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过来,看了一眼曲姒,就明了无法再救了,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太医才是最无辜的,通常会被皇帝抓取殉葬。但那老太医还是认命地弯身,现在也顾不得君臣之礼,直接将手搭在曲姒的腕上。
俞梓抬头看向老太医,急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老太医面有难色,半天不语,半晌,只道:“皇上,这一箭穿心,回天乏术了…… ……”
“回天乏术?回天乏术!朕要你们就是跟朕说这些?你你们这群饭桶!”俞梓的手在发抖,越来越明显,似要控制不住了一般,那双浅色的眸子里一片通红,嗜血一般的凶狠,“你们给朕救活她,救不活,你们都去陪葬!”
如果不是碍于情势,颜生恐怕要抬手摸一摸自己的下巴好好回想回想了,她几时见过俞梓这般暴躁失态的模样,真是…… ……不简单呐。
老太医惶惶跪在地上,身子也在颤抖:“臣…… ……臣尽力,不过…… ……先要到房内,此处寒气太重…… ……”
也不待老太医再说,俞梓抱了曲姒正准备起来,女子却拉了拉他垂在她手边的袖角。
俞梓低下头,轻声安慰道:“乖,别动,我抱你进去,一会儿就好了…… ……”
“皇上,臣妾…… ……要…… ……”鲜血涌得越来越多,女子说话也分外地吃力,每一个字都似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要什么?”捕捉到她支离破碎的话里的重点,俞梓紧张地问道。
“俞梓…… ……我爱你,爱你啊……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买给我的糖人…… ……我背叛了我的母亲…… ……你从来没有亲过我…… ……我那么爱你啊…… ……”女子睁大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晶莹的液体,破碎了一般流散着,没有了停止。
“别哭,别哭,姒儿,别哭…… ……”俞梓的声音有些慌,他甚至顾不得在场的还有颜生、万俟玦姬、宫人、老太医,就低头俯下身去轻轻吻着那女子的唇,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心也在跟着颤抖,什么时候,这个女子在自己的心里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当有一天这印记突然被揭开时,那疼痛与空旷让他觉得窒息。
然而,女子的手却蓦地放开了,无力地垂向一边,男子似还不知,只毫无意识地吻着那闭上眼的女子,吻着她的唇,她的颊,她的泪水,她的眼,她的眉,那么细碎的吻,似要将一生去吻这个女子的机会都用在这一刻。
冷风吹过来,女子的发早已散落,三千青丝飘扬,缠绕了男子垂下的发梢,似乎要纠结在一块,永远不再分开,但是那女子却再也无力去抓紧自己地幸福了,那浅浅的奢望,早已如灰飞散了,她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她爱了一生,爱到骨血的男子有一天会抱着她冰冷的尸体,那般失态,那般几近疯狂地吻着。
那个下着大雨的街上,蓝衣少年左手执一把十四节细骨油纸伞,右手捏着糖人,看着地上哭得一塌糊涂的少女,笑得日光也黯然失色。
午后的皇宫,凄清冷淡,那蓝衫的男子抓着女子的手旁若无人地行走在宫殿之中,然后笑着为女子解下不慎缠绕在枝头上的发。
那个女子的生命在流逝着,她这一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无非是想告诉他。
她爱他啊,真是好爱好爱,爱到连自我都没了。
“不要离开我,不要…… ……什么时候起…… ……没有你,我不行…… ……”
女子已经没了动静,男子也停止了动作,有什么东西在坠落,滴落到女子平和的脸上,发出“滴答”的响声,在灯下泛着薄薄的光亮,倒映出一小片五彩的天地。
突然,俞梓抬起头看向颜生站立的地方,那淡色的眸子是从未有过的迷茫无助与绝望:“颜生,你可以救她的对不对?”
颜生愣住,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此刻间,泪流满面。
颜生的脑子一片混沌,蓦而,她一阵轻笑,手指抚着怀中冰冷的陶罐:“那你知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天地间,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你求我,我去求谁?他挡在我身后,万箭穿心,俞梓…… ……你知不知道万箭穿心是怎样的?”
俞梓沉默了一阵,又道:“是我的错,我可以补偿你,但是…… ……我求你救救她好不好?求你。”
他居然用“求”?天,谁来告诉颜生,这个万人之上尊贵无比的人居然来“求”她!
