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玦姬总算开了口,嗓音有些朦胧那清雅却却是未失,两者混合着,就让人听着晕乎乎的:“做什么?”
“就是让他给你们共一间房,成吗?”颜生道。
“你今日去了醉安山。”万俟玦姬偏头看颜生手中的包裹,答非所问。
颜生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包裹,点头。
“没解出来。”这话自是说得包裹中的东西。
“唔…… ……”颜生想了半晌,才道,“幸而有临衫帮我弄了这些东西回来,不若我都不晓如何靠近那山顶,不过真是这毒物,我就说,怎会生也妖魔鬼怪,那帮子人也忒蠢了点。”
万俟玦姬不语,颜生不意他,继续道:“你说这小童子,聪明得狠,我今儿在山腰上愁着,正巧遇见他来采药,教了我一法子,便是用足够长的竹竿末端系了灶锅,将那毒菇子生生连根挖起,要知道,这菇子娇嫩得很,碰一碰就烂了,放些毒气出来,山尖路上长了密密麻麻一片,用大锅挖了,正好有健全的。”
“可研究出这菇的毒性。”万俟玦姬淡道。
“毒性嘛…… ……像是会扰人心智的药,就似你家那‘颠茄花’,不过,这还要狠些,我还没摸清楚呐。”颜生说着,又后退几步,笑道,“我先去研究研究,这几天怕是不会出门了,你们也不用给我备食,临衫,若是我唤你,你可千万要戴了口罩…… ……我是说那几层棉和吞了我给你的药再进来。”
临衫点点头,仰脸看向万俟玦姬,忽而道:“哥哥好似戴了面具一般哦。”
万俟玦姬淡挑了眉,没有言语。
颜生自是不信一个小鬼能看出她都没看出的东西,只是心口又无缘无故跳了一跳,她干笑了笑,退出房门。
这几天又要艰难过下去了。颜生摇头,回了房门歇着,今日里一天跑了马车两天跑的路程先去了一道醉安上,着实费了些力气,现在只觉得眼皮也要打不开了,遂关了门就倒上了床,一天的东西都把脑袋抽了个空白无隙,就等着明日腾出来去捣鼓那毒菇子去。
且说这边,颜生刚刚走了,临衫就跑去关了房门。
万俟玦姬见帷幔已经被拉下来,掀了便要进去,临衫却率先跑上床,叉着双腿把位置占了,歪头看万俟玦姬,水汪汪的眼里闪着烛光,一般隐在阴影里,倒有些莫测,他看了半晌,笑:“你还说你没有戴面具,别忘了,我跟嫩老头学得就是易容。”
万俟玦姬淡淡瞟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只将白色锦靴蹬下,翻了腿靠在架上,半歪着脑袋淡淡道:“下去。”
“喏,你还是这般,一点都没有变,”临衫笑得,小样儿得意得不行。
“要我把你吊在房梁中央一晚上吗。”明明是问句,却被万俟玦姬问成理所应当陈述句。
临衫打了一个寒战,兔子般跳下床,哈哈笑道:“脾气倒是大了不少,我就怪了,你怎么会找了个这么蠢的女人过来,莫非她是…… ……”
万俟玦姬用眼风淡淡扫他一眼,侧翻了身子,将露在帷幔外的衣角拉进去,便没了声儿。
临衫撇了撇嘴角,一个闪身出了窗子,屋内的烛火也随风而灭。
三五章
颜生从客房里出来,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
“临衫呢?”颜生见不着人,看向万俟玦姬。
“走了。”万俟玦姬抬手束了自己松散的发,面无表情。
“噢。”颜生点头,嘴上还戴着面罩,不过只有薄薄一层,一双眼就盯着万俟玦姬的脸看,眨也不眨,似要看出些幺蛾子来。
“做什么。”万俟玦姬被她注视了半天,淡道。
“没…… ……”颜生心虚低头,转身出了房,刚好见灰灰回来,便道,“该启程了,你快去准备准备。”灰灰憋屈,点头答应。
——两天前的客房内。
“临衫,你怎么进来了。”颜生手里拿着东西,嘴上封了厚厚几层抹了药水的棉罩,看向推门而入的九岁孩童。
“就是进来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毕竟我同师傅研究这毒菇子也有段时间了。”临衫道。
“哦,正好,帮我去兑些药水来。”颜生将桌上一张纸移到桌角,临衫低头看了看上面蚯蚓爬似得字,不定声色得抽了抽嘴角。
他执了纸张转身,正待出门,却又站在门边没有去拉开那门,只是转头看着颜生,欲言又止的模样。颜生抬头,见临衫还站在那里,问道:“还有什么事吗?”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临衫略一踌躇,大义凛然地抬头看着颜生的眼睛,一字一句诚恳道:“白遥姐姐,万俟哥哥真的戴了面具,临衫没有骗姐姐。”
颜生停下手中的工作,空气里有尘埃与药粉的气味,混合着浸入阳光,将浅色金阳铸成了缓慢了流体,宁静温暖。颜生看着临衫,一双漆黑的眼亮晶晶的:“你怎么知道?”
