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莲无助的走在后巷,一个佝偻的身影迎面而来,推着独轮车,臭不可闻。
她习惯性的侧过身子,让开一点,生怕夜香溅到自己身上。
老刘头咧开黑乎乎的牙口冲她“嘿嘿”一笑,瘦如枯柴的手如同骷髅爪子,柴火棍似的胳膊上青筋爆出,似乎只连着一层皮。
香莲闻到他身上那股腐烂气息,突然蹲下身,剧烈呕吐起来。
更浓烈的腐烂味道传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黑漆麻糊,点缀着几根白须,空洞的眼眶里,灰白发黄的眼球,还沾着黏糊糊的眼屎。
香莲听不见老刘头对她的慰问,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站起身来蹒跚着落荒而逃。
霜子缝着衣服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点着的油灯火苗跳跃着,便没了光亮。
她站起身,去拐角飞燕房里借灯油。
飞燕见她手上的衣服,吓了一跳,笑着道:“王爷真是器重你,衣服都让补上了,以前,都是楚王妃补的。”
霜子看着皇甫北楚的外袍,袍摆处沾了一团乌黑墨汁。绸缎是上好的苏绣,墨是上等香墨,洗不掉,化不开,只能绣。
摩挲手上的外袍,她暗恃,这衣裳,本是我给他缝制的,自然我来补。
无从解释,端着灯准备回去,飞燕提到楚王妃,自己却骇一跳,急忙“呸呸呸”吐了几下口水,懊恼的说:“楚王妃,求求您,奴婢不是有意冒犯,别来找我。”
霜子被她模样逗笑了,打趣道:“看你害怕的样子,你又没害过她,怎么会来找你?”
飞燕左右四顾,急忙摆手道:“楚苑闹鬼了,你听说没有,是楚王妃,来寻孩子了……据说王妃吊在树上,长舌头,穿着血衣……楚苑守卫森严,没人进得去,若不是鬼魂,怎么能飞檐走壁,有个丫鬟半夜瞧见,吓得失心疯了。”
霜子急忙凝神听着,正欲问个究竟,就听见有人尖叫。
走水啦!
霜子住的那间,火舌子顺着油纸糊的窗户,呼啦啦往上舔,霎时火光冲天。
成群的奴仆提着锅碗瓢盆,端着水往上泼,飞燕吐吐舌头:“你真是福大命大。”
立刻有丫鬟围上来,叽叽喳喳赞叹着,霜子抿着嘴,无声的笑了。
跳跃的火光,一闪一闪映衬着她苍白的神色,平静如水。
一只温热的手搭上她的冰凉,秋叶披头散发,只披着外衫就奔过来,天寒地冻的,有些发抖。
霜子心里波动一下,推着道:“放心吧,想让我死,哪儿就那么容易呢。”
说完轻声笑起来,四目相对,无需多言。
火起得蹊跷,灭的及时,烧了两间厢房,香嬷嬷安排霜子住到飞燕房间。
纵火的香莲被关在柴房,严刑拷打,夹板已经夹断了她两根手指。
霜子去看时,香莲饿的奄奄一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窝深陷。
第十四章 一死一疯
两根手指无力的垂在身侧,以一种诡异的形状弯曲着,双手血迹斑斑。
“假意饶了我,让主子责罚,用心何其歹毒,毕霜,你不怕遭报应!”香莲扑上来,枯槁的手想抓霜子,很快被两个肥硕的婆子揪住头发拖回去,大力掼摔在地上:“别不知足,侧妃不杀你,已经开恩了。”
“砒霜,放火,你还有什么招,使完了吗?”霜子凑近去,有意无意展示着身上的锦缎:“报应?你不觉得,你现在就已经遭了报应了?”
