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站在江釉另外一边一个男子笑道,“可不是,还强买强卖地逼着老板脱手了一块。不过女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小饰物,尤其是沐大少这种,肯定是拿去送人的。”
那年长男子点头,“我看也是,指不定是送给快活林哪个小倌去了。”
江釉的眉角动了一动,却没有说话,另一边的男子来了聊八卦的兴致,“我听人说,快活林有花好月圆四个头牌,一个个都是狐狸精转世,能媚了女人的骨头。”
“可不是,我家那个,这么十几年来还不知道败了多少钱在里面,你又管不了,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最后闹翻了,倒霉的还不是我们?”年长男子叹气道。
“你见过吗?”
“我没见过,不过我隔壁有个小哥在绸缎庄裁布的时候见过那个媚月。”
“怎么样?”
“狐狸精一个,还能怎么样。”
“那就是很漂亮了。”
“能在快活林接客的,个个都长了一副好皮相,不然就只能端茶送水伺候人。”
“对了,我还听人说沐大少的相好就是那个四大头牌之首,叫酥花的。”
江釉一直听着两人说话,也没什么反应,这会那青色的衣袖翻了一翻,像是被风吹起的一样,只是人群挤在店铺门前,何曾有风吹得进。
“大公子,大公子,你在哪里?”外面传来粉青的嚷嚷声,江釉转了身,朝那两个男子点了下头,慢慢走了出去。
他刚离开,那年长男子突然回过神来,“哎呀,我居然刚刚没认出来,这不是江家大公子吗?”
“原来他就是那位胜似清风朗月的江大公子,难怪看着这么舒服。”
“何止舒服,像江大公子这种,那才是替我们争了口气,那些狐狸精,哪个比得上?”
***
大公子安静的有些吓人,粉青时不时地扭头看着江釉,虽然大公子经常会很安静,可是他总觉得这会的表情不太对劲。
“大公子。”粉青试探地叫了他一声,江釉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神看着不远处一个方向,粉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身暗红色撩着袖子的衣服,那个张狂肆意的身影,不是沐云泽还能是谁。
粉青突然想起那个晚上江釉问他的话,难道大公子说的那个很真很率性很有趣,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的女人,是沐大少?
粉青用力甩着脑袋,还伸手拍了一下,肯定是昨晚没睡好,他在乱想什么。
就这时,江釉已经朝着沐云泽的方向走了过去,沐云泽背对着他,也没有看到,正和一个女子说着什么,她嗓门很大,老远就能听见。
“你有没有搞错,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你种莽草的?幸亏现在采茶季过了,要是被误采了,吃死了人你负责?”
“可是大少,是你说那些老鼠闹心,那我想就种些鼠莽,可以毒死老鼠嘛。”
“那我说种到茶田里去吗?”沐云泽伸出手指点着她的脑袋,“真是要被你气死,回头就给我拔了去。”
“拔,拔了?”那女人苦着脸。
“连根拔了。”
那女人苦哈哈的走了,沐云泽回过身,江釉正站在她身后三步远,她原本板着的脸立刻喜笑颜开,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江釉一眼就看到她别在腰带间的那块药琉璃片,他状似随意地问道,“这是什么?”
“哦,说是叫药琉璃。”沐云泽拿在手里,“是什么倒是无所谓,不过这东西锻造的形状很特殊,透过了看,东西会放大。”
她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下面,江釉微微凑上前,果然是有一些放大,“你也喜欢这些小玩意?”
“我哪会喜欢这些。”她又随手别回腰带里,“回头送人的。”
江釉微微敛了眉眼,“朋友?”
沐云泽点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有所求地看着他问道,“你初五没事吧,会上枫塘江?”
江釉退开了一步,“我刚好想起来那天黛窑有不少事要处理,我怕是没有这个空了。”
不等沐云泽回答,他已经轻轻地朝她行了一礼,“告辞。”
沐云泽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江釉今天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了。
***
不只粉青,连江岫都觉得今天围绕在哥哥周围的气息有些不正常,江釉自己一个人坐在房前小院里的石桌前,两个水缸里的睡莲叶铺开在水面上,花苞初露,他突然站起身走到那水缸前面,从怀里掏出那本书册丢了进去。
然后拍了拍手,回过身,正见到江岫呆呆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岫儿。”他笑道,“怎么了?”
