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娇小清丽的身影离去,卢瀚海带着蔑视的笑意关上了门。
尽管目的不同,但有了医娘的支持如同天助,如今加上沈禹卿共三个人,纵是红弦有一百条命也躲不过今夜的劫数。
卢瀚海将一包药粉放入腰间,趁着夜色转过楼梯来到破月阁的地下,精挑细选后摘下走廊墙壁上的一盏莲花铜灯。
这盏铜灯内尚有大半的灯油,看起来并不是经常点着。卢瀚海掏出腰间的纸包打开,一包药粉尽数倒入了灯油之中,瞬间便与油脂溶在一起。
“红弦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五脏六腑都透着寒气的夏倾鸾抬起头,卢瀚海举起莲花铜灯一脸嘲讽:“不必期盼有人会来救你,沟通外敌,刺杀阁主,单这两点你就该死。我早说过你不该觊觎阁主夫人之位,也免得这么多人费尽心机想方设法送你上路了。”
第三十三章 苏合无香毒断肠
卢瀚海的厌恶与排斥夏倾鸾早就知道,两人言语中交锋已不下数次,没想到他居然会趁这个机会落井下石,痛下杀手。
“若我无故死在水牢之中,嫌疑最大的人便是卢堂主你。”尽管浑身冰冷僵硬难以行动,但夏倾鸾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只要牢门一开,她就有机会逃出去。
大仇未报,绝不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有胆量出手,我自然已经安排好了退路。另外,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似乎也不太可能。”卢瀚海把手中的莲花铜灯放在室中央,混合着药粉的油脂燃烧出一丝烟雾缭绕:“浸了这一夜冻坏了吧?这苏合香气味浓郁,可通肺腑气窍,加上些龙神柏更是安神养气,而且能彻底掩盖苏合香的味道。红弦姑娘不妨慢慢品味,晚些我再过来问候。”
夏倾鸾眼看着卢瀚海笑着离去却无能为力,她又何尝不知道,这灯油足以致命。
苏合香,龙神柏,混在一起燃烧不但无色无味,更是催命的毒药,一旦过量吸入后不足一个时辰便会不省人事,再神的大夫若不是事先知道,绝难查出引起昏厥的原因。
而后不过三日便会在痉挛之中一命呜呼。
卢瀚海竟是下了如此狠手,看来这次是要杜绝后患了。
四肢百骸在水牢中浸了一夜早就没了知觉,夏倾鸾想要隔着栅栏熄了那灯,无奈距离过于遥远,而赤情又不在手中,只能看着那缕渺渺的白色烟气扩散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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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韦墨焰坐在桌上倚着半开的窗框沉沉睡去。
一整夜紫袖都陪在他身边,静默无话,可那种深沉混乱却缭绕在身边无法消除,好像他夹杂着不甘的气息一样。
“怎么起这么早?”出了门,紫袖便见到眼窝发黑的云衣容垂手站在一边。
“见姐姐和阁主彻夜未眠,衣容便起个早煮了些白粥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阁主睡了,先不要吵他,你随我去看看红弦。”紫袖怜爱地拉过云衣容一起往楼下走,冷不防一个人影闯了上来,速度快的根本来不及躲闪。
云衣容走在紫袖身侧,恰好挡在冲过来的人面前,只听一声惊呼后,珊瑚色的身影向楼梯下滚去。
“衣容!”紫袖一跺脚,想要伸手拉住却又如何赶得上滚落的速度,一阵沉闷的碰撞声后,满身灰尘的云衣容终于停住了去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医娘!”撞上云衣容的人惊呼,转过身迅速跳下台阶向地上的云衣容奔去。
破月阁每层的高度均高于普通楼宇,这一长排的楼梯摔下去,别说是身材瘦弱又不懂武功的云衣容,便是紫袖也要伤筋动骨。
紫袖奔到两人身边,只见云衣容额上腕上一片青紫淤血,衣衫也撕破了多出,旁边的人正手足无措。
“衣容,伤到哪里了?沈堂主你也未免太不小心,什么事一大早慌慌张张的?”
匆忙跑上来的人正是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幸好云衣容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只是些皮外伤而已,然而这番响动已经吵醒了楼上房间里的韦墨焰,黑色的身影遮住了从上面投下的稀薄晨光。
“怎么回事?”
淡金色的光芒映衬下,那张冰雕般冷峻的如玉面容仿若天神,微皱的眉头中一丝冷酷不耐,却足以夺取仰视之人呼吸的力量。
“是属下莽撞,不小心撞伤了医娘。”沈禹卿急忙躬身。
“这么匆忙可有要事?”
“没什么,只是以为这么早前面不会有人,所以一时走得快了些……”
韦墨焰烦躁地挥挥手:“罢了,没事就都退下。”
“阁主,”云衣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细弱得如同犯错的稚童:“衣容煮了些顺气开胃的清药粥放在后堂,您和紫袖堂主熬了一夜,多少吃一点……”
“多此一举。”
韦墨焰还记挂着上次的事情,见到云衣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有气。紫袖虽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云衣容毕竟一片好心,明明自己伤成了这样还记挂着他,自己又怎能视而不见?
