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讶异王谦这般不小心,就是鸣翠也十分古怪地瞧着他——这男子瞧着是个谦谦君子般的人物,怎么所思所想这般不像读书之人?
王谦也醒过身来自己竟然将心底的话就那般说了出来,一时之间有些面红耳赤,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这说的也是……实情,到底是有这样的……担忧的。”
筱雨点点头,摆出一副理解的姿态,道:“王大哥想得周到,我先谢过王大哥了。不过义兄为人如何,我心中自有计较,王大哥这般怀疑我义兄,怕是有些不大妥当……”
鸣翠也维护包匀清:“少爷虽然有些荒唐,但对姑娘从始至终也只是当妹妹看待,这位公子可不要张口胡言。”
王谦一番好心被筱雨和鸣翠这样驳了回来,脸上便有些不大好看。他骨子里有文人的清高之气,人家既然这样说,他便也歇了再开口的心思。
郁郁寡欢地与筱雨又说了两句,王谦已然找不着话说了,又想着家中母亲必然已经派人来寻他,王谦更加没了兴致,借口有事匆匆告辞。
待人走后,鸣翠方才有些回味过来,随着筱雨回了卧房方才低声问筱雨道:“姑娘,那位王公子与姑娘有何交情?奴婢瞧着,他似乎对姑娘有意呢……”
筱雨也察觉出了王谦的不大对劲,听鸣翠这般道,筱雨沉默了片刻道:“我得了他一本书,因那本书而相识,后来又借过他几本书,几日前方才还了。”
鸣翠皱眉道:“这样说来,姑娘与他也并非是有多深厚的交情。”
筱雨点头:“认识时日并不长。不过王大哥为人豁达,学识渊博,家中是书香世家,倒是个值得结交的人。”说到这儿,筱雨就看向鸣翠,略带了点儿责备地道:“你方才这样说话,有些落了他的面子。读书人最好面子,以后说话做事都多斟酌一些。”
鸣翠忙惶恐地点头道:“奴婢知错。”
筱雨叹息一声:“我做事喜欢思虑周全,不过某些时候,我的理智可能压不住我的脾气。你是我身边的丫鬟,在那种时候就需要你在旁边提点。所以你时时刻刻都得稳重。至少,要比我稳重。你可明白?”
鸣翠点头道:“奴婢明白。”
“那就好。”筱雨吐了口气:“今日早些安寝,明日一早便起,可不要让义兄等我们的好。”
这日晚又下起了小雨,鸣翠已经在矮榻上熟睡了,桌上的灯笼里,蜡烛烧了半根。不知道是这两日睡得有些多,还是因为别的其他原因,今晚上本该好好休息的筱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她起了身,从一个拿来装小物件的小红木箱子里取出那封厚厚的信。
这厚度,恐怕比余初写来的所有的信叠在一起的厚度还要厚些。
筱雨心情有些复杂,思索良久,还是将这封信给拆了开来。
很多人都说,字如其人,有时候只需要看这个人写的字,便能知道这个人的品性。谢明琛的字中规中矩,一笔一划都显得极尽温润,不像余初的字,落在人的眼中便是咄咄逼人的煞意。
他信的内容也是极尽书面化,字句读起来十分让人舒服,有如沐春风之感。他的关切和问候,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谢明琛在信中仔细描述了他到京后的情况,凶险不是没有,但他着墨并不多,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全给表达在了纸上。这些内容全部糅杂到一起,凑成那么厚的一封信也不足为奇。
在信的后半部分,谢明琛还提到了谢老爷子,说谢老爷子如今又重回太医院任职,但谢老爷子并不开心,也惫懒去太医院。他作为太医院新任医官,身上杂事琐事太多,越发怀念在雨清镇的日子。
谢明琛还提到初霁,说他想念这个懂事听话从不吵闹的小徒弟。
然后他信的末尾说,待时机成熟,他便离开太医院,再回雨清镇来,过平安喜乐的逍遥日子。
筱雨默默地看完信,将信放回了原处,复又坐回了桌前。
良久,筱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对筱雨来说,她最大的救命恩人便是谢家祖孙。当初若没有他们暗中帮助着她,买了她打的野物,她的日子不会那么快就变好起来。乃至后来她到了镇上,也是谢明琛暗暗给她安排了住处,帮着她开起了药膳馆子。甚至是初霁这样一个区别于正常孩子的弟弟,谢明琛也欣然地接受他成为他的徒弟,教他医道,细致耐心。
她欠谢明琛的人情,远远不是一张麻沸汤的配方可以还清的。
☆、211。第211章 丫鬟名儿
第二日因筱雨睡得晚,起来时明显精神不济。鸣翠看了出来,关切地上前探了探筱雨的额头,低声道:“昨日落雨,姑娘可是被冷风给吹着了?”