香莲目哧牙裂,双眸里闪现着熊熊怒火,似乎要将霜子生吞活剥:“毕霜,你恶人做尽,坏事做绝,迟早死在我手里。”
“呵呵。”霜子浅笑如花,伸出细长如葱尖的手指数着:“是吗?等你有力气,从老刘头身子底下爬出来再说吧,他大半辈子没有媳妇儿,你呢,虽说脸上有条疤,还算是过得去。啧啧。侧妃真是菩萨心肠。”
香莲瞳孔放大,尖利的指甲突然朝脸上划过去,留下一道血痕,接二连三,混着污泥黏糊着。霜子眼前,只闪现着香莲一次又一次扬起脏兮兮的手,划过满是污泥的肌肤,血珠子溅出来,凝聚成一道长长的血痕,横竖交错在眼耳口鼻处,血污满面,狰狞可怖。
香莲“桀桀”怪笑着:“霜子,你不过也是个下贱坯子,侧妃都饶过我,你为何要逼死我?”
句句厉声质问,如鬼魅般骇人。
声犹在耳,“砰”一声,香莲瘫软的身躯,沿着墙壁滑下去,簌簌掉落一层泥灰,糊在她的前额,那里汩汩冒着鲜血。
双眼无辜的睁大,瞳孔里的光骤然暗灭。
霜子骇了一跳,转身欲走时,沈雪如浩浩荡荡带着一堆人,迎面而来。
肥硕婆子急忙迎上去:“贱婢自尽了。”
沈雪如居高临下,俨然一副当家主母风范,粉面含威点点头。
彩青问道:“为何?好端端的,都要嫁人了。”
另外一个婆子瞥眼看霜子,犹豫道:“她说霜子姑娘逼死了她。”
沈雪如“哦”了一声,叹道:“霜子,你权势滔天哪。这楚王府,还由不得你做主吧。”
斜目示意,两个婆子冲上来,见霜子双臂扭到后面,一直拖到柴房,香莲的尸体直挺挺躺在那里,死不瞑目。
彩青怒道:“还不赶紧拖出去埋了,污了主子的眼。”
肥硕婆子急忙一人提起一只脚,倒拖着拉走。乌黑的辫子在地上形成一道辙,没几步就沾满泥灰,不甚清楚了。
“越俎代庖,以下犯上,杖责二十!”沈雪如帕子捂着嘴“吃吃”的笑,娇嫩的容颜上带着得意,放慢音调慢慢的说:“打她的……腿!”
霜子再一次感受到浑身发冷的滋味儿,这一次的仗要是落下,她这一辈子,就真的毁了。
绝望的闭上眼睛,沈雪如,我傅余婉,以三生三世的幸福作为代价,诅咒你,众叛亲离,颠沛流离,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永世不得所爱!
难道这一世,又要折在她手里?
不甘哪,她不甘心!
“啪”清脆的一声响,板子直直打在屁股上,却不甚疼。
行刑的板子停在霜子身体贴合处,迟迟未落下。
薛宾鹤面带笑意,红豆的胳膊隔在板子上,眉头不见皱一下。
“姐姐这是何意?王爷命我明日带霜子去宫里呢。”
沈雪如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得铁青:“王爷旨意又如何?她擅自做主,逼死香莲,姐姐只是小做惩戒。”
红豆言语极快,劈手将板子夺过来,扔出去老远,拍拍手上的灰:“香莲撞墙死的,王府上下都见过拉尸体的车,沈侧妃竟然不知?”
沈雪如思量半响,恨恨地走了。
薛宾鹤命红豆将霜子扶起来:“你为何要我带你进宫?”
这是前几日霜子跟她交涉的结果,她获得进宫机会,带着她。
霜子缓缓,没有说话,趴久了双腿有些麻木。
不管今日香莲之死是合谋还是借题发挥,这样的亏,绝不能吃第二次。
红豆有些愠怒,薛宾鹤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可,从头上摘下一只珠钗,放置霜子掌心:“明日穿戴整齐些。”
摇摆着细细腰肢,款款离去。
所谓大家闺秀,在男人面前,也不过是卖弄风情罢了。
霜子慢慢的走着,她不想让双腿再受任何苦楚,免得错过进宫良机。
一个跌跌撞撞的女孩儿冲过来,撞向她的肩膀,后面跟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
霜子蹙眉,看着女孩子的身影,嘴角不由自主溢出两个字:“玉莹?”