“哥哥。”江岫走到他身前伸出双手,江釉把他抱起来坐在石桌前。
“哥哥,你不开心。”
“没有。”江釉一口否认,捏了捏江岫的鼻梁。
“哥哥,我想吃粽子。”
“过两天厨房的大娘就会开始做了,做岫儿最喜欢吃的蛋黄肉粽。”
“可是我想吃色姐姐说的那个。”
江釉把脸埋在江岫软软的小脸侧,“岫儿,那天哥哥有事,我们不去了。”
江岫满脸失望,粉青从外面走进来,“大公子,家主找你。”
江釉点头,放下江岫走了出去,大堂里只有江纹和庄怜两个人,庄怜端坐在中堂下的红木座椅上,江纹正站在他身后替他捏肩。
“娘,你不是应该谈生意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个说要今天来取货的客人有事来不成了,我也是为这事找你,人家要我们端午前送过去,运费会另外算。”
“送到哪里?”
“湾镇。”
“娘。”江釉抬起眼看着江纹,“还是你去吧。”
“我要是走得开就不会找你去了,让粉青跟着,我会派几个工人看着瓷器,要不再派两个护卫?”
“算了,不用了,有粉青就够了,我也不是没去过。”他像是叹了口气,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那我初四早晨就启程。”
第二道茶之万芳斋的粽子
湾镇有三件宝,枫塘莲,羊脂糯,五花猪,而正是这后两件宝,成就了万芳斋独一无二的成名鲜肉粽。
上等的五花猪后腿肉,三分瘦搭配一分肥,在特制的酱料中浸泡上一天一夜,煮熟的粽子揭开粽叶,米香包裹着肉香,肉香夹杂着米香,足以让人回味无穷。
万芳斋的门面不大,进门就能见到墙上写着张扬的一行字,此中有真味。
虽然还只是初四的晚上,前来买粽子的人已经开始排起了长队,还有很多都是远道慕名而来。不过坐在堂内现用的人倒是不多。
“你说晚饭光吃肉粽子能饱?”堂内一角拼了两张桌子,四平八稳地坐着五个人,中间一只大盆,堆着十来个还没有剥开的粽子,冒着热气。
“可惜没有酒。”沐云泽舔舔嘴唇,手里是一个刚剥开粽叶的粽子,一口咬下去,却什么馅料都没有吃到,连着三口,粽子去了大半,她却半口肉都没有吃到。
“伙计。”她拍着桌子叫人,一个满身汗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客官,什么事?”
“这粽子没有陷。”
“啊,肯定是刚刚错把原粽放进来了,对不起,里面太忙了,我这就去补一个肉粽过来。”
“原棕?”明嘉木抬起脸,嘴角沾着糯米,好奇地问道,“还有很多种粽子?”
“当然,我们的粽子总共分三种,原粽就是纯糯米做的,药粽里面加了草药,可以养生,最多的是各位吃的这种,叫做杂粽。”
“噗。”沐云泽正剥开了另一个粽子,刚咬了第一口,听她说杂棕,一口嚼到一半的糯米喷了出去。
“老大,恶心。”
那伙计拿下搭在肩头的抹布过来,一边擦桌子一边道,“杂粽的种类最多,鲜肉粽,蛋黄肉粽,火腿粽,赤豆棕,豆沙粽,还有混搭红枣,胡桃,板栗,松仁的,客人若有特殊需要,我们也可以现做。当然,来吃鲜肉粽的人总是最多的。”
“那你再给拿几个别的杂粽过来,火腿粽什么的。”沐云泽又道,那伙计点头退了下去,没多久又端了五六个粽子上来。
“给我拿十个蛋黄肉粽,包好了我带走。”沐云泽正伸手要去拿粽子,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她整个人转回了头,然后猛地站起了身。
江釉正站着等,眼角也已经瞟到了她,只是装作没看见,直到沐云泽已经到了他面前,惊喜道,“不是说有事,怎么也来了?”
“送批瓷器过来。”他淡淡回她,送完瓷器天色已晚,今日是来不及回去了,只好住下来等明日再走,想起江岫一直嚷着要吃万芳斋的粽子,所以他特地过来买。
江釉接过伙计送上来的一大个布包,里面是还未煮熟的粽子,沐云泽伸出手,“我帮你。”
“不用。”他转身要走,沐云泽挡住了他的去路,想不明白前几日明明不是这样子的,为什么又变得这般疏离?
“沐大少还有什么事?”
“坐会再走吧。”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沐云泽也就是想和他多处一会,“你明天会去看龙舟赛吧。”
“我早晨就走。”
“既然来了,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没必要多留。”还是那样的口吻,沐云泽眉峰微微敛起,有些闷,也有些怒,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也不舒服,心里还有些疼痛,竟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你怎么了?”