筱雨摇摇头,声音微微沙哑:“有些没睡够,说不得今日要去马车上再补补觉了。”
昨日下过了雨,今日天气还是阴阴的,地上也是湿漉漉的。包匀清一行人停到客栈前,包匀清亲自接了筱雨出来,送她上了马车。
鸣翠刚要跟上去,包匀清就道:“你去后边儿那辆车上去,我与筱雨说说话。”
鸣翠迟疑了下,到底是不顾包匀清瞪眼,掀开车帘与筱雨说了一声。见筱雨点头,她方才给包匀清福了礼,走到了后面那辆装了包匀清贴身伺候的丫鬟的车上去。
包匀清挤进马车,撩开车帘叫了声出发,管事儿的便扬起嗓子吼了一声,车轮开始缓缓而动。
筱雨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开口道:“义兄可是有什么事?”
包匀清笑了两声,伸长了双腿坐着,但也避讳着男女之别,和筱雨隔了一点儿距离。
包匀清道:“筱雨妹妹就没什么跟我说的?比如,昨日那位王公子?”
筱雨微微眯了眯眼睛:“义兄想说什么?”
“得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小子对你有些个意思。”包匀清嘿嘿笑了两声,说:“我昨儿个回去就让人查了查他的家中背景,一查才知,这人可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他已然有秀才功名,再努力几年,入朝廷为官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筱雨又闭上了眼睛,对此似乎一点儿都不关心。
包匀清哪里能瞧着她睡,伸手把她摇醒,道:“筱雨妹子,这人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人选,你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正是开始寻夫家的时候。要我说,与其找个连模样都没见过的,倒还不如找个认识的,又对你有意思的。你说是吧?”
筱雨眼神迷蒙地瞧着包匀清,幽幽地道:“义兄这般热衷于此事,是否也是想要成家立业了?唔……此番回去拜见义父义母,想必也可以在他们面前提一提,就说义兄应当是着急了。义兄觉得如何?”
包匀清被筱雨这话给挤兑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反驳,良久后方才道:“我是男子,我又不着急。可筱雨你是女子,要是不着急,很快就成昨日黄花了。”
筱雨淡淡地应了一声,实在是抵挡不住困意,马车一个转弯,筱雨惯性地朝着车壁靠了过去,“咚”的一声,筱雨竟然也没叫痛,反而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睡过去了。
包匀清还道她晕倒了,忙上前扶着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见她呼吸平稳,才明白是自己乌龙了。讪讪地将筱雨又放回刚才的位置,包匀清探头出去吩咐车夫:“放慢些,姑娘睡了,别颠着她。”
筱雨这一睡一直睡到了正午时分,一行人已经到了一个乡间小茶寮休息了。鸣翠在马车外边守着,听见马车内有动静,忙掀开车帘道:“姑娘可是醒了?”
筱雨只觉得浑身好像都要散架一般,十分不舒服。听到鸣翠问话勉强应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到哪儿了?”