“你…… ……受着罢,这…… ……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滋味。”颜生淡淡道,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穿心,穿心…… ……如若穿心可救,颜徊就不用死了…… ……
颜生笑起来,她的声音越笑越大,近乎是撕扯着喊出来的,步伐却愈加愈快。
她觉得很痛快,但那痛快中夹杂着无尽的心酸,她甚至突然在想,如果哪一天自己快要死了,会不会也有一个人抱着自己,这般失态,这般疯狂,不顾一切。
她摇了摇脑袋,继续笑着,笑得无比猖狂,笑得没心没肺。
你们算计罢,算计吧,演戏罢,演戏罢。谁叫你们在上演这场华丽的大戏时,事先不安排好配角的台词和剧情,结果…… ……只能是意想不到的痛彻心扉。
俞梓…… ……你好生受着。
身后,男子抱着渐渐冰凉的女子,浅色的眸子绝美如仙,那光亮似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再也回不来了。
“皇上…… ……”老太医唯唯诺诺地开口。
“滚,全部都滚…… ……”俞梓淡淡道。
“臣遵旨。”老太医和宫人如蒙大赦,慌慌忙忙地推出了午门。
待人都走光后,红衣的少年缓步走进,揭去了脸上的面具,一张精致无双的瓜子脸没有点点的表情,眼睫半垂着,细密的覆盖了眼底的色泽,他动了动嘴唇,似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玦姬…… ……我这里,这里,”俞梓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心脏,目光呆滞地说道,“很痛…… ……”
万俟玦姬不语,俞梓似也不准备让他说什么,只自顾自地说着:“我觉得…… ……我应该是不爱她的,我一直把她当做妹妹…… ……但是…… ……”
“痛…… ……痛得不能呼吸了,像是…… ……被剜去了…… ……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
少年眉间微皱,依旧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偌大午门,宫灯流连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才熄灭,只因那蜡已经用完,化作了点点凝固泪水。
那男子抱着女子,一整夜抱着,一直一直抱着,都不曾放开手。
六十章
商央七零八年正月初一,娴衷皇后薨,举国皆丧。大年初一,红白同行三日;商央华梓帝整整半月不出娴衷皇后生前所居处——重华殿,朝堂荒废半月余。用后史记载:“华梓帝不过二妃三院,唯娴衷后独冠后宫,帝双十余丧妻,悲痛无可自拔,半月不朝,见其用情。”
颜生突然觉得刚入国的青怜公主很是可怜,但她也没有精力去管她人,她的精力全部用在发呆上了,她每天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毫无形象地坐在门槛上看着公主府上侍人忙进忙出,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敲在怀中冰凉的陶罐上,一双眼一眨也不眨,一天下来,只觉得那眼皮不是自己的了,冰凉酸麻。
日子如流水一般穿梭,哗啦啦从敲打的指缝间流淌过去,再也不复从前。
离那日已有一月,该是她出发的日子了。
也只有现在,颜生才知道,她这日子一拖,拖得甚好,因为六个月后正是四国五年一次的聚齐,据说是各国派四名最看重的人当做使者前去参加,每届位置都会改变,这回恰恰是在雁北,到时候人人都顾着对付别过使者去了,颜生要是逃起来。愈发轻松了。
当日,诸事皆宜,公主出嫁,皇帝带领宫妃及臣子在午门前在午门前送行,俞梓的脸色十分苍白,他们不用赶急,这样不急不缓的话,商央雪浣城到雁北长留城大概要五个月,所以颜生现在也不用就穿上喜服,因为路途遥远,他们也舍了很多东西,雁北使者带了商央国赏赐的珠宝银两,璟亲王万俟玦姬、左相令贤臣作为使者一同前去。
商央到了这几代子息尤为单薄,这一脉更甚,这一年又生了诸多事端,朝中占着位置有头的有脸人接连死了一人,罢了两家,最后掌权的两个人也都出去了,再找人出去当真会朝中无人。
这几天俞梓没有管事,朝堂全由万俟玦姬和令贤臣把持,两人正愁人选,颜婴就突然把自己给举荐上去了,开始有许多臣子反对,说是一个九龄孩童实在不能参与这等重大事件,最后颜婴用自己二十一世纪的脑袋终于堵住了他们的嘴,顺利成为使者之一。
再瞧瞧今日里,雁北国华连和印折欢带了十余侍卫护送财物和公主,万俟玦姬带了柔荀、四离和六忧,令贤臣带了千欢与千悲,颜婴带着绯凉凉,颜生自己带了易容扮成丫鬟的令钟辰,水错,还有那药铺的掌柜和小张,别怀疑,就是他们。
启程前两天的下午——
“你们家掌柜的呢?”颜生一拍椅背,将坐在外面晒太阳的小张惊了起来。
他睁开眼,像上次一样先是呆了呆,然后才回答道:“里面。”
“把他叫出来。”
“哦…… ……不,我带你去。”小张结结巴巴道,“掌柜的说了,如果你再来,就带你去后宅里见他。”
颜生挑眉,跟在小张身后,掀了帘往里头走。一路上,小张没有说话,颜生问了几个问题,都看似是随意问出。
“你叫什么?”