女孩子停下脚步,许是看着霜子穿着不错,噗通跪下来:“主子救我,主子救我。”
霜子鼻尖闻到一阵腥臊恶臭。
婆子摇着大脚板,一把揪住她的后颈衣裳,虽不识霜子,也知道不能得罪,打了个招呼,就要拎回去。
霜子摇着手上那只珠钗:“所犯何事?”
婆子神情诡异,似乎怕被人听去,凑近了小声道:“是个疯子,从前伺候楚王妃,王妃死了之后,就疯了,刚才偷了许多鸡蛋,主管大人气疯了,才捉拿她呢。”
霜子凝神看去,玉莹嘴角,沾了几根鸡毛,神神叨叨,不住念叨什么。
顺手将珠钗递给婆子:“去回了主管大人,您以后多担待她,怪可怜的。”
婆子支吾着去了。
原本就不是什么高要求。
玉莹瑟瑟发抖,见霜子和颜悦色,缓和过来,嘟哝着道:“珠钗太贵重了,这婆子定然私吞,回头给点散碎银子打发主管,主子你太笨了。”
霜子听她逻辑清晰,人虽瘦骨嶙峋,但眼神光洁闪亮,得见故人的喜悦充满胸腔,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是疯子?”
“我自然不是,是她们都疯了。”玉莹神秘的解释道:“鸡蛋里面有小孩,不能吃的。我也有孩子了,你看。”
她邀功似拍拍肚子,隆起的一块,约莫有四个月的身孕。
霜子云里雾里,爱怜的伸手整理玉莹凌乱的头发。
玉莹神色茫然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咯咯咯”笑着,笑到眼泪都出来,爬起来一骨碌连蹦带跳走了。
霜子的手上,还有她油腻腻头发的触感,怅然若失,却早已经看不清玉莹的身影。
曾经娇俏可人的姑娘,竟成如此模样,当初许诺生完孩子给她婚配,还未来得及,就撒手人寰,她从未想过,玉莹还在府里。
毕竟,皇甫北楚利用完傅余婉之后,她生孩子难产死了,该是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不用费心安抚解释,不用愧疚自责,上天就替他收拾掉所有的包袱。
没有必要亲自动手,去收拾残余,欲盖弥彰。
霜子抬头望天,冷哼。老天爷,你对皇甫北楚,未免也太好了。
我傅余婉,誓与天争!
第十五章 旧宅惊魂(上)
皇甫北楚在书房喝茶,见她进来,指指搁在小桌上的糕点,霜子习以为常,伸出芊芊玉手,去捻一块放在嘴里。
姿态从容,仪态优雅。
入口即化,唇齿留香,上等膳食,估计是沈雪如送来的。
只有她,才会精心替皇甫北楚准备这些,讨她欢心。
霜子吃着吃着,玉莹带来的阴霾清明许多,心里有些痛快:沈雪如,若是知道她费尽心力谄媚的好东西,进了她这个卑贱丫鬟的腹,只怕要气疯了。
嘴角就噙上一抹轻笑,漫不经心,柔媚入骨。
皇甫北楚突然心念一动,走到她身后搂着她,似乎要揉进身体里:“袍子上的花,是你绣的?”