“这几日事务繁重不宜过于急躁,我看不如先去用些淡饭,之后有什么事情再从长计议可好?”
紫袖带着笑意使了个眼色,规劝中又略带哀求,韦墨焰虽然不耐却也无话可说,只好随在紫袖身后往后堂方向走去。
路过云衣容身边时,他连看都未曾看上一眼。
见二人走远,沈禹卿扶起云衣容长出口气:“幸好没有被看出来。紫袖堂主面慈心善,你这招苦肉计用的当真巧妙,借紫袖堂主之口拖住阁主,否则以阁主的脾气,说什么也不会耽误时间在无意义的事上。”
“废话少说,那边的事安排的如何了?”刚才还梨花带雨的云衣容此刻像是换了一个人,冷静而精明。
沈禹卿冷冷一笑:“卢堂主已经安排了心腹在水牢之外,随时可以动手。等阁主想起红弦的时候,恐怕只能得到‘畏罪潜逃’四字了。”
“这件事必须办得天衣无缝,一旦红弦与阁主见了面,所有的计谋便都付了流水,我们三人的性命亦是不保。”
红弦与自己,必有一个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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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间的感觉最是痛苦,想活而无路,偏偏想死又不能。
千年寒冰所溶之水足以冻结一切,却冻不结夏倾鸾活下去的欲望,萧家的仇,双天寨的仇,不知世间险恶的弟弟,还有对一个人的一句承诺。
命缘自断,她夏倾鸾的性命只有自己可以取走。
一个时辰后,太微堂下最得卢瀚海青睐的宿主少辅带着四人进入水牢,看着水中奄奄一息的人,少辅略带惋惜轻轻摇头。
“把她抬到外面马车里,记得不要被人看到。”
四人领命,打开牢门架起夏倾鸾离开了水牢。
“好好的偏要搅进这滩浑水之中,只可惜往后世间又少了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尽管大呼可惜,堂主的命令仍是不可违背的。
少辅将地面中央的莲花铜灯放回原位,又借着池中水泼了一地,把先前几人的脚印都给掩盖过去,估计着人差不多已经走远时,咬着牙硬生生对准自己胸前就是一掌。
这一掌灌注了全力,直震得少辅脸色苍白,口中腥甜上涌,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第三十四章 相思来世与君说
虽然是陪着紫袖到了后堂,可面对桌上精心烹制的白粥和小菜,韦墨焰根本吃不下半口。
紫袖放下筷子:“别想太多,吃过饭我跟你去水牢亲自接红弦姑娘出来,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好歹也是相处半年多的人了,都死撑着面子以后可怎么过?”
韦墨焰正要开口,惊慌失措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呼吸从门外传来。
“阁主,出事了!红弦姑娘逃跑了!”
刚刚拿起的酒杯跌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韦墨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讶然地看着来报信的人:“你说什么?!”
“属下例行巡查到水牢,发现牢门大开,少辅重伤昏倒在地上,如今已派人送到医娘出救治,而红弦姑娘不知所踪……”
她不在了。
从自己身边逃走了。
韦墨焰瞬间黯淡的目光惊到了紫袖,如果事情属实,这打击于他来说简直如五雷轰顶。
“现在还不能断定是红弦伤人逃跑,也许是有人来救——”话说一半,紫袖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导致的结果也许会更可怕,然而反悔已经来不及,韦墨焰踉跄后退一步,滔天的怒气狂躁而起。
“息,少,渊!”
或是她打伤少辅逃出了水牢,或是息少渊知道她身陷囹圄前来相救,不管事实是哪一个,都不是韦墨焰想看见的结果。
亏他一整夜心烦意乱为她伤神,却换来了如此啼笑皆非的结果。
“看到了吗,即便是掏出心来给她对她好,结局也不过是笑谈一场,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韦墨焰此时的愤怒远远超过了伤痛,他放下一切主动去爱去珍惜的人践踏着他的自尊不说,还把他所有的期望统统打碎,然后逃的不知所踪。
“去把少辅给我带来。”
“这……禀阁主,少辅是在昏厥中被送往医堂的,现在恐怕还没有醒来……”
“不过是昏了而已,有的是方法让他醒过来。”
凛冽森然的目光静静投映在地面上,强大的压迫感吓得报信者连头都抬不起来,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阁主不必着急,人我已经带来了。”浑厚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竟是卢瀚海带着几名子弟搀着少辅走了进来,人群后还跟着惊恐不安的云衣容。
“不止是少辅,连阁前守卫的人也都被人打伤,他们亲眼见到红弦伤人逃走。”
“早上属下去水牢巡查,见红弦姑娘倒在水中似乎昏了过去,本想开门看看,却不想她突然发难,打伤我后从牢门奔了出去。属下无能,请阁主责罚……”少辅面色惨白,胸前衣襟上还洒落着点点血迹。
“她人呢?”