小张紧张得“啊”了一声,才到:“小张,”说完了,他又补充一句,“没有姓,就叫这。”
“哦…… ……你一直和你们家掌柜的住在一起吗?”颜生走在后头,小张看不见她的表情,她自然也看不见小张的表情。
“掌柜的说,他是在街上捡得我…… ……那个时候,我才一岁不到。”
“你们掌柜的家里有没有亲眷?”
“没有…… ……姑娘,你到底要问什么?”脚步没有缓,小张的语气变得有些警惕。
“没有,真的没有,随便问问。”颜生笑眯眯道,背了手边走边看向别处。
她也没有想到这药铺后头竟然就直接是宅子,环境倒是幽静,只是入冬了显得有几分萧条。
“到了。”小张带着颜生穿过一道弄堂,停下来突然道,似乎还伴随着重重吐了一口气。
颜生望去,果然看见胖胖的掌柜坐在后园的石凳上优哉游哉地嗑着瓜子喝着茶。她走过去挑了一处坐下,小张见了,就要退下,掌柜的却扬了扬手:“过来。”
“啊…… ……我?”小张呆呆地问道。
“恩。”掌柜的淡淡道。小张惊诧,要是在平时,掌柜的肯定会骂他蠢货了,怎的还这般平静地同他讲话?他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找了位置坐下,睁着一双眼傻呆呆地看着自家掌柜。
“我今日来找你做什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罢。”颜生瞥了一眼桌上大把的瓜子皮和茶水,心知他是等了许久了。
唇边划开一道浅浅的弧度,她生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张谦。”
掌柜苦笑:“没错,我就是张谦。”
颜生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掌柜也没再绕话题,嗑着瓜子淡淡地叙述:“当年,我只是大商国的三王爷,却醉心于医学,听闻醉安山上有许多奇特的草药,便冒险上山,现在想来,那时是在是幸运,若不是阿莲恰巧偷跑出来,我哪里还能活到今天。我想你大概也了解到了一些,我被救以后,阿莲逼着我做她徒弟,我本是不想答应一个若女子认作师傅,但却拗不过她,只能作罢。阿莲家里有两个师兄和一个师傅,我看的出来,她的两个师兄都非 常(炫…书…网)喜 欢'炫。书。网'她…… ……如你所知,阿莲后来喜 欢'炫。书。网'上了我。师徒之恋,乃不伦。”
“阿莲的师傅和师兄都反对我们,我…… ……亦是无能,竟逃下山去,阿莲背弃了师门,随我一同下山,后来,我从皇兄那里得知了‘雪域’的用处,并无意间得知阿莲她与‘雪域’可以产生共鸣,一时…… ……利欲熏心,寻了人来找她,我想过了,只要能助皇兄得了这天下,我就许她一生荣华…… ……我那时,真是蠢…… ……”
“我来寻她的时候,她才一个月的生孕,我没有看出来,竟然…… ……欺骗了她,阿莲是个很要强的女子,我欺骗了她,将她骗的这般惨,她应该再也不会原谅我了,那个时候我觉得心都快死了,我想,如果阿莲可以原谅我,我便此生不会再骗她…… ……”掌柜说着用手扶住了额头,皱着眉,似是很痛苦的模样。
他说不下去,颜生却面无表情地替他说下去了:“经过你几番死缠烂打的忏悔,万俟莲最终还是再一次相信了你,谁知,你依旧舍不得手中的荣华富贵,还是待在浣城中,直到一日宫中宴会,你带了万俟莲前去,哪知万俟莲一曲‘化蝶’惊艳全场,让堂堂四王爷看了去,四王爷从小比你受宠,且手段狠辣,你斗不过他,让他强抢了万俟莲去拜堂,你悲愤欲绝,便想离开这个伤心地,便一把火烧了宅子离去,是也不是?”
掌柜的愣了愣,也没有注意到颜生诸如“死缠烂打”的词,只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那你为何还要将万俟莲的孩子带走?”颜生问道。
“我…… ……回来过一次,见阿莲和四哥生活得很好,我忍不住,我想念她,更想念我们的孩子,便忍不住抱走了他,谁知,她竟如此绝望,我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便暗中找她想要同她一起逃走,但是,她对我已经彻底的死心了,我便抱着孩子离去,阿莲很快怀上了四哥的孩子,谁知她竟…… ……”
“她死后,你觉得自己愧对她,便留在了浣城,乔装成药铺的老板,那么,不出我所料的话,小张是…… ……”
“没错,小张就是我和阿莲的孩子,”掌柜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唇边带了淡淡的笑意,“他应该叫张艺连。”
“砰”得一