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岫不理她,还是呜哇,沐云泽想起那日在云泽庄上捡到他的时候,突然间灵光闪现,“你喜欢吃白糖糕是不是?”
哭声断了一下,不过很快又继续,沐云泽继续道,“糖葫芦?麦芽糖?柿饼?糖人?糖兔子?”
江岫抽抽噎噎道,“哥哥不许吃好多糖,哥哥说牙牙会坏掉。”
“喏,你现在不哭,以后我买给你吃。”
“真的?”
“真的,你乖乖的,在你哥哥面前只能说我好,要是你表现好的话,我以后就悄悄买糖给你吃。”
江岫眨着一双和江釉酷似的小杏眼,“我以后还要去你家里玩。”
“没问题。”
“我要和哥哥一起睡,和哥哥一起洗澡。”
“没门。”她都还没和釉儿洗过鸳鸯浴,什么时候轮到这小鬼来插一脚。
江岫嘴巴一扁,沐云泽不等他开始哭,又开始道,“拔丝糖饼,蜜糕,龙须糖……”
“每个都要。”
“这个就没问题。”沐云泽把他放到地上,蹲下身,“喏,我和你拉勾,我给你买糖吃,你不许哭不许闹,在我面前必须乖乖的。”
她伸出小指,江岫想了半晌,终于也伸出了小小的小指,勾着小指和她晃了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反悔的人,”他顿了顿,“就见不着哥哥。”
“你可够狠的,小鬼。”
江釉和顾婉音走出来的时候,正见到沐云泽和江岫在拉勾,他走近了,沐云泽正站起了身,偏头看到他,“回去了吗?”
江釉点头,先送了顾婉音出去,庄怜之前已经让厨房把乳猪的猪手猪脚切了下来,给两人带回去。这天没有太阳,天气难得的爽朗,江釉想走路,于是沐云泽和他两个人一起在街道上慢慢地逛着。
“雕花楼被封了,今年看不到荷花了。”
“不就是那个样子,几片叶子一朵花,还不如莲藕,烧菜里味道不错。”沐云泽嗤之以鼻。“你真要看的话,庄子后面的碧波湖里,来年也种几颗睡莲。”
江釉摇着头,“那水底都是卵石,不适合种莲花的。”沐云泽一手提着包扎油纸包的绳子,一手甩在身侧,江釉轻轻伸手握住了,“六月上雕花楼赏荷,喝莲花酿,吃荷叶糯米鸡,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去过。”
十指相扣,她还走在路上,其实全身已经至少有一半的地方都已经酥软了,心里荡漾地比庄后的碧波更厉害。
到南镇的时候,天下起了雨,地上的湿气已经聚集了许久,这次大雨终于瓢泼而下,没几下就能把人从头到脚打个湿透,斗笠蓑衣都派不上大用处,就算撑了伞,也要被打个半湿,雨实在太大。
街角的茶肆里坐满了人,从屋里延伸出来的棚子里也站了不少人,江釉和沐云泽正站在里面躲雨,沐云泽半圈着他,“冷吗?”
“这么热的天,你问我冷?”江釉失笑,虽然雨很大,空气反而被带来了一阵闷热之气。
“看来雨停前我们走不了。”
“嗯。”江釉偏了偏身子,以一个很小的幅度靠在她肩头,除了沐云泽自己感觉的到,在旁人看来,两人还是好好站着。“要是这样的大雨连下几日,雕花楼前面的荷花肯定都被打残了。”
“那不正好,你也不用念叨着了。”
江釉叹气道,“阿泽,你不知道雕花残荷也是一道胜景吗?”他想到了别的,又突然接着道,“不过这大雨过后,晚上的萤火虫出来的肯定更多,也好。”
沐云泽也叹了口气,“江大公子,你还真是幼稚得可以。”
“小扇轻罗戏流萤。”江釉没理她的奚落,低声呢喃,“我家那边没有大片的丛木,很少能见到流萤,每次念到这句诗的时候,我都好想也可以戏一回流萤。”
原来是小时候没玩过,沐云泽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她手有些湿,好在江釉的长发本来也有些被打湿了,他也感觉不到,就听她道,“回头带你去戏什么萤,虽然我一向就记住了蚊子。”
***
雨停已经是许久之后,这里的街道都有些坡度,水很快就被排光,只是地面很湿,走到岭南山脚下的时候,山道上的泥都被冲得很烂,渠道里积了水,流水潺潺如同小溪,江釉停在了山道前,沐云泽在他身前蹲下,“上来吧。”
“我能走。”
“行了,等你走回去鞋子袜子全脏了。”
“那你不一样脏。”
“我脏又没关系。”
江釉还是趴了上去,他确实不想在烂泥里面走这么长的路,不过其实更重要的,是他喜欢在沐云泽背上的感觉。
就像成亲那晚,她背他上山的感觉。
走到云泽庄前的时候,沐云泽的鞋已经满是泥渍,她还背着江釉,一直走到主楼门口,被萧岚给拦了下来,“你先别进来,一进来里面全脏了。”
楼里基本上没什么客人,江釉在沐云泽背上探过去看了一下,只有那么四五个人。“岚叔,大雨过后客人一直很少?”