下巴挨在霜子肩上,好闻的龙涎香钻进她的鼻腔,熟悉而依恋的味道。
细长白皙的脖颈向下点头。
心里的一角,突然崩缺。皇甫北楚的唇,凑近霜子的脸,摩挲着,想要凑上去亲吻她。
霜子浑身一僵,大脑空白一片,贪婪的呼吸着他的专属味道,直到唇齿间感受到他的辗转吮吸,入侵。
咬紧牙关,顶住想要侵略的舌尖,霜子睁开双眼,皇甫北楚俊朗的面容,如刀削斧刻般刚毅有型,长长的睫毛抖动着,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柔。
世间美男子,多薄情寡性。
感受到舌尖的抵触,皇甫北楚睁开眼,对上一双水样的眸,目不转睛望着他。
大掌抚上她的眼,将抗拒理解为不经人事的青涩:“乖,闭上眼睛。”
声音磁性魅惑,又那样熟悉。
四年前的冬天,傅余婉初进皇宫里迷了路,触目白皑皑的一片,眩晕的她跌坐在雪地中,看向四周,重重叠叠,影影绰绰,她头疼的厉害。
经过的皇甫北楚,将手帕递给她:“乖,闭上眼睛。跟着我。”
男女授受不亲。
她感激他的帮助,带她走出那片冰天雪地的迷雾,更感念他的体贴,危急之下还能顾全她的名节。
她闭着眼睛,看不到前路,心里的路,却陡然亮堂起来。
一派清明。
亲启朱唇,皇甫北楚的舌头灵活的侵入,在她香甜的口腔中肆无忌惮。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渴望一个女人?
唇齿纠缠,一袭一袭的热流,在寒冷的冬天,霜子的身体,突然不能适应。
她的手是冷的,人是冷的,心是冷的。
唇,也该是冷的。
令人贪恋的温暖,她不能接受。傅余婉也曾沉迷其中,下场有多凄惨?
霜子骤然醒过来,推开皇甫北楚,气息喘喘,脸色绯红,眼里晶亮的东西,莹然欲滴:“王爷……”
欲言又止的羞赧。
皇甫北楚讶异于自己的失控,眉目之间,隐着戾气。脸色冷峻:“滚!”
霜子乖巧的倒退着出去,门开后,灌进来一阵风,吹着皇甫北楚的长袍一角,徐徐飘起,上面的金丝银线牡丹花绣,绚烂绽放。
那是傅余婉最爱的花。
用药酒揉着双腿,霜子漫不经心地看着书,脑海中,那一吻的缠绵,挥之不去。
香嬷嬷走进来,叹一口气。
香嬷嬷是皇甫北楚的奶娘,一直近身伺候着他的贴身事务,管理北苑的奴才们。霜子在她面前,不过是个低等丫鬟,有幸进了王爷的书房而已。
奶娘也是娘,香嬷嬷对皇甫北楚,还有一份母亲对儿子的爱,只是这爱,说不得,讲不清,否则就是以下犯上,忤逆不尊。
“王爷可在书房?”霜子顺口问道。
香嬷嬷看着霜子,王爷喜欢这丫头,她看得出来,迟早,得进了王爷的屋,言语中就亲近许多:“没呢,晚饭也没吃,往楚苑去了。”香嬷嬷说到动情处,用手绢拭泪:“王爷是个痴情的人,王妃也是红颜薄命……好好的一双人儿……”
霜子眼睛一亮,香嬷嬷以为她也动容,说的更起劲。
后面絮絮叨叨,霜子没功夫听,也听不进去。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容错失。
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往楚苑里去。
这里她徘徊过无数次,永远是大门紧闭,一阵陈腐气息。
窗棱被钉的死死的,院外筑起高墙,门口由两个侍卫把手,冷面麻木,有人靠近便一脸戒备。每隔三天,香嬷嬷会亲自来打扫一遍。
皇甫北楚,你费尽心思塑造出来的痴情形象,倒是很成功啊。可就算你蒙蔽天下人,又能蒙得到几时?
天道轮回,必撕下你虚伪面具!
侍卫站在远处,想来是皇甫北楚进去,不让他们打扰。霜子身形矮小,沿着墙根贴进,慢慢挪到院门口,推开虚掩的门,闪身进去。
院里黑漆漆,唯有卧室发出一星点灯光,印着男子魁梧的身躯在窗户上,像一尊雕像。
霜子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隔着距离,她居然觉得皇甫北楚,垂头黯然神伤的模样,是真的难过。
冷风吹来,霜子哆嗦一下,急忙窝进黑暗处,凭着习惯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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