“在中途休息,这地方奴婢也叫不上名儿来。”鸣翠老实地答道,又道:“奴婢给姑娘端点儿茶水点心来,姑娘就着填填胃。这附近人烟少,要等到吃饭怕是要到晚上去投宿农家才有热的饭菜了。”
筱雨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这点儿压根儿就不算苦头的苦头当然不放在眼里。等鸣翠端来了茶水点心,她便自己给吃光了,这倒惹得包匀清那两个美艳丫鬟时时对她投来目光,眼神中还带了点儿鄙夷。
筱雨不在意,鸣翠却是看了个正着,心里有些气愤。
“迷蝶和香镜跟在少爷身边的时日并不是很长,不过现在少爷院子里最出挑的丫鬟就是他们两个了。之前府里的丫鬟们就议论,等少爷娶了少夫人,迷蝶和香镜恐怕要被抬成侍妾的。”
包家虽然是一介商贾之家,但规矩却也极严,就拿丫鬟等级来说,粗使丫鬟,三等丫鬟,二等丫鬟,一等丫鬟,再上边儿是贴身丫鬟和大丫鬟,不是谁想当谁就能当的,那等级要靠着资历和主子的喜爱慢慢地一级一级往上爬。而主子看上了的丫鬟,最初也只能是从通房丫鬟做起。包家不允许在娶正妻之前就有妾生子出现,通房丫鬟要等到正妻进门之后同意,才能被提成侍妾。侍妾仍旧通买卖。凭着讨好男女主人,侍妾往上一级是妾,到这里,仍旧是贱籍,再往上方为良妾,然后才是姨娘。良妾和姨娘也有被卖的,但一般而言,能做到良妾和姨娘的丫鬟,多半都是替男主人生了一儿半女的,少有被发卖的。
包家这套规矩,是大晋所有大户人家通用的一套制度。
筱雨是头一次听到那两个美艳丫鬟的名字,只觉得这名字取得很好,便问鸣翠这两个名字的来历。
鸣翠道:“迷蝶和香镜的名儿都是少爷取的。迷蝶是少爷逛花园的时候看上的,奴婢并没在场,听说迷蝶当时坐在假山堆前的石头上,端着鱼饵喂池塘里的红鲤鱼,有两只蝴蝶,一只停在她肩上,一只停在她头顶的一根发簪上。少爷瞧了便喜欢上了,问过她是府中的家生子,是针线房的二等丫鬟,所以少爷便禀明了夫人,将人带了回去做了通房丫鬟。少爷说迷蝶当时喂鱼的模样把蝴蝶都给迷住了,所以给她取名叫迷蝶。”
筱雨扯了扯嘴角,心想着包匀清当真是风流,看上了人,问明白了是自己可以碰的,就把人带回去了……
“迷蝶是迷了蝶。那香镜,难不成是香了镜?”筱雨笑问道。
鸣翠也笑道:“姑娘真是聪明,这也被姑娘猜到了。”
筱雨闷笑了两声,疑惑道:“不过这也不对啊,镜子如何能香?”
“这倒是奴婢亲眼瞧见的。”鸣翠笑道,正好那迷蝶和香镜又朝这边有说有笑的筱雨和鸣翠望了一眼,鸣翠更加忍不住笑意,低声对筱雨道:“那日少爷从花楼中回来,遭了老爷一顿斥骂,少爷心情不佳,便回了自己院子闷坐。香镜的老子娘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不过香镜娘是个有想法的,不想自己女儿给府中的爷们儿做妾,一心想让香镜寻个憨厚老实的小厮,做那正头娘子。”
筱雨点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多少父母就想让儿女攀高枝儿,香镜娘倒是让人钦佩。”
鸣翠也点头道:“香镜娘有这个想法,所以在香镜到了岁数可以去管事那儿领差事的时候,就求了夫人,让香镜就在灶间做事,一来是能学学厨艺,二来厨房那种地方,主子们从来不去的,也不会让香镜碰到哪位少爷。香镜长到十七岁,就出落得十分美艳,香镜娘又高兴又担心,日日嘱咐香镜不要到其他地方去,怕香镜冲撞了人。只是府里那等想要靠着人往上爬的丫鬟婆子也不少,见香镜漂亮,就在她耳边说,要是跟了哪位爷,以后一定吃香的喝辣的云云。香镜本就心性不定,又一直被她娘压着不许出门,难免就想要反抗。”
“所以她就去勾引义兄了?”