“可不是,连着几天都会很萧条,大概都不愿意出门了。”
“其实雨后的茶田很漂亮,要是山道上铺一条石板砖路出来,应该会好很多,现在的泥路很滑,不好走,而且,一上来你也看到了,鞋子全毁了。”他低头去看沐云泽的鞋,萧岚点着头,面露欣喜,“对啊,这样子别说下雨天不会沾泥,那些老人家走不了原来的斜坡山路,现在有了一级一级台阶,也都可以爬了。”江釉点点头,萧岚朝着沐云泽看过去。
“行了,总之你们张张嘴,干苦力的都是我们。”
“越快越好,这些天雷雨多,给你三天弄好它。”萧岚喜滋滋地转身走回主楼,沐云泽也不管她的脚上的泥,背着江釉跟了进去,“岚叔,你有没有搞错,三天?我还得先找工人,量了尺寸打磨石板,然后下桩,打铁柱子把石板固定在山道上,你以为搭木头拼拼啊?还三天,三十天都危险。”
***
第二天又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雨后出了太阳,沐云泽下山去找铺路的工人,经过县衙门口的时候正遇上白茫从里面出来,穿的还挺正式,右侧衣襟上挂着那片药琉璃,随着她走路一阵晃悠。
“哪去呢?”
白茫翻翻眼皮叹气,“老娘要我上临镇去接人。”
“接什么人?”
“仵作,柳家的命案知道吗?
“釉儿和我说过。”
“那家伙架子还很大,三请四请都请不来,所以老娘要亲自去接,她走不开就踢我去了。”一边的衙差牵了马过来,她翻身上去,“那家伙最好有点本事,不然看我怎么收拾她。”
白茫的马飞驰而去,沐云泽继续去找她的铺路工人,青石板的地面不甚平整,有些地方被太阳晒干了,有些地方依旧湿湿漉漉,在日光下闪着彩色的光晕。
***
第一个六月过去,迎来了今年的闰六月,真正的夏日也到来了,山道上的石板路还没有开始铺,庄前的空地上堆着的石板正在打磨,几场雷雨过后,天气开始变得湿热。
茶田里的驱虫草长得有膝盖那么高,迎风摇动,绿油油的很是好看,可惜似乎对于绿叶蝉和茶毛虫没有太大用处,这天明荈在茶田里转了半个时辰,发现好多株茶树都有被咬噬吞食的痕迹,茶叶上被咬出了坑洞。
但是比起往年,今年的虫害已经是轻的,这种程度的基本上第一个人守上一班就可以控制住,其他人也不用再去茅屋守夜。
所以第二天早晨,就在左副楼的堂内,桌上还摆着早饭,萧岚端了一碗包子上来,“来吧,四个包子,三咸一甜,老规矩。”包子从外面看完全一样,没有放馅料,只是揉面的时候加了不同的调料,所以包子的味道不一样。
明嘉木最先拿了一个,不等其他三人动手,一口咬下去,乐道,“咸的。”明甘露也摸了一个,还是咸的,只剩下明荈和沐云泽,人手拿了一个,沐云泽看了那包子一眼,送到江釉嘴边,“你咬吧。”
“自己干嘛不咬?”
“说不准就是甜的,我不喜欢吃甜的包子。”
江釉咬了一小口,看着沐云泽,“甜的。”
明嘉木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老大,今年还是你啊。”
明荈的那一只没有动,后来用完早饭,人都散了,只剩下江釉还坐着,萧岚拿起那只没动的包子咬了一口,咦了一声,“这个怎么也是甜的?”
江釉抬头朝他眨眨眼,萧岚摇头笑道,“怎么想要云泽去茅屋守夜?”
“因为我也想去。”
江釉站起了身,等他走开了,萧岚才想起来忘了提醒他,那茅屋里面的床很小,一个人躺尚好,要是两个人睡,并排躺着是肯定躺不下的。萧岚摇了摇头,不过妻夫两个,总还是能睡下的,也不用他瞎操心了。
第四道茶之流萤和飞蚊
“你是说,你陪我一起去?”
“你不要吗?”
“要,怎么不要。不然我还打算半夜溜回来一趟,做完了再过去。”
江釉斜了她一眼,伸出手指戳着她的胸口,“我是去看萤火虫的,你少给我想歪掉。”
江大公子对于萤火虫的执念是很深的,沐云泽终于有了这一层认识,不过这倒不失为一个讨好佳人的好办法。
那天下午,粉青去茅屋收拾打扫了一下,沐云泽和明家姐妹一起在弄招虫的纸灯笼,糊好的纸上面洒了些糖水,沐云泽突然道,“你们记不记得小时候用来黏知了的那种网兜?”