粉青正在门外等江釉,等了会等不到,就想进来看看,一看就看到沐云泽扣着自家大公子的手腕,他立刻冲了过来,“放开大公子。”
“粉青。”江釉叫住了他,他在距离两人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大公子。”
“你带着这个先回客栈去。”
“大公子,可是……”
“去吧,这里离客栈很近,我马上就回来。”
粉青抱着布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沐云泽已经松开了手,发现他手腕有些发红,才想起来自己动手一向没有分寸,又悔又急,“痛吗?”
“还断不了。”他的话里带着隐隐的讽刺,也不去看沐云泽,只是偏头打量着万芳斋的店堂,也看见了边上一桌吃着粽子,原本像是在看戏,这会注意到他的视线又假装在看房顶的人。
他一眼扫过,眼底泛过一丝讶异,白茫的衣襟上用金链子斜挂着一块透明薄片,正是那药琉璃片。
沐云泽要送的人,不是什么快活林的头牌,是白十三少?
白十三少喜欢这种小玩意,沐云泽送这种男人家的玩意给她姐妹?
江釉觉得自己一向清明的脑筋突然间打起结来。
“江釉?”沐云泽发现他突然发起呆来,叫了他一声,江釉回过头,啊了一声,呆呆愣愣的样子一改之前的疏离,就是在平时,也很少能见到他出现这样的神情,眼里像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似乎这个时候,他才有了属于一个年轻男子的娇气。
“要不出去走走,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沐云泽顺势问道。
江釉点了下头,朝门外走去,沐云泽倒背着手在身后朝几人打了个手势,立刻追了上去,和他并排走在街道上。
夜风一吹,江釉终于慢慢回过神清醒过来,看了眼身边的沐云泽,就算这次和快活林的小倌没有关系,那也只是这次没有关系。
“沐大少。”他出声叫她。
“嗯?”沐云泽侧着脸看他,两人的衣袖时不时擦在一起,她回味着刚刚抓他手腕时的触觉,虽然当时没来得及多想,可是现在回想,当真是一如她想象中的滑软,她握着拳,压抑着手心里的蠢蠢欲动。
“我听说,快活林有一种琉璃套鼻烟壶,内里的壁上画着用来助兴的春宫图,不知道大少是不是也曾经见过?”
沐云泽一张嘴张大,愣愣地看着他,她怎么都没想到,江釉会问这种话出口,她愣了半晌,“你……”
“那我就理解成看过了。”江釉接过了她的话,又道,“那么不知道大少在快活林有多少个相好?多少个是点水之交,多少个又是濡沫之交呢?”
沐云泽突然变成了个闷葫芦,两人走路的动作非常慢,街道上八成的店铺都已经打烊,还有两成继续挂着灯笼做着生意,这条街不允许马车和马匹进入,所以路上有不少及膝高的石墩排成一排,阻挡马车和马匹的进入,只可惜马车阻得了,马匹却未必了。
江釉见她不给反应,倒是想一次性把该说的话全都说个清楚,“或者说,沐大少对多少男子说过喜欢你,想要你这种话?”
江釉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她,沐云泽也跟着停了下来,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一家已经打烊的铺子前面,边上一家的灯笼正挂在侧前方,被风吹得扑朔作响,江釉的一缕发丝也被拂起,拂过沐云泽的下颌。
“一个,你一个。”她的神情在微弱的灯笼烛光中是难得的专注认真,“快活林,我承认我以前经常去,睡过的小倌也不算少,不过遇上你后,我再没有去过,以后也不会有。”
如果沐云泽今晚敷衍或是蒙混撒谎骗过去,那么江釉真的会铁了心和她了断,可她不会,她是沐云泽,做过就是做过,不会不承认,而也正是这份真,最初吸引住了江釉的目光。
他看着她,她倒是爽快,说那句睡过的小倌也不少时也不会脸红一下,脸皮真是够厚的,虽然已经接受了她的回答,他也不能指望以沐云泽的为人一直到二十四五岁还守身如玉,但是理解不代表心里不会生气,江釉起了捉弄她的心思,甩了袖子转过身,“原来我不过是那些小倌的替代品。”
“不是。”沐云泽冲到他身前,双手想要去抓他的肩膀,伸到半路又讪讪地落下去,“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要娶你回家疼一辈子的。”
那句话冲口而出,说的理所当然,还带着丝丝霸道,她说的要,而不是想,好像不管你想不想,你江釉就是我沐云泽要娶回家的男人。
江釉憋了这么多天的难受劲突然像是一下子散去了,看着她急急切切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浅浅地笑了出来。
那一笑,在夜幕下,在微弱的灯笼烛火中,再次勾走了沐云泽的魂,虽然,早就已经被勾了个干干净净。
“我已经到了。”江釉指了指隔壁,沐云泽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