跟在卢瀚海身后的几名守卫低着头战战兢兢:“红弦姑娘打伤我们几人后便朝着兰陵城方向去了。”
兰陵城内除了程萧白外,她认识的便只有一人。
韦墨焰深吸口气,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发动兰陵城内所有子弟给我搜,往洛阳的官道上也派人盯紧,一旦发现红弦或息少渊的身影立刻回报。这件事情交给乔堂主负责,其他人一律不准插手!”
交给紫袖有纵容之嫌,交给卢瀚海又怕他暗下黑手,思来想去,只有天市堂堂主乔飞雪可以一用。
只是,她还会再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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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着夏倾鸾的马车沿着小道一路向城内驶去,依照卢瀚海的安排,到了息少渊所住的天雅小居时再下杀手,然后将罪名嫁祸于重华门。
心爱的女人勾结外敌并逃离,而后又死于敌人之手,这样一来,无论是红弦还是息少渊,都将成为韦墨焰痛恨至极的人。
只是卢瀚海无路如何也想不到,过于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夏倾鸾躲过了一劫,那一个时辰之中,夏倾鸾竟是大部分时间都将口鼻浸于寒池水下,苏合香与龙神柏之毒虽然压住了气脉,却并没有让她彻底昏死过去。
两柱香之后,马车驶到了程家在兰陵城最大的客栈天雅小居后巷,四个身着常服的鬼祟之人四处张望着,见无人注意立刻拉开车门准备下手。
然而,车厢内空空荡荡,哪还有夏倾鸾的影子?
趁着刚入城有些喧闹,夏倾鸾早从狭小的车窗闪身翻出,并且完全没有惊动前面行走的四个人。
比起这些普通子弟,她的轻功还算是上乘,卢瀚海未免低估她了。
兰陵城人口众多,路上的行人见到身着白衣脸色极差的女子时纷纷躲闪,也有些胆大好色的想要上前询问搀扶,却被两道冷漠可惧的目光吓了回去。
毕竟是中了毒,夏倾鸾除了头痛欲裂外更是浑身使不出力气,苏合香与龙神柏混合后的毒物已经开始侵蚀脉络,虽不至于几日内就丢了性命,恐怕也是坚持不了太久的。
夏倾鸾脚下发软,只能沿路扶着墙壁慢慢挪步,又要提防卢瀚海手下追来,短短的一条街竟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样下去天黑也走不回破月阁的。
发现自己逃走后卢瀚海一定会全力搜索,如今手中没有了赤情又中毒在身,想要从大批人马中脱身难如登天,唯有躲着耳目潜回方能解释清楚,否则必定会被韦墨焰误会。
想到韦墨焰,低落的情绪淹没了一身痛楚。
多少次并肩而立奋战在修罗道,以为彼此都已经心照不宣,却想不到只是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就可以让这份默契与信任烟消云散。她还记得不久前的雨天,他曾温柔地说会相携一生,白首不离,呵,也不过是谎言罢了。
在他心里果然还是这天下更重要,或许正如卢瀚海所说,爱她的男人,要么为了这张脸,要么如他一般,为了夺天下,覆江山。
目光越过城门,远处高耸的阁楼即便在烟雨中仍然隐约可见,隔着万重迷雾,夏倾鸾仿佛看到了五层阁楼上无声的身影,依旧不带一丝表情,淡漠地独斟独酌。
是谁说的一生一世,而今咫尺天涯?
熙攘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卢瀚海的人追来了。
夏倾鸾停下脚步,她再也走不动躲不动,唯有用暂时积累的力气最后博一把,也许能为自己闯出一条血路,也许,报仇的事,弟弟的事,他的事,只能来世再与君相说。
拥挤的人群被冲散,追上来的几人却相顾错愕——红弦再一次失去了影踪。
“明明刚才就在这里!”
“跑不远,分开搜!”
人声渐远。
房顶,两身白衣隐在房脊背面,手执黑色断刀的男人安稳地将夏倾鸾护在怀中。
第三十五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千钧一发之时,有人抱着夏倾鸾窜上房顶躲过搜索。
“看衣着应当是破月阁的人不错,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红弦姑娘?”
夏倾鸾虚弱地抬起头,眼前轮廓分明而又干净无暇的脸上依旧挂着标志性的笑容,七分柔和,三分慵懒。
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情势,她被自己所在的组织追杀,而救她的人,却是引起一切事端的敌人。
息少渊。
“与你无关。”夏倾鸾吃力地坐起,原本就不甚红润的脸上此刻已经没有了半丝血色。
“但愿真的与我无关。”息少渊苦笑,“与你不肯杀我的理由一样,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身陷险境袖手旁观,姑娘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夏倾鸾是萧白的姐姐,至交好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之前为了不让萧白难过,夏倾鸾亦违背破月阁命令放过了自己,于情于理,息少渊都不能弃她于不顾。
“红弦姑娘打算去哪里?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