明甘露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要上山去抓知了?”
“不是,我就是要那种网兜。”
“也许老爹还收着几个。”
糊了十多个纸灯笼,沐云泽起身到主楼去找萧岚,一楼大堂里大概有一半的位置坐着客人,沐云泽没看见萧岚,倒是发现江釉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最角落里的一张位置,风炉里面燃着小火,铁鍑里的水已经沸腾,正在一个个冒着泡泡。
具列上还有几只带茶托的青瓷茶杯,杯底都盛放着已经碾好的细茶末,旁边是一个用竹篾编制的都篮,里面有三个小层,放置着各种小型茶具,沐云泽站在他身后没有出声,看着他把纸囊、铜夹、茶则、茶碾、罗筛、拂末、茶筅一件件全都取出来在具列上摆好,手里还抓着一本册子,一件件看着比对。
沐云泽凑近了些,这书是从她书房里拿的,她倒是认得,不过没打开来看过,是很久前老娘还在世的时候送她的一本《茶具图赞》,看样子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她猛然间俯低身子贴在他耳侧嘿了一声,可惜,江釉纹丝未动,淡淡地嗯了一声,手下又翻了一页。
他坐在一张能够容许两人同座的宽木凳上,沐云泽一条腿跨过去,侧身坐在他身边,江釉这次转过了身,偏头正对上她,“有事?”
“没事。”
江釉转回去,继续对着图谱把玩着一件件茶具,沐云泽看着他的侧脸,视线落在他精致的耳垂上面,“你没有打耳洞。”
“小时候打过,后来又长上了。”
“你没有酒窝,不过你那个小鬼弟弟倒是有两个,还挺深。”
江釉又转过了身,“阿泽,你想说什么?”
“只要你的脸离我不足半尺,我就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这个。”她凑上去在他脸颊上偷了个香,江釉眼皮颤了一下,还好他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他一把推在沐云泽身上,“你做事去。”
沐云泽本来没想动,眼角余光正好扫到萧岚从偏门走进来,于是她站起了身过去找他,江釉轻轻地拉起自己腿侧的衣摆抚了抚平,大白天的坐得这么近,还动手动嘴,要是以后出门她也这副样子,他那所有庄重自持的名声估计全都要被毁了。
***
用过晚饭,申时一过,天还没算黑透,江釉已经洗完了澡,抱着一个包袱和沐云泽一起慢慢悠悠地朝着茅屋走过去。
他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没有干透,散发着刨花水的淡雅香气,“这么大片的茶田,就你一个人怎么够?”
“其实这是有讲究的。”
“什么讲究?”
“风向,绿叶蝉通常喜欢呆在下风口的茶树上,夏季刮的风都是东南方向,下风口也就是茅屋附近这里一带。”
“所以茅屋会建在这里。”
“没错,而茶毛虫不会飞,只能在同一株茶树上上下爬,所以不会引起大范围的虫害,一般来说,一条茶道里大概会有两三株会爬满很多的茶毛虫。你白天有没有看到,已经有几个短工在茶田里黏茶毛虫了。”
“阿泽,我发现你不会炒青,不会煎茶点茶泡茶,倒是对这些除虫一类的杂活很有心得。”江釉叹了口气。
“谁说我不会炒青了?我有学过。”
“不信。”
“你不记得你那次上水榭,我还给你解说过那些炒青手法的?”
“那你会?”
“会啊,就是我炒青制出来的茶叶没人要喝而已。”沐云泽推开了茅屋的门,吱呀一声,江釉走进去,粉青下午收拾的时候把床上的被单锦被都换了新的,也挂起了纱帐,茅屋三面都是窗,敞开通着风,床头一张小几,中间一张桌子四张椅子,桌上粉青也留下了新鲜的凉茶水,靠着一面的窗有一张长条堆着东西,大小倒是和床差不多。
江釉把包袱放在小几上,站在窗口,“晚上风很凉快。”
“是啊,蚊子更多。”
“不怕。”江釉打开了他的包袱,取出一件他睡觉要换的宽松衬衣,还有一个小瓷瓶,打开来送到沐云泽鼻下,“薄荷的味道。”
江釉点头,“有薄荷,黄柏木,樟叶,珠粉,反正涂在身上保证蚊子不来咬你。”
“真有用?”
“来,给你涂,我洗完澡已经都涂好了。”他推了沐云泽一把,把她往床边推,“涂完了再出去你就知道有没有用了。”
沐云泽坐在床头,“我是不是要把衣服全脱光了给你涂?”
江釉手里的瓷瓶晃了一晃,“你穿着衣服的地方蚊子能咬到吗?我给你涂手脚和脸上。”
他的手指在她脖颈间游动,然后来到脸上,沐云泽闭着眼,似乎很享受的样子,江釉多倒了一些,在她鼻梁和太阳穴间按了上去。
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在眼眶周围发散开来,鼻间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