鸣翠颔首道:“那日少爷心情不佳,回院子以后就在屋前空地上来回踱步,香镜就在这个时候冲了进来,惊到了少爷。香镜一脸惶恐,又是蹲身又是赔罪的,引得少爷去扶她。香镜抬起头来后就跟少爷说,少爷脸上有脏东西,还不等少爷自己伸手去探,她便已经伸了手去抹了一下,然后就对少爷说,脏东西抹去了。一边说着她就一边掏出怀里一面精巧的小银镜递给少爷,让少爷自己看。”
“那镜子是香的?”筱雨想了想,好笑道:“难道义兄说那是香镜的体香,收了镜子便问了香镜的老子娘,然后带了香镜去见了义母,得到首肯后便带回自己屋里成了他的通房丫鬟,然后觉得这丫鬟的身体香了镜子,便给她取名叫香镜?”
鸣翠掩嘴咯咯笑:“姑娘真是聪明,都能接下半段故事了。”
筱雨憋笑半晌,还是忍不住,抱住肚子哈哈笑起来:“真有这样荒唐的人……真的是,哈哈,笑死人了……”
主仆二人笑闹到一处,半晌后鸣翠才揩了揩眼角笑出的泪,道:“其实要奴婢说,少爷是明白迷蝶和香镜是在勾引他的,少爷也只是将计就计了。兴许少爷想起他们二人的名字,也会像姑娘与奴婢这般笑呢。”
筱雨也点点头,迷蝶就不说了,那香镜勾引的手段如此拙劣,包匀清怎么会看不出来?恐怕包府里的人都觉得他这个最小的少爷是个好勾引的吧?丫鬟全都往他身上扑。
说到这儿,筱雨倒是好奇道:“鸣翠,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可也有什么来历?”
☆、212。第212章 争端(上)
筱雨当日领鸣翠回去的时候也说了鸣翠的名字好听,但只问过鸣翠的本名,却并没有问现在“鸣翠”之名是何人所起。听了迷蝶和香镜的名字从“迷了蝶”和“香了镜”的由来,筱雨止不住也在想,鸣翠是不是“鸣了翠”呢?
这样一想便有些忍俊不禁,料想应当不是包匀清拉了鸣翠成了他的通房丫鬟之后便给她改的名。
鸣翠笑道:“奴婢的名字不是少爷取的,当初夫人瞧着奴婢乖巧,同时把另外三个姐妹派给少爷,伺候少爷的。那会儿我们几人都有了名字,侍奉过少爷后,少爷也没给我们改名,以示对夫人的尊重。”
……大户人家的规矩真是多。
鸣翠道:“奴婢的名字是奴婢曾经提起的那位老嬷嬷给奴婢取的。”
“有什么来历吗?”
鸣翠微微红了脸,道:“奴婢少时很喜欢唱童谣,嬷嬷觉得奴婢唱着好听,那会儿又正好长到了领差事的年纪,嬷嬷便给奴婢取鸣脆的名字,好让别人一听奴婢的名字就知道奴婢是个音色好的。登陆造册新丫鬟的姑姑听了奴婢的名字,就给写了现在的名,只是改了一个字,也不妨事。”
筱雨点点头:“这名字叫着的确上口,不过我倒是没听过你唱童谣。”
鸣翠笑道:“奴婢不是小孩子了,府内规矩多,也不敢开口唱,久而久之就再也没唱过了。”
“那你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