票都没有真正卖完,就算它是世界上最豪华的船也一样救不了白星公司。”卡尔边说边站起来,他走到桌子旁边,提起冰桶里面的酒瓶子,给自己倒一杯酒。他动作熟稔地摇晃一下高脚杯,然后低头闻一下,随即将杯子举起来,看着里面的酒继续侃侃而谈。
“所以他打算实施一个很大胆的主意,就是让泰坦尼克号在航行几天后去撞冰山,让这艘梦幻的不沉之船彻底完蛋。”
说到这里,卡尔忽然停顿一下,接着他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我喜欢这个注意,做生意就要有这种胆量。”说完,他像是要庆祝什么地举杯碰了一下空气,再一饮而尽。
“他故意的,要去撞冰山?”我听到了什么?一个疯子反社会的变态事件?就是破产也不用故意拉着两千多人去死吧。
“对,只要将船撞沉了,就能从保险公司那里讹诈出一大笔的资金。而这个天才的主意一开始就是白星航运真正的老板提出来的,只要将撞坏的奥林匹克号换成要进行处女航的泰坦尼克号,那么他们就能用没有经过修理的奥林匹克号行驶到冰山区,让这个计划成功实施。”
我擦,这是什么烂计划。
将泰坦尼克号调包成撞坏的奥林匹克号,然后让买了泰坦尼克号船票的乘客坐到奥林匹克号上,被人载去撞冰山讹保险金?
白星公司全体上下都被冰山撞到脑浆崩裂了吧,智商跑哪里去了?
还有,如果这是奥林匹克号,那么眼前这贪生怕死的货怎么会上船,还在这么淡定。难道我错怪他了,他其实一点都不怕死,还很勇敢。
“为了这次计划,白星公司还出动了加利福尼亚号全程尾随,当船沉的时候,它就会派上用场,过来接所有的乘客。”
卡尔靠在桌子旁边,他正对着躺在船上的我,拿着个空酒杯,黑色的短发贴在额头上,一脸惬意的笑容。似乎有人计划着船去撞冰山,讹保险金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
我突然看到一群恐怖的吃人资本主义为了金钱,可以不择手段地将人命放在手上揉圆搓扁,毫无怜悯之心,就跟台用别人的血肉做为动力源的印钞机一样丑恶。
而卡尔霍克利,谈起这种计划的时候,还拿着香槟一脸驾轻就熟。
真是个疯狂的世界,比我陷入到舞蹈艺术创造中的时候还要怪诞而不可理喻。
我轻声说:“它没有接到人,它没有接到……任何一个乘客。”慢慢的,我的声音淡下去,这艘船会死很多人,多到你无法相信的地步。
“你说得对。”卡尔愉快地将酒瓶子扔回冰桶,笑容不变地说,“加利福尼亚号不会接到任何乘客,因为这是泰坦尼克号,而不是奥林匹克号。这个大胆的计划最终还是流产了,本来它是必须要实施的,可是我给了白星公司一大笔的资金,足以让他们度过这次危机。”
我已经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比较适合,眼前这家伙根本就是得意到天上去了,他就像是刚刚做成了一大笔生意,急于跟别人分享并且渴望得到膜拜的虚荣鬼。
“我的钱挽救了白星公司,现在我手上握有白星的大量的股票。我看到这家公司的潜力,只要泰坦尼克号航行顺利,那么凭借公司上层的决断力,白星会一直辉煌下去,而我手上的股票也能成为我另外一桩成功的生意。”
卡尔重新走到床前,他有些急促地用手指挨了下嘴唇,笑容隐去,接着双手很不自在地放到口袋里。他似乎对接下去要说的话很没有自信,跟刚才完全就是判若两人。
一个商业黑心精英跟一个面对老师的腼腆小学生的区别。
“所以,船不会沉。这是真正的泰坦尼克号,伊斯梅也在船上,他不会命令船长去撞冰山。我已经给了很多钱,所以他们不会将泰坦尼克号换成奥林匹克号,你可以看看四周,这里很新,这张床只有我们躺过,你不用害怕。”
我很想如他得意,笑着赞同他的话,船没有被调换,所以不会沉,可是……
卡尔弯身,他浓密的眼睫毛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眼瞳里浅淡的颜色浓郁起来,深邃得如同洒满晨早阳光的深谷。他低声地说:“你没有登记上船,记得以后不要跟任何人说船会沉没这种危险的话题,因为白星那边不会容许这种计划外泄,要是他们得知你已经知道了,会想尽办法封住你的嘴。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孤儿,消失的话谁都不知道。”
我沉默地看着他,绑住的手指尖有些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现在这个卡尔看起来,温柔得可怕。
他缓慢地伸出手,安抚地摸了下我的脸颊,又重复着同一句话,“这是泰坦尼克号,我会让它永不沉没的,所以你不用害怕了,艾米丽。”
我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苦巴巴的表情,可是这艘该死的船,它最后真的沉了。
它撞冰山,沉了啊。
☆、第33章 吻你
我发现自己陷入到了最绝望的境地中;明明知道几天后这艘该死的破船会自己跑去撞冰山,而我却还在船上。接着跑出一个面目可憎的笨蛋资本家威胁我说,如果我将那些他们本来打算实施;可最后却停摆的计划泄露出去;没等船沉,他们就会想办法让我消失。
也就是说我现在为了自救跑出去掐着安德鲁的脖子,对他说,你的船会沉;那么闻风而来的伊斯梅老板绝对不会将我当成神棍骗子一笑而过,他只会将我当成知道他们秘密的害虫,将我彻底毁尸灭迹。
对了,船票上的名字不是我的,所以我死了都没人会追究。追究什么?我孑然一身落到二十世纪初;难不成我的亲朋好友还能在一百年后去告早就破产的白星公司;说他们谋杀我?
而告诉我这些的笨蛋,一脸“温柔”地威胁我;让我不要“害怕”,这家伙跟白星公司就是一伙的,所以现在已经打算将我绑起来阻止我散播消息。
绑在一等舱跟拷在船员舱对我来说有分别吗?都是淹死的份。
卡尔炫耀完他的英明神武后,一时间找不到话说,他弯身的时候离我太近了,近到到我都能看到他眼角不明显的痕迹,还有眉间那种惯于夹起装威严的纹路。
我双手被绑到有点麻木,忍不住又挣扎了一下。鼻子间都是他身上那种烟酒味,虽然我对这些味道没有过敏反应,但是这种强烈的入侵感让我非常不舒服。我撇开头,皱起眉努力寻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散播消息变成一种很危险的工作,所以这条路已经行不通。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泰坦尼克撞冰山后,再找个机会自己上救生艇。当你知道将有一千多人去送死,而你却什么都不做只等着救生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