“我…… ……”临衫被她看得一愣一愣的,干笑几声,拉了门出去,“反正我就是知道。”
看着门被快速关上,颜生若有所思得掂了一掂手中的草药,偏头看窗外冬阳明媚,这才继续低下头去捣鼓手中的东西。
这个女人,是有神经病吗?
临衫拿了手中的纸,一路出了走廊,低头瞥一眼纸上不堪入眼的字迹,他撇嘴。不光是个神经病,还蠢到了极致。
马车有微微的摇晃,隐约可闻车外喧嚣鼎沸。
醉安城,还真是个繁华的地方。
因着这里与颐晋相交,靠着西边,又是冬天,自然要比浣城冷得多了,颜生已经在身上多加了几层衣衫,却还觉着有些冷,就缩在马车角落里,一路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白净尖小的脸上带着那薄薄一层绸,似是要挡些什么,一双夜色般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万俟玦姬看,似要盯出个窟窿来。
他真戴了面具?颜生琢磨着,又琢磨不透,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有看出来,临衫那一小屁孩是怎么看出来的。
万俟玦姬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静静靠在车壁上,垂下眼帘,素红衣衫蔓延在椅上。
两天后,醉安山下的醉安镇。
已至正午,虽是葭月里,日光依旧白花花的晃眼。颜生抬手搁在额上看了看那笼在稀薄云雾间的山峰,葱葱郁郁一片青翠若翡翠美丽。
“老大,为什么这两天里你一直戴着面纱?”憋了许久的灰灰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颜生瞥了他一眼,又看见万俟玦姬正好看来,便一甩脑袋道:“你老大我有倾城之姿,怎么能随便给人看了去?”
万俟玦姬淡然转过目光去看醉安山,灰灰被堵得咳嗽一声,炭黑的脸上出现一抹尴尬的红晕。
颜生轻嗤,抖了衣摆就要进村,忽又站定,疑惑地看向身后:“白衣,灰灰,你们有没有觉得…… ……有杀气?”
万俟玦姬点头,灰灰也点头。
颜生肯定了自己的感觉,侧身推了一把万俟玦姬,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刚好擦过他直砍向颜生。
颜生掂起脚尖飞速后退,那刀尖没有一点迟疑,抵着她的胸口一直前进,似是一开始就是冲她而来。
脑中有什么炸开。
颜生一直以为这一路上来的杀手都是冲着万俟决姬,现在想来,他们首先攻击、主要攻击目标——都是自己。
她有什么好攻击的?府被烧了,自己也才刚回来,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颜府颜大小姐回来了,她更是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她有什么好攻击的!
脑袋里混乱一片,她一下忘记了反抗,只一味地后退。
那边又有黑衣人举刀跳向万俟玦姬。颜生来不及多想,猛地扭身,左腰被剑锋划开一道痕迹,还好她衣物穿得多,似只划破了衣衫而已。
宽袖中的指尖微曲,万俟决姬面无表情地看着黑衣人执刀而来。
颜生加快了脚上的速度,第一次懊恼手中无刀,身无招式,只好边跑边摸向腰边的药袋,这一摸,她又傻眼了——刚刚那个黑衣人削断了她的腰带,药袋也跟着掉了。
情急之下,颜生就直接伸手用内力把攻击万俟玦姬的黑衣人推开,那个黑衣人显然没意识到后面有人,被推得一个踉跄,转头怒视身后的人。
颜生讪讪地笑了一笑,摇手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你也不能杀人啊…… ……”话未说完,黑衣人已经重新站起来扑向颜生,颜生吓得转身就跑,天知道,她一个现代人,就是在山上拿着菜刀都怕突然来个地震把自己给砍着了,现在这把大刀使她瞬间汗毛倒耸,脚步生风,围着这块地儿乱转,只想找准机会捡起地上掉落的药包,待她拿到了药,不整得他们叫娘就太不能解她一追之仇了。
正想着,身后就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颜生回头,就见灰灰已经帮她放倒了那黑衣人,又接着去对付其他黑衣人。颜生真想赏灰灰一朵大红花,她趁着灰灰挡了几人的当,用她无人能敌的轻功迅速穿过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而过,待看清时,就见少女已经捡起了地上的药包,那神情,要多得意有多得意,仿佛有了手上的东西就天不怕地不惧了。
颜生一边得意地笑,一边使轻功跑向万俟玦姬,一边将手伸进布袋,然后,她的脸色突然惨白。
布袋里的药被倒空了。
也就是说,他们的雇主警告过他们,我会用毒,千万不要让我有使毒的机会,也就是说,他们的雇主知道我会用毒。
脑海里飞速地略过几张脸孔——令贤臣,令钟辰,万俟汀钥,万俟玦姬,赫连瑜…… ……
是哪一个…… ……
黑衣人瞅准颜生愣神的当儿,从她背后执了刀砍去。
颜生抬眼,就看见灰灰突然睁大的眼,似是不可置信般的恐惧。她恍惚,灰灰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表情呢?发生了什么事吗?到底是谁派人来杀她呢?为什么一定要她死呢?
万俟玦姬看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的颜生,微皱了眉,袖中食指抬起,向下点了点。
颜生听见生后有“噗”地一声,回过头,就看见了这一辈子她也没看过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确切点说,是一个没有没有了头的人。他站在那里,脑袋滚在地上,脖子上现在才开始喷血,如同喷泉一般,然后那具没有头的尸体倒在了地上,灰泥色的地面立刻便浸染成了殷红。
颜生后退半步,撑大了眼,灰灰和那些黑衣人也站住了身子。
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没有看过真正的死人。
颜生吞了口唾沫,颤抖着伸出手指向万俟玦姬:“你…… ……你干的?”
万俟玦姬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负手转过了身。
从杀手的死状恢复过来的颜生开始细细计算:这一路上,吼过他,还用他的钱,恩…… ……对他也比较粗鲁,还有,还有…… ……她还亲过他啊。
颜生觉得自己脚肚子在抽筋,原来 自'霸*气*书*库'己一直都是在鬼门关口打转呐。
黑衣人见同伴死得这般凄惨,都不敢动,直到一个人打了个手势,他们才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飞快撤退。
待人都走光,颜生才转了转僵硬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走到万俟玦姬身后,小声问道:“白…… ……白公子,您还要去醉安山吗?”
万俟玦姬侧眼听着她别扭的称呼,没有什么表情,颜生心虚地指了指前面的山,不去看他。
万俟玦姬抬手,颜生吓得向后连退几步,睁大眼看着他。
他的手没有放下来,宽大的袖子漾出浅浅的细纹,晶莹如玉的指尖肤质细腻,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浅色的日光顺着他两指的缝隙散下,边缘也模糊了。
颜生想,这样一只漂亮的手怎么会杀人呢。
万俟玦姬微歪了脑袋,还是将手伸出去,在颜生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摘下了她脸上的面纱。
颜生愣了一会儿, 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脸。
触手都是粗糙的小疹,还有抓破的痕迹,尖小的下半张脸上布满了这样的红点,都是在研究毒菇子时把自己关在房里脸上裹了厚棉导致的。
“痱子不能捂着。”万俟玦姬淡道,转身离开。
颜生捂着自己的脸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要杀她。
三六章
上至半山腰,已经有了淡淡的雾气,颜生将放在袖中的药丸给了灰灰和万俟玦姬,道:“这药制得仓促,药效有些慢,我们要等一下才能继续上山,这药效很短,要很快上山,不然就会中毒了。”
“我不会轻功。”灰灰突然道。
“额…… ……”颜生愣了愣,一下不知道怎么办。
“我在山下等老大。”
“也好…… ……我告诉你你不准跑了我给你下了药。”万俟玦姬要杀人了,就找你垫底,你跑了,我还不玩完。
“不跑。”灰灰憋屈点头。
颜生看了一眼万俟玦姬,他吃了药已经找到位置坐下了,头就靠在树干上睡去了。
颜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嗜睡到如此人神共愤的地步,他很累吗?他干了很多活儿吗?他没有力气吗?答案显然是否。这样一个天天除了睡觉就是看书,除了看书就是吃饭睡觉的人,他哪里累了?哪里累了!
灰灰拎了自己的包袱下山,背影有些萧瑟落魄。
颜生吞了药寻一块阳光充足的地方盘坐下来调息,让药力尽快散步到自己的全身。
“该走了。”一道阴影盖下,散发着沁凉的气息,如冰雪出融。
颜生睁眼抬头看他,有些诧异。第一次啊,第一次万俟玦姬会催别人,太稀奇了。
“太阳落山了,就很难上去了。”万俟玦姬淡道,而后转身继续上了山路。
“哦,好的。”颜生从地上站起来跟上他,脑袋里有什么闪过,又迅速消失,待要去找,却也寻不着。
莫约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万俟玦姬突然停了步子,说来也怪,一贯走路慢吞吞的万俟玦姬今日里竟是走在前头,颜生也一直低着脑袋想象上山后看到山贼后的情形,并没有注意道万俟玦姬这一举动,后果便是头撞到了他的背上。
颜生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半步,抬眼看万俟玦姬,他还站得稳稳当当,不禁开口想骂,话到嘴边,目光瞟